漓裳不解。
他已经缓缓地放开她，又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过头，牵着她的手，艰难向前。
予涵随着他们脚步的节奏，缓缓将剑从剑鞘中抽出。
月亮已经上来了，月下如镜的剑锋反射出的光芒凄绝而明亮，映射在他的眉心，清冷如寒霜泻地，是与五月极不相称的严寒。
予澈在他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松了漓裳的手，深深吐纳练息，聚足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四哥这次可以放心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子已经冲了过去，剑尖直逼予涵的喉结而去。
予涵并不惊慌，掣剑从容应对，也不用众人上前相助。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他竟有些手忙脚乱。看不见予澈的脸色，隐约只是觉着他的呼吸滞重而压抑，想来，体力早已不支，不过仗着剑法高明，勉强支撑罢了。
予澈的剑尖又向他的胸口逼仄而来，他急忙执剑隔住，予澈却在这时剑锋偏转，朝他的肩头削了过来。他急忙后退，哧的一声响，肩膀已给利剑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衣衫裂开，肩膀的肌肤也给割伤了。
予泠与众侍卫挺枪上前，却给他厉声喝住。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对于前两次的失误心有余悸？还是觉着他们之间的恩怨只有两个人面对面解决了，才能真正画上句点？
正胡思乱想之际，予澈故技重施，凌厉的剑风又朝着他的胸口袭来，他虚晃了一下，长剑朝着予澈的胸口插将过去。
予澈顺势扑了过去，剑尖插入他的胸口，在予涵尚未反应过来时，毒蛇般窜出一段鲜血的剑锋从他的背心处伸出，映着月色如水在漓裳的眸心荡漾……
“六弟！你……”予涵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予澈可以躲避，可以掣剑回来招架，甚至可以反手削向他的脖子，来一个鱼死网破！
可是，他没有。
他弃了手中剑，迎着他的剑锋扑了过来。
予涵握住插在胸口的剑柄，一时间，他无法抉择，该不该将它拔出来。
予澈必死无疑了，而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欢欣和愉悦，心底酸疼的也似给人插上一剑似的。
他并不敢大意，瞪大了眼睛望着予澈，生怕错过了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予澈也正看着他，“四哥，如果要杀你报仇话，有很多的方法。可是你死了，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必定会引发新一轮的皇权争夺！正如你所说，江山是千千万大齐子民的！我不愿，也不能将他们置于水深火热的境地。”
“四哥，你知道吗？彼此纠缠的太浓腻了，必须需要一个人的死，才能戛然而止。爱，如是。恨，亦如是。”他忽然向前一步，任着凌厉的剑锋在心胸间穿插而过，几乎趴在了予涵的脸上，“四哥，我能求你两件事吗？”
予涵既惊且悚，抑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你说！”
“第一，”予澈扭头看向默然立在阶下的予泠，“请你帮八弟查清楚，傅母妃到底是何人所害！”
予泠仰面望向为榴花酴醾所遮蔽的血色天空，一动不动地站着，就连眉心都没有颤动一下，放佛已经石化成雕塑一般。
“四哥。”他回过头来，并不给予涵说话的机会，语调里带着碎裂的颤音，清澈透明的眸子已给濛濛的雾气所淹没，却绝不是因为身体的痛楚。
“四哥，”他握住予涵的手，无力地颤抖着，“我知道你喜欢我的阿漓，那么，以后，我的阿漓，就交给你了！你答应我，答应我，好吗？别再打她了。别再拿革带打她。我的阿漓不怕疼，却怕苦……服药的时候，要拿了蜜饯哄着她才肯吃。她又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心眼又小，宫里人事复杂，求四哥你多上点心。没事时，常去她的院子看看她，别让人欺负了她……分给她的别院里最好多种些昙花……有好的茶叶给她送些……再有几本好书……我的阿漓很乖，很柔顺，很好照顾的……伺候她的宫婢也好和顺些的，话不能太多……”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殷切期盼的望向予涵，“还有，阿漓……很喜欢……婉如……让她们姐妹……住的近些，四哥无法顾及时，她们彼此也可……也可做伴……”
予涵忽然觉着手上一松，予澈似乎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仰面摔了下去。
“王爷！”远远站在路中央的全福已经冲上前来，满含凄惶的惊叫却始终不曾惊醒漓裳分毫。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予澈的嘱托如同一把利刃，刺到她心底最柔软的深处，叠起的泪影里，她站着，就那么站着，冷冷地盯着伫立在猎猎旌旗下的震颤的身影，浑然未觉予澈已经倒下。
是他杀了予澈，亲手！
“阿漓……阿漓……”
直到予澈断断续续地呼唤她的名字，她才渐渐清醒过来。
她缓缓地在他身边蹲下，夜风一阵寒似一阵，弄的漫天空都是一簇簇的红红白白，她颤抖着指尖拂去他的眉心的酴醾。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她很快就会来陪他。
她怕他在往生的路上将她遗忘在生前的彼岸。
可泪水不经意地滑落，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上，泪干成血。
“予澈……”她唤他，很轻很轻。
“阿漓……包袱……包袱……”月色莹白，已无法在他暗沉的眼睛里反射出往日的光彩。
全福呜咽着将包裹递在他的怀里，他的指尖不听使唤地蠕动着，试图打开死包裹上的死结，竟是不能。
“予澈，我来解吧。”漓裳胡乱擦了擦眼泪，双手颤抖的厉害，竟也不能解开，索性取了全福的长剑，将包裹划开。
包裹里的梳子，螺子黛，额黄等小物件均不见了踪影，漓裳这才发现染满鲜血的包裹底部给刺了几个大洞，里面的衣物也未能幸免。
“予澈……”她捧着放在他手里。
予澈无力地托起血红的喜服，“阿漓……穿上……从今……今天起，你就是……四哥的人了，他会……像我一样……待……待你的……”
漓裳轻轻地摇头，嘴角微微上扬，刻满今朝的温柔和想念，形成一道优美心碎的弧线。
“阿漓，别……别让我……”
漓裳不待他说完，颤抖着缓缓而沉重的吻落在他的唇上，她的泪混着他的鲜血滴落在地。
分不清，哪是他的血，哪是她的泪。
她在他的耳边低语，“予澈，害我们的人，一定不得好死！报应就在眼前！”
在他交错着（了然）和沉痛的目光里，她一件一件地穿上他捧着的喜服，取了她混着砒霜的胭脂，缓缓地在唇上涂了厚厚的一层。
“予澈，好看吗？”她笑中带泪，问他。
“好……好看……我的阿漓，永远……永远是……最……最漂亮的……”他修长的手指凉凉地划过她的脸，似乎是想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却在碰到她的眼睑时，骤然滑落，轻易与她失散。
“阿漓……对……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一如雨后残花，迷离在风里，带向不可知的远方。
对不起？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向她说对不起了。
对不起什么？
他并不曾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啊！
是予涵！
是予涵毁了他们的一切！
予澈，如果你真的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那就醒过来，醒过来好好地补偿我！
她握紧了他的手，试图将手中的温热传递给他，却无可奈何地发现，他的手渐渐冰冷下来。
属于他的人间烟火在她的手心慢慢沉淀。
繁纶褪尽铅华，属于她的烟火红尘的眷恋都已消散。
她伏在他的身上，悄然咬断袖口上线，将那足够毒死两头牛的砒霜碎块尽数含入口中，摸起方才割包裹的长剑，在猝不及防的时间里插入自己的胸口！
ps：今日大结局，还有一更！
咳咳咳，同时推荐某尘的新文《胭脂乱：为你袖手天下》，与本文文风相似，亲们可以去看看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