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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雪白的皓腕,纤秀的手指,捧着一个细瓷的白碗,美丽的眼睛透着疲倦,带着忧愁。扑鼻的药香从碗中升腾,她用汤匙轻轻舀起,将它吹冷,然后,轻轻送到他的嘴边。

可是他的牙关紧咬,药刚刚喂进嘴里,立即就从嘴角流出来了,朝云试了两三次,还是如此。

小桐候在旁边,用一块柔软的白布细心的拭去他嘴角的药汁,急道:“小姐,怎么办?”

朝云没有应声,忽然,她把药碗端到唇边,喝了一口。小桐惊讶地道:“小姐,你……”药汁真苦啊!朝云一阵反胃,苦涩的药汁令她差点当场呕了出来,强忍住心口的不适,她伏下身,捧着他的脸,将柔软的红唇压在了他苍白干裂的嘴唇上。

他的嘴唇如火一般灼热。身后,传来小桐的一声惊呼,以及满屋子里的吸气声,朝云无暇理会,她将药缓缓渡入展逸飞口中,感觉那口药汁已经滑进他喉咙里去,才松开,见药没有再从他的嘴角溢出,她心中一阵狂喜,赶紧端起药碗又喝了一口,用同样的方式,哺喂给他。

她的眼睛里脑子里,只有他,她的心里只存着一个念头:救活他,尽一切可能救活他!她丝毫没有顾及到别人的眼光,也想不起要顾及别人的眼光,现在她心心念念的事情,就是他的伤势。

狄青忽然挥了挥手,屋子里的人,一个一个自动退了出去,房门在他们的身后轻轻掩上了。

院子里,狄青沉着脸站在那里,对众人道:“刚才的事情,你们不许出去透露半个字,听到没有?这关系到人家姑娘的名节,等飞儿的伤好之后,我会让他对王姑娘负责......”

狄青早已看出,这两人一路走来,感情已非同一般,事已至此,他能想到的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室内,一灯如豆,烛火明明灭灭,满室药香清苦。

朝云坐在床边,在床头的铜盆里绞起布巾,轻轻擦干展逸飞嘴角的药汁,又掖了掖他身上的锦被,他英俊的侧脸在烛光下,有着淡淡暗影。

她俯下身子,指尖如轻柔的花瓣,抚过他浓黑的眉,苍白的唇,棱角分明的脸,她的指尖冰凉,他的脸颊却灼热如火。

定定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忽然有些恍惚。

光阴仿佛倒流,回到他们初遇的山谷,绝处逢生,蓦然相逢,在那一垂首,一抬眸间,浩然相对,今夕何年------

为了父亲的遗命,她随他来到这尘世间。溪边伸手相护,山上取箭疗伤,数次生死与共,困境中,早已将彼此的生命相托……

忽然,展逸飞的身子一颤,他现在睡得极不安稳,他的脸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泛起一种奇异的潮红,她的手覆上他的额头,触手之处一片滚烫,他在发烧。

朝云秀眉紧蹙,他的伤势还是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朝云命小桐打来清凉的井水,她将布巾放进水中蘸湿,敷在他的额头之上,为他退烧。但是,他烧得越来越厉害,不但全身滚烫,嘴里也在喃喃说着胡话。朝云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一夜之间,井水不知道换了多少盆,他额头的布巾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次。

如此折腾了一夜,天色微明的时候,他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天亮之后,狄青过来看望展逸飞,却见朝云秀发微乱,双眼熬得通红,在那里忙个不停。

——不过是一夜的功夫,她已经憔悴了很多。

狄青心中好生感动,连忙劝朝云去休息,但是朝云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走。

无可奈何之下,狄青只好依了她。

丫鬟将熬好的药端上来,朝云仍是如上次一样,用口将药哺喂给他。

白天,她衣不解带的守在他的床边,为他的伤口清洗、换药。

入夜的时候,他又开始烧了起来。

朝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一旁,小桐直为她担心,只怕到时候展逸飞的伤势还没好,她自己就先倒下了。这小丫头对朝云甚是忠心,朝云不去休息,她也强撑着守在那里。

就这样,日出日落,晨起黄昏,一直守了整整三天三夜,朝云实在太累了,就伏在展逸飞的床边打个盹。

已经是第三天了,她已经想遍了所有能想的办法,可是他还是昏迷不醒,朝云的一颗心急得如同油煎一般,她知道如果他再不醒来,恢复的希望就越来越小,到时候即使苏醒,他的脑子也会受到损伤,还会武功尽失,如果那样,对于习武的人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他真的能够恢复得如同从前一样吗?

看着展逸飞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朝云几乎就要绝望,她缓缓起身,来到窗前,看着窗外明净高远的蓝天,她的身子慢慢跪倒在地,苍白的脸庞如同玉石一般,不带一丝血色。

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爹,展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眼看着他伤重而死,今天,不孝的女儿,一定要用上‘金针渡劫’之术了。如果你在天有灵,一定要让保佑他转危为安,只要能将他救活,哪怕要我受再多的苦,我也决不后悔!

朝云缓缓打开医箱的最底层,取出那本层层包裹的小册子,将它打开,翻到最后三页,

“三十六枚金针交错------打通全身经脉------认位针穴,不得有丝毫的差错-----每一个落针之点,都是经脉交汇之处------”

朝云一口气将书看完,然后将它缓缓合上,

她执起金针,心中默念道,“大哥,我一定要救活你!”

此时,展逸飞的神志在一个华丽的空间游走,他似乎被关在一个四面不透风的屋子里,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灵魂和肉体都在被火焰炙烤着,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如同油烹火煎,每一寸骨骼,每一分肌肉,都在经受着酷刑煎熬,他被热浪包围着,热得透不过气来,绚丽的空间,灼热的四周,他到处乱撞,却处处碰壁。

热……好热……

“小姐,小桐求您了,您歇歇吧,你已经守了三天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了……”

朦胧中,一个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我不困,我要守着他,我要看着他醒过来。”

是她吗?那分明是她的声音啊!

他想努力睁开眼睛,想再看她一眼,可是他一动也不能动……

傻啊,云儿,你怎么能不睡觉?不要把自己累垮了……不要让我担心……

忽然,有一丝清凉渗了进来,慢慢地,宛若水波一般,向四周一层层的荡漾开去,那种似乎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的灼热慢慢退去,整个世界渐渐清新,清凉的感觉很快遍布全身,这感觉太过美好,令人不舍得抗拒。

是你吗?云儿,是你在救我?

有两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他脸上。

你哭了吗?不要哭……不要哭……我不要你为我伤心,我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一定好起来……

可是,好累,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真想就这样沉沉的睡过去……

迷朦中,一个含泪的声音道:“大哥,你答应我,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这是他们分别的时候,她所说的话。

想起这句话,想起分别时她明眸中的泪光,无形之中,他又生出了力量。

“我答应你!”

这是他当日对她的诺言啊!他怎么可以失约?

他努力着,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朦胧中,一张清丽秀美的面庞出现在他的面前,落在他脸上的,那是她的眼泪,还是观音菩萨杨枝洒的甘露?

看到他醒过来,朝云全身蓦然一震,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那不是幻觉,他幽深如海的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朝云呆呆的看着他,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爬了满脸。

她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天,他终于醒过来了!

虽然脸上还带着泪珠,看着他,她却忽然破涕而笑,那笑容,直如春花般绚烂。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朝云道,

他望着她,她白衣如雪,盈盈的坐在那里,虽然容颜憔悴,但是没有受伤。他的目光中透着一丝欣慰,他的嘴唇张了张,想说话,却再度昏了过去。

朝云握起他的手腕,再一次为他把脉,他的脉搏开始平缓起来,再用手试试他的额头,那慑人的温度已经退却。

朝云长出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终于从鬼门关上,把他拉了回来。他现在昏过去,只是因为太过虚弱的缘故。

她将金针银刀等物一样样收拾好,重新放入医箱之中。

最后替他掖了掖肩头的被角,她走出门去,对候在外面的众人展颜一笑:“他没事了,只是还要安心静养。”

她只觉得一阵承受不住的眩晕袭来,不由伸手扶住了门框,正是午后,金色的阳光透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看不见一丝血色。

狄青看着她,目中透着感激,“王姑娘,请到这边来,我有话要说。”

朝云一怔,低声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