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巷子狭窄而幽深,李昊天穿行其间,只觉得头顶的天空逼仄得只有一线,两边的高墙将这里和繁华喧闹的大街,隔成两个世界。路面青灰色的石板缝里,泛着墨绿的苔痕,小巷中一片宁静清凉。
那顶白色纱轿,在小巷尽头停下。
一个白衣女子,盈盈下了纱轿,进了院子。
李昊天犹豫片刻,终于向那小巷尽头走去。
长巷尽头有两扇红色小门,门楣上镌着‘乐善医馆’四个篆字,古意盎然。李昊天走上前去,轻轻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他上下打量着李昊天,问道,“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李昊天道,“在下姓李,冒昧来访,实在唐突,只是我刚才在街上看见这府上的兄台一手好医术,所以忍不住……”
“你是来看病的?”
老仆身后,一个声音问道,正是刚才给老婆婆施诊的少年。
“是。”李昊天微笑着答道。
李昊天在西夏的时候,曾经受过箭伤,虽然几经调养,但是伤势一直未曾大好,今日里机缘巧合,在街上碰到了这位大夫,见他露了这一手金针之术,不由得兴起了求医之念。
“今日不是诊治的日子,不过公子既然已经来了,就请进吧!”那少年道,
老仆听了那少年的话,忙打开门,将李昊天让了进来。
院子里有两棵粗大的梧桐树,金色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洒在院子里,留下些斑斑驳驳的暗影。
那少年道,“公子这边请。”
李昊天随他进了屋子。
屋子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放着几个长条木凳,看来是供病人休息等候的场所,里间是诊病的地方,内外之间,有一道竹子垂帘隔开。
内堂中,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济世救人”四个大字。
李昊天来到内间,那少年道,“公子请坐。”
李昊天道,“不知这位大夫怎样称呼?”
那少年的一双眼睛明亮至极,眼珠黑如点漆,他抬起头来看了李昊天一眼,答道,“我姓乔。”
说罢,他将桌上的药枕推了过去,道,“公子,请将手腕放平,我来给你把脉。”
李昊天依言将左手放在他面前的药枕上。
那少年两指轻轻搭上他的腕脉。
搭了一刻,那少年秀眉紧蹙,沉吟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你的脉象很奇怪。”
“奇怪?”
“是的,你的脉象强弱不定,似实还虚,奇怪至极。”
李昊天道:“以乔大夫的神术,难道也无法诊断我的病情?”
那少年道,“公子请稍等,待我禀报家师后,再做定夺。”
说罢,他站起身来,往后堂走去。
李昊天点点头。
少顷,那少年从后堂步出,对李昊天道,“家师请公子到后院一叙。”
说罢,他领着李昊天穿过庭院,步入一个月形小门,来到后院。李昊天发现小门之后竟是别有洞天,广阔的庭院里一片嫣红姹紫,到处都是鲜花,清风将阵阵花香送来,令人心神一爽。长廊外有一棵粗大的梧桐,浓荫洒满庭院。这里景色清幽,静悄悄地一无声息,偶然间清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之声。
李昊天随那少年走进小舍,见舍内陈设颇为清雅,桌椅几榻,都为紫檀木制成,鹅黄色的素墙上悬着一幅水墨丹青,画的是清塘荷韵,夭夭碧枝,皎皎风荷,亭亭玉立于月夜碧波,玲珑生姿。
李昊天立于画前,仿佛当真置身于月色荷间,赏风邀月。
一旁,那少年道,“公子,请随我来。”
李昊天答应一声,随他进了内室。
内室之中,是一排珠帘,珠帘之内,又障了一层轻纱,李昊天只隐隐约约的见到有个人影,五官面貌却一点也无法见到。
帘幕微动,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脉脉传来,李昊天闻香识人,知道刚才在大街上所见的那个女子就坐在帘后,恍惚间竟有些心跳。
那少年道,“这便是家师。”
帘后之人道,“公子请坐。”这声音温婉动听,果然是刚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女子。
李昊天微微一笑,在少年为他准备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一旁,那少年奉上茶来,杯盏如雪,茗汤澄碧。李昊天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初时不觉得怎样,慢慢回味,一股异香自喉舌间生发出来,荡气回肠,沁人心脾。李昊天乃是西夏世子,身世大异常人,天下佳茗,无有未曾尝过的。但是今日这般的滋味,竟也是第一次碰到。
“这茶好香。”他不由脱口赞道。
一旁,那少年微笑答道,“此茶是在谷雨这一天,趁天光微亮之时,采集七种带露的鲜花花瓣,混合刚采摘的新茶所制,有清热解毒,生津止渴的功能。”
李昊天点点头。
“不知公子怎样称呼?”帘后的女子道,
李昊天答道,“在下姓李。”
那女子凝目在他脸上瞧了一阵,缓缓道:“李公子,我听你说话,中气似乎大为不足,少年人本不该如此,不知却是何故?”
李昊天答道:“我在半年之前,曾经受过一次箭伤,伤势一直未曾大好,估计是那时候留下的病根。”
那女子道:“公子请到我帘下来,我来为你搭一搭脉。”
李昊天道:“是。”
他依言将左手从珠帘下伸了进去,只觉得两根冰冷至极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脉搏之上。
那女子搭得片刻,喃喃道:“奇怪至极!”过了半晌,才道:“请换右手。”她搭完李昊天两手脉搏后,良久无语。
“姑娘,请不妨直言。”李昊天道,
“就脉象而论,你五腑完好,经脉未枯,但奇经八脉之内,却有一股活跃之气,奔腾不驯,大盈若亏,李公子,你是不是最近服用了什么药物?”
李昊天点头道,“不错,上个月有人向我推荐了一个大夫,说他的药对内伤非常不错,所以,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用他配的药。”
“公子,你的药有没有带在身上?可否给我一观?”
“好。”李昊天答应着,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巧扁圆的黑色陶瓶。
那女子将盛药的陶瓶打开,一缕奇异的药香,自瓶中袅袅升起,那女子嗅了一嗅,眸间忽然掠过一丝异光,随即想起一个药名,心里悚然震惊。
那女子道,“公子是否每到午夜,身体里的奇经八脉,就会鼓荡盈涨,奔腾不息,稍一运气,就会如万针刺心?”
李昊天面色一变,道,“不错,最近一个月来,在下确实如同姑娘所言,每到午夜,便会发作一次,实在是痛苦不堪!”
那女子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是因为,在公子的伤药里面,有一味药的份量,比平常多了好几倍还不止,所以公子才会如此。”
言毕,将那个扁圆药瓶照原样封好,递还给李昊天。
李昊天一怔,道,“怎么会这样!”呆了一呆,他又问道,“请问姑娘,不知多的是哪一味药?”
“依你的脉象和症状来看,应该是曼陀罗花粉。”
“曼陀罗花粉!”李昊天目中精光闪动,他的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过量服食了这种花粉,虽然不会立时置人于死地,但能让人成瘾,终至意志消沉,身体赢弱,一旦停用,便会焚心噬骨,生不如死!”那女子轻声道。
曼陀罗花粉,用以医人可为药,用以杀人可为毒。
普通的伤药之中,若加入少量的曼陀罗花粉,可以减轻病人的痛苦,但是如果分量太多,病人反而会深受其害。
“原来如此。”李昊天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那女子道,“公子,我这里有三粒丹药,或许对你的内伤有效。只是,我能医治你的内伤,却不能阻断你的心瘾,只有靠你自己坚强的意志,才能将这种毒药彻底戒断。”
说罢,一个羊脂白玉的小瓶,从珠帘内递出。
李昊天伸手接过,道,“多谢姑娘了。”
那女子道,“公子不必客气,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如果公子服药后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可以来这里找我,但是,我每月只有初一和十五两日在此。”
李昊天凝望那面珠帘片刻,缓缓颔首,“在下记住了。”
那女子道,“小桐,送客。”
李昊天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对立在一旁的少年点点头,飘然出门而去。
等他去得远了,小桐忽然一声惊呼,道,“小姐,他留下这么多诊金!”
在刚才李昊天坐过的椅子上,竟放着整整一锭黄金。
朝云道,“这位公子谈吐不俗,贵气逼人,想必身世不凡,我们不能拂了他的好意,你就将这锭诊金捐到相国寺的粥棚里去吧!”
朝云于三个月前,回到了韩府之中,因为韩夫人常年礼佛,所以朝云每逢初一十五,便出府前往相国寺为韩琦夫妇烧香祈福。
这三年来,小桐在她熏陶之下,对医术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小桐天资聪颖,平日又极为刻苦勤奋,朝云见她是个可造之材,便对她悉心培养。
小桐对平日所学领悟很快,就连张岳亦对她的进步称赞有加,但是治病救人,最重要的就是经验,为了弥补经验上的不足,也为了能学以致用,朝云在征得韩琦夫妇的许可之后,置了这处院子。主仆二人仿效汉代名医张仲景每月初一和十五坐堂行医的方法,趁每月初一十五到相国寺上香的机会,来到这医馆坐堂行医。因女子出诊不太方便,所以小桐一直是男装示人。
这一日,朝云和小桐出得府来,不想在半途上遇到了李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