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
李昊天握着一杯冒着袅袅清香的绿茶,立在窗前。满城的点点灯火尽皆落入他的黑眸中。
身后,苏奴儿手中拿着厚厚几叠纸,在那里一字字念道。
“张岳二十一岁时离开京城,游历四方,遍访名医,在江西庐山巧遇神医王惟一,得他亲自指点,一身医术突飞猛进,回到京城之后,成功医好当朝太后的头风之症,成为御医院中的后起之秀,年纪轻轻便位列御医院四大名医之首。张岳二十八岁时,因丁谓暗通契丹一事……”
一点一滴,张岳的过往,朝云的过往,终于清晰的呈现在李昊天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李昊天手中的茶水已经不再冒出热气。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一旁,宁林哥低声道,“主人,如此说来,那位御医大人的医术,可能还不及他的这位师妹呢!”
李昊天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我要好好想想。”
李昊天立在窗前,将这些日子他所见到的事情,以及今天苏奴儿探到的消息,结合起来,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一遍。他忽然发现,自己所倾慕的那位姑娘,恐怕是心有所属。
——不然,她怎会弹出那样的琴声。
他的耳边仿佛又回荡起那夜,他在韩府所听到的琴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那琴声,分明是饱含了极深的感情。那琴声,言尽了春闺少女那不能对人言说的心事。
看到那个吹笛人,她没能终曲,泪水湿了琴弦。
琴声柔情款款,笛声风华清雅,琴笛一问一答,情深意浓,心有灵犀!
“原来如此。”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竟有点喑哑。
他素来胸藏城府,智计百出,要做什么事,转眼间便能想出无数计谋,可是今天,他的心乱了。
头一次,因为一个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果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不可避免的要伤害到她,可是,他不但想要她的人,他还想要她的心。
不管怎样,他一定要得到。只有得到她,守着她,他才有希望。否则,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
瞬间,李昊天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一仰头,将那盏已经冰冷的茶水狠狠的灌进喉中。
——对于她,他是势在必得。
××××××
暮色初起,韩府之中已经悬起了无数盏水晶琉璃灯,星星点点,迤逦蜿蜒,沿着临水殿阁转折相连。
朝云独自一人拿着医箱,穿过水阁的回廊,往前院而来。这几日天气转凉,韩夫人不小心受了寒,咳嗽不止,所以朝云一直在为她扎针调理。
朝云忽觉有些不自在,一抬头,不远处见石山顶上一方凉亭里,有个人影正静静的望着自己。
朝云立刻有了想躲开去的想法,然而躲已不及,张岳沿着石山上的小路迈步而下,直向她走来。
朝云只得淡淡施礼:“朝云见过师兄。”
半晌却不见他回话,朝云心里隐隐不安,忍不住诧异抬头,迎面一双沉郁的黑眸中尽是失神痛色,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朝云面上微微一热,往旁边退了一步,说道:“师兄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张岳眼底一恍惚,随即问道:“去哪儿?”
朝云淡淡说道:“去给母亲用针。”
张岳见她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问道:“师妹,这几****为何一直躲着我?”
朝云执礼答道:“师兄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何用躲着?”
张岳缓缓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朝云道,“师兄有话请讲。”
张岳淡淡道,“昨天,我已经将她休了。”
朝云浑身一震,“你说什么?”她的明眸中隐隐升腾起一股怒气:“你既然娶了她,为何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你是她的夫君,就应该好好照顾她的一生才是!”
张岳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狂热,“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师妹,抛家弃子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你高兴,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师兄,今日我再重复一次,”朝云语气重重地道,“我们是不可能,你赶紧将尊夫人接回来吧!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说罢,她转过身,快步离去。
张岳独立在那里,恨恨的盯着朝云消失的方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平日的风度涵养早已无影无踪。心中妒恨、愤怒、懊悔、失望、羞愧,诸般情绪纷扰纠结。求之不得的痛苦如毒蛇一般紧紧噬咬着他的心。
他心里暗想: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喜欢谁,除了我,谁也别想得到你!
××××××
天光微亮,大地却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乌云之下,无边墨色浓得似乎无法化开,隐隐雷声自天幕之后滚滚而来。
一早,张岳便已经穿戴完毕。
刚刚宫中的内侍太监过来传信,宫中的尚贵妃忽然腹痛不止,急召张岳诊治。尚贵妃已经怀胎三月,这个时候可是大意不得。
张岳挽着医箱,急匆匆的出了府门,大门口,早有下人将他的坐骑签了过来,正要跨上马背,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影,手中拐杖“忽”地一下照他头顶砸来,张岳本能的一躲,那拐杖砸了个偏,却将他的官帽挥落在地。
“姓张的,你好狠心呀!”袭击他的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那老者指着张岳的鼻子大骂:“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我女儿对你哪点不好?你竟然休了她,你做得这么绝,就不怕苍天有眼吗?”
来人竟是他的岳父,秀燕的父亲!
说罢,老者手中的拐杖又照张岳的身上挥来。这时,长街上已经有早起的百姓聚拢了过来。
张岳左躲右闪,狼狈不堪的拣起地上被他打落的官帽,一翻身爬上马背,脸色铁青地对着四周的家丁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给我把这老东西拉走!”
张岳的这句话,使得秀燕的家人,更加怒发如狂了。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猛地冲到他的马前,惊得那匹马仰头狂嘶,差一点没把张岳给从马背上掀翻下来。那少年对着周围聚拢的群众大叫道:“各位乡亲,你们大家评评理!我的姐姐是这个姓张自小指腹为婚的妻子,这姓张的自幼家贫,靠我父亲的接济长大,我爹不嫌他穷,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我姐姐嫁过去五年了,一直是恪守妇道,安分守己,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可是他,忘恩负义,有了新欢,就不要旧人!一纸休书,就把我姐姐赶出了家门!”
“快叫他闭嘴!”张岳在马背上暴跳如雷。“别让他在那儿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全都是假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张府的下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将那个少年和老者拉开,那少年拼命挣扎,但怎么架得住一众身强力壮的家丁,那老者大约是气急了,他颤抖着手指着张岳,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一手紧紧按在胸口,身子已经委顿在地,那少年见状失声大呼,“爹,你怎么了?爹,你不要吓我!”
短短一会儿功夫,那老者已经是口唇发青,大汗淋漓,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爷,怎么办?”,一个家丁手足无措的问道,
大家在这时,都将求援的目光看向张岳。
谁知张岳眼中射过一丝寒光,冷冷道,“我现在正奉圣上之命进宫去给娘娘诊病,耽误了娘娘的病情,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说罢,他掉转马头,朝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扬长而去!
身后,是那个少年绝望的呼喊,“张岳,你这个混蛋,你见死不救,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