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和小桐回到小楼时,已是明月初升。
小桐打着火折子,将小楼之中的红烛点燃,然后回头望着朝云偷笑。
朝云的白玉般的面容被烛火一映,笼上淡淡的嫣红,没好气的看着小桐,她微愠道,“有什么好笑的?”
“竟然还有‘身形魁梧,相貌凶恶,举止粗俗’西夏人前来求亲呢,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小姐这样的人物,也是他们能够高攀得起的么?”
——‘身形魁梧,相貌凶恶,举止粗俗’,这十二个字,正是张岳今日给西夏人的评语。
朝云正色道,“小桐,佛祖有云‘众生平等’,这不是什么高攀不高攀的问题,而是……”
小桐接过她的话,道,“而是,小姐的心已经给了一个人,所以再也没有其他人的位置。”
看着这伶牙俐舌的丫头,朝云无奈的笑笑,“小桐,以后这样的话,不可随便出口,知道吗?”
小桐吐了吐舌头,也觉得自己莽撞,她出门看了看外面,小楼四周寂静无声。几个丫鬟都在楼下,不经传唤不会轻易上楼。
掩上门,小桐回到朝云身边,轻声道,“展将军可真够拖的,眼看着京城里已经有这么多人给老爷送上拜帖了,为什么他的拜帖还不来?”
朝云道,“这几天狄大将军刚刚上任,朝堂上的事情很多,今天展大哥已经跟我解释过了,我们就再耐心的多等几天吧。”
便在这时,窗棂上有‘扑啦啦’的展翅之声,一只白鸽落在书桌之上,正是小羽。
小桐上前叫白鸽抱了过来,忽然低呼道,“小姐,白鸽脚上有信。”
朝云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小桐取下白鸽脚上的信,送到朝云手中。
朝云展开纸条,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体,笔迹龙飞凤舞,遒劲潇洒。写信的人竟是张岳。
——明日,乐善医馆,望能不吝一面。
朝云沉吟了片刻,忽然将纸条凑到红烛上,眼见着它化为灰烬。
望着那跳跃的火光,朝云蹙起了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有些事情,回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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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韩夫人的意思,已经传回到李昊天的耳中。
一旁,宁林哥满脸失望,低声问道,“主人,怎么办?”
李昊天负手仰望天外,一片深思之色。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他唇角向上一牵,露出一抹自信无比的笑容,转身道:“先礼后兵。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往前再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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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善医馆之中。
晌午时分,张岳依约到访。小桐给他奉上香茗,轻轻退了下去。
珠帘之后,朝云坐在那里,手中紧紧攥着一根金针,心中暗自忐忑不安:倘若他再对我无礼,那我这一针,要不要刺下去呢?
今日张岳穿了一身玉白云纹锦衫,最近他似乎清减了不少,这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更衬得温雅出尘。自从上次回绝了他,两人再未单独见过。看着眼前这个丰神如玉,气度非凡的翩翩公子,朝云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和张岳共同相处的时光。
在安息香缭绕的沉静中,两人竟同时沉默,相对无言。
终于,张岳抬起头来,望着那面珠帘,缓缓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珠帘后,朝云幽幽叹了口气,“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张岳的脸色苍白,“师妹,前次冒犯了你,真是对不住,以后我不会那样了,请你原谅。”
朝云低声道:“抱歉,我并非有心让你失望。”
她暗暗叹了口气,接着道,“师兄,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你也给不了,与其这样,何苦如此执着?不如不要破坏本来的美好。我们就当以前的事情从未发生,你看这样可好?”
“你想要的,我给不了?”听了这句话,张岳眸中忽然射出怨愤的光芒,“我曾经想过要给你我的一切,可是你连半分机会都没有给过我!”
多情总被无情恼。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挣扎在爱怨情仇之间,又何尝不是可怜?
“你的一切并不属于我,它是属于另外一个女人的,我从来不曾妄求,想要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朝云答道。
张岳道,“倘若我没有家室,你会不会喜欢我?”
“不会。”朝云断然道。这句话一出口,朝云也觉得自己残忍无比,但是,她没有选择。与其这样拖着,不如干脆将话挑明,断了他的念头。给他一条生路,也同样是放自己生路。这世间没人能动摇她的心意,她只要那一个人。
“为什么?”显然是被她给激怒了,他的语气咄咄逼人。
他向来自命不凡,这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春闺少女,都渴望能得到他的眷顾,甚至有人没病装病,让他上府诊治,只盼着他能多看自己一眼。这几年来,随着他的官职升高,也有不少人劝说他纳妾,那些愿意嫁给他为妾的人中,不乏官宦人家的千金,但他全都不为所动,他只将这颗真心送到了她面前,谁知她偏偏不放在眼里。
朝云知道,如果再不亮出最后一张底牌,事情将会演变得无法收拾,她鼓起勇气,低声道,“师兄,对不起,那只是因为,这三年来,我的心里早已有一个人,所以,再也不能有其他人的位置。所以,你只能是我敬爱的师兄,仅此而已。”
听了她的话,他的身子晃了晃,眼中掠过一道精光,“他是谁?”
朝云轻声道,“师兄,抱歉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张岳神色清冷,“你在维护他?”
朝云默不作声,片刻才道,“他是谁,日后你自然会知道。”
“是不是韩大人生日那夜,湖畔的那个吹笛之人?”张岳忽然问道,
珠帘之后,朝云霍然抬头,眸中有一丝震惊,良久,方才答道,“是。”
——原来如此。
朝云的话,像数九寒天的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浇灭了张岳所有的希望,他微微闭目,调匀呼吸,脸上慢慢浮现他一如往常的清澈笑容,“知道了。但是,师妹,我不会知难而退的。”
说罢,他缓缓起身,“告辞。”
看着张岳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朝云筋疲力尽的怔在那里,手上不自觉的用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竟是不小心给金针刺伤了,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滴在雪白的衣襟上,仿若雪地里绽开的朵朵红梅。
从来都不知道,要拒绝一个人的感情,竟然是这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