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安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沉睡着。展逸飞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只是一瞬不瞬的瞧着她,怎么瞧都瞧不够。从日落到清晨,光影的变化,于他却只是无知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朝云缓缓睁开眼睛,怔怔看着面前的男子,他亦凝视着她,他的目光中带着心疼和悲悯,专注凝望着不肯移开,像是永世也不能再见一般。他目光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更似有刀锋般的决绝,似乎要把她的样子牢牢刻在他脑海之中。
朝云微微闭目,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过,没入乌黑的鬓发之中,她喃喃道,“我又在做梦了。”
“不是梦,是我,云儿,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他哑声道,
他的手里牢牢的握着她的手,外面,东方已经渐渐发白,他竟然在她床边,坐了整整一夜。
朝云全身颤抖着,一点一点,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展逸飞却用力将她的手握紧,再也不肯放松。
朝云忽然坐起身,一下子投入他的怀中,一迭连声地道,“大哥,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啊!”
她忽然低下头,狠狠地一口,咬在他肩胛上。他的身子一颤,随即将她抱得更紧。
两人紧紧相拥,所有的悲辛只化作两行清泪,无声无息绵湿衣衫。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他哑声道,“你应该恨我,因为我没能让你幸福,而是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不敢去找你,我怕我再见到你,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没有资格再爱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忘记你。”
忘记,这分别的日子里,可有一刻能够忘记?
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
她流泪满面,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任由他紧紧的抱着自己。
“云儿,”他的声音很低。
她没有应他。
他说,“从今以后,你要忘了我。”
她的身子一颤。
他说道:“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幸福。”
她像石像一样,僵在了那里。
——离开了他,她如何还能奢望幸福?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从他怀中坐直了身子,看着窗外,颤声道,“大哥,天亮了。”
他们的时间,永远是那么短,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的发白,这相聚的一夜,就要过去了。
残酷的现实如一把钝重的锈刀,一刀一刀割裂两人之间所有的情丝。
展逸飞哑声道,“是。”
“我该要回去了。”她低声道,
展逸飞身子一颤,朝云已经慢慢下了床,她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一样。她的声音也似精疲力竭:“我自己回去。”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每走一步,都象踩在刀尖上一样,痛彻心肺,刚刚走到门口,脚下叫门槛一绊,他抢上来扶住她:“小心。”
朝云本能抓住他的手臂,触到他痛楚的目光,他是她今生今世的魔障,是她永生永世也无法挣脱的禁锢。
他低声道,“我送你……”
朝云忽然重又投入他的怀中,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似乎能为她抵御住这世间所有的风刀霜剑。连他的气息亦一如从前,只愿叫人沉溺下去,沉溺到死。
他紧紧搂住她,他的声音喑哑地道,“云儿,我不能,我不能就这样让你离开,我不能放开你的手。”
这句话似一盆冷水,倏然浇落在朝云头上,浇得她五脏六腑都激灵灵的醒转过来。
朝云豁然从他怀抱中抽出,凄然道:“大哥,我们不能这样自私,她需要你,还有你的孩子,你不能抛下她们不管。还有我身边的人,如果我留下来,他们都会受到牵连。”
朝云的声音微微发颤,“大哥,我们不能牺牲他们来成全自己。”
朝云看着他,“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他没有说话,但是神色却愈加黯然。
朝云在泪水里喃喃低语,“大哥,你是我最美的一场梦。我多么盼望这梦永远不要醒。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都在这个梦里,都是你给我的。”
他温柔凝视着她,似要把她的样子嵌进脑海中去一般,“有你这句话,我当不负此生。”
朝云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面颊,“我要走了。”
说罢,她转身往外走去,一直走到门口。
他的胸膛急剧的起伏着,怔怔看着她瘦削单薄的背影,他忽然上前去,一伸手,从后头抱住她,那样猝不及防,那样大力。
他捧起她的脸,狠狠的吻下去,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吻下去,他将她死死的箍在怀里,那样紧,如果可以,仿佛想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一刹那,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般紧紧抓着他。她不能呼吸,只怕每一次吸气,就会有泪落下。
所有的过往如同飓风,呼啸着席卷而来,隔了这么久,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慢慢忘记,可是在这一瞬间全都复活了过来,那些她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那年少痴狂的爱恋,那刻骨铭心的时光,一点一滴,铭刻在心上,无法碰触,一动就是心痛欲狂。
他紧紧箍着她,仿佛从来不曾放手。而她仿佛溺水的人,再无力挣扎,再无力抗拒,只是沉溺其中,无可自拨。
他终于放开手,她纯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脸庞,一如从前。
她轻轻伸手,春葱般的指尖轻轻抚摸着他瘦削的脸庞,他的眉,他的眼……
这是隔了这么久之后,她第一次这样近的看着他,隔着模糊的泪光,她恍然惊觉,一年的时间,他竟然瘦了这么多。
忽然,她深吸了一口气,决然转过身,掉头而去!
将军府门口,一辆油壁马车早就等候在那里,铁鹰立在马车前,看见朝云出了府门,连忙为她掀起车帘。
朝云低头上了马车,对铁鹰道,“走吧!”
“是。”
铁鹰答应着,就在这时,展逸飞已经出了府门,看见铁鹰,忽然怔住了,他喃喃道,“少杰?”
铁鹰亦是一怔,直直的瞪视着他,“大……大哥!”
朝云坐在车里,看着他们两个,诧异道,“你们认识?”
在他们身后,小桐闻言也是呆住了,这个铁侍卫,居然会叫他大哥?
展逸飞用力点点头,“这是我的二弟卫少杰,我们兄弟五人之中,他排行老二。”
他大步走到铁鹰面前,对他伸出手,铁鹰也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掌,两人用力一握。
这个姿势,是当年卫少杰率兵出征的时候,和他告别所用的,如今两人双手交握,足以证明,这就是卫少杰,这就是他的兄弟!
“少杰,少杰,真的是你?”展逸飞直直盯着卫少杰,脸上有着不可置信的震惊和激动,
清晨的阳光透亮,照在铁鹰脸上,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如往日清澈的笑容。
铁鹰脸上在笑着,眼中却有泪光闪动,“是的,大哥,我还活着!我没死!”
展逸飞呐呐道,“你怎么会去了西夏?”
“我……”铁鹰顿住了,他低声道,“大哥,此地不是说话之地……”
“好,我们进府去!”
铁鹰却摇摇头,他看了看天色,对展逸飞道,“没有时间了,大哥,公主出来已有两天,今天天黑之前她一定要返回兴庆府,否则王宫那边不好交代,我们必须得走了……”
看到展逸飞黯然的神色,他一用力,握了握展逸飞的手,低声道,“改天我再来和你叙旧!”
展逸飞点点头,缓缓松开了他的手,又转过头,看着车里的女子。
他的眼里有无尽的痛楚与凄凉,朝云侧过脸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住自己,不再看他。
小桐几步抢到车前,含泪道,“小姐,你千万要保重!”
朝云点点头,低声对铁鹰道,“我们走吧!”
铁鹰答道,“好!”
他放下车帘,跳上马车,对展逸飞一抱拳,“大哥,我们后会有期!”
展逸飞缓缓举手,语气苍凉地道,“后会有期!”
铁鹰点点头,一扬鞭,马车风驰电掣一般冲了出去。
朝云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她软软的靠在车壁上,死命的咬住唇,可是,眼泪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纷纷往下掉落,一旁绿萝偷偷的抬眼看她,不敢出声。
朝云终于忍不住回过身,掀开车帘看向后面,滚滚烟尘中,展逸飞挺拔的身影渐渐模糊。
她忽然叫道,“停车!”
一旁的绿萝忙对铁鹰道,“铁侍卫,公主命令你停车!”
铁鹰一勒马缰,让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朝云掀起车帘跳了下去,向着展逸飞的方向跑去。
展逸飞看见她,亦是神色震动,他老远就张开双臂,她温软的身子纵身投入到他怀中,他紧紧搂住了她。
看着那紧紧相拥的两人,铁鹰也怔住了,
原来,她真正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大哥!
——这才是她真正灿烂绽放的生命,这才是她无悔付出一生的感情!
他面色苍白,紧紧的,握住马鞭,远远的,看着他们。
他们紧紧拥抱着,良久,朝云仰起脸来看他,眼中盈盈泪光闪动,脸上却笑着,嘴角微微哆嗦,她低声道,“大哥,我要你……送我回去。”
展逸飞仿佛是从梦中惊醒,他低声道,“好,我送你回去。”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都可以答应下来。
不管她说什么,只要是她的要求,他都可以答应下来。
在众人的震惊中,展逸飞拉过白马,对着她,伸出手。
他的手掌骨骼分明,掌心结着薄茧,朝云含泪深吸了口气,纤细的手指轻轻放到他的手中,他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握住,轻轻一带,她的身子已经腾空而起,上了马背。
一如当年他们初遇时候的情景。
展逸飞一翻身也跃上马背,将怀中的女子护定,他一夹马腹,白马长嘶一声,向远方而去。
……
千山红树万山云,把酒相看日又曛.
一曲离歌两行泪,不知何地再逢君!
他们一同跨在马上,白马扬鬃奋蹄,如风一般奔驰,这几年来,这样的梦无时无刻都在做着。可是今天,是真实的,那铭心刻骨的身影,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是真的存在。
马蹄声答答响着,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这匹马仿佛只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他们能够拥有的,只是这片刻的相拥而已。
他们只愿这一路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如果时间可以停滞,如果刹那就是白头……
兴庆府的城门,已经遥遥在望。
展逸飞一带马缰,停了下来。
他木然下了马,木然将马背上的女子抱了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只是紧紧握住,久久不愿松开,两人痴痴对视着,浑然已经遗忘了身外的世界。
残阳如血。
兴庆府的城头上,李昊天眼中寒意凛冽,死死的瞪视着城外那一对痴痴相望的男女,他霍然抬起手中的长弓,对准了展逸飞!
弓如满月,残阳照耀着雪白的利芒,冷如冰,寒似雪,溢出慑人的杀气!
黑衣肃杀,身形坚冷,身后众人只见小王爷寒意凛凛的箭尖锁定在展逸飞身上,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昊天的手上颤抖着,青筋毕露。
她眼中流露出的深情让他心痛欲狂!
原来当一个女子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的时候,竟会这样瞧着他……
只要一松手,只要一松手……
长弓颤抖着,仿佛过了半生那么久,终于颓然垂了下来。
夕阳落了下去,天地之间,只是苍茫一片。
——再也没有时间了。
她的身子在不停的发抖,他慢慢的松开手,一分一分的松开,他的眼中有亮晶晶的光芒在闪动,他一字一字地道,“云儿,不要再想我了,你要好好的活着。我这辈子不可以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朝云喃喃道,“我们回不去了是吗?”
展逸飞哑声道,“我们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说罢,他霍然转身,一翻身跨上马背,狠狠一挥鞭,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只余她白衣萧萧,独立于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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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楼的话:作为女主来说,她不会告诉他孩子的事情,她不想让他为难,所以这个误会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澄清,而明天的章节会更虐,但是没办法,处在李昊天的位置,让他一时想通是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