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缝深处，夏洛特斜倚在洞壁，重重地喘息。菲尼克斯撕下她的另一只裤管为她包扎伤口。洞里很黑，看不见伤口在哪、有多严重，菲尼克斯只能依靠夏洛特的指点，摸索着将“绷带”固定在左胸。这应该是个很严重的贯通伤，在这种位置，也许会刺到心脏或者别的什么重要器官。就算侥幸没有刺穿脏器，这一路洒下来，普通人也会失血过多休克过去。她竟然只是身体冰冷、微微颤抖。菲尼克斯不禁惊叹未来人的体质。
“你真的没事吗？”他担心地问。
夏洛特点点头：“我需要水。”
“嗯。”菲尼克斯把水袋解开递给她，她咕噜咕噜喝着，也不喘气，就把半袋子水都灌了下去。她将水袋还给他，合上双眼休息。
他晃了晃水袋，里面已经空了，他仰着头，把仅剩的几滴水吞进喉咙。
他把空水袋绑在后腰上，问：“夏洛特，我们要去哪里？”没有水，没有食物，他们能跑多远？
“别担心。”她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平静地回答，同时睁开眼，继续往前爬行。
“夏洛特，这条路通往哪里？”他跟上去。
“出口。”她低声回答。
他停了下来：“夏洛特，你确定吗？”
“相信我。”她没有停。
“前面太黑了，一点光都没有，这也许是条死路。”
“我能感受到气流。”她说，一刻也不停留，“前面肯定有出口。”
“气流？为什么我没有感受到？”
“用你的鼻子和耳朵，仔细地分辨。”夏洛特道。
菲尼克斯抬起鼻子使劲嗅嗅，但是一无所得。
“你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流吹拂过你的耳尖吗？”夏洛特问。
菲尼克斯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爬快一点，到我这里来，你就能感受到了。”
他点点头，加快速度爬上前。但是，“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他不满地说。
“也许是我的身体挡住了风。”夏洛特说。
“我要爬到前头去。”他说。
夏洛特停下来，让他从自己身上爬过去。
“还是什么都没有。”菲尼克斯说，“我太迟钝了。”
“多试试。”夏洛特说，“你只是还不会分辨。”
菲尼克斯点点头，一边嗅一边向前爬去。
岩缝里十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眼睛就像瞎了一样，他一边伸出手探路，一边爬行。寂静得令人害怕，只听到身体摩擦岩石的声音。不知道爬行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菲尼克斯激动地向亮光加速爬去。
“等等，”夏洛特停下来，“我们应该走这条路，在我右手边的这条岔路。”这条岔路一丝光也没有，所以菲尼克斯没有注意到。
“出口就在前面了，为什么还要走那条黑路？”
“气流不对，这样的亮光，不应该只有那么微弱的气流。我想前面可能只是晶体石矿的小缝隙。”夏洛特冷静地说。
“可能只是洞穴的通风不好吧。”菲尼克斯说。光令他亢奋。人类本能的是一种趋光性生物，若剔除理智因素，他们跟扑火的飞蛾没有区别。溺死的人指缝里全是泥沙，并不是水把泥沙冲进去，而是因为倒影状态下水底比水面亮，没有经验的人会本能地以为水底才是水面，才会疯狂绝望地向下挖掘。
菲尼克斯向光爬去，夏洛特只好跟上去。光越来越亮，很快就到了岩缝尽头——的确如夏洛特预料，有一块晶体矿石堵住了洞口，岩石交错的地方露出一道狭缝，只够伸出半张脸。菲尼克斯用力推晶体矿石，矿石纹丝不动，这是生长在岩缝上的，他的力气还不够。他趴在地上，一边用手扒拉，一边拼命把脑袋往狭缝里挤。外面的空气是如此清新，他呼哧呼哧地吸气。
“那边的空气更清新。”夏洛特在他身后幽幽地说。
菲尼克斯脸红，停止了小狗一般的行为，这个未卜先知的小神婆让他很尴尬。
“我闻到负离子的气味。那个洞穴里一定有个不小的水池子。”夏洛特说。
菲尼克斯一声不响地倒退回来。夏洛特侧过身，让他先爬过去。他重新爬进黑暗里，不时伸出手摸摸洞壁，以免错过分岔口。
到了。他弯曲身体，钻进分支岩缝。这个岩缝是朝下倾斜的，坡度不小，而且更狭窄，只够一人爬行。他小心地用手肘撑住岩面，缓慢地往下滑。
爬着爬着，他突然感到了不对劲。他只听到自己的爬行声音。
“夏洛特，你在吗？”
没有回应。
他轻轻地踮起脚尖向后踢了踢。
空荡荡的。
夏洛特不见了！
他的头发都炸立起来，一股瘆人的寒意从后背冒出来。
岩缝里有什么怪物把夏洛特拖走了！他直觉地想到这个，连滚带爬往前逃。几十秒后，他清醒下来：如果有怪物的话，它为什么不把他也给抓了？
也许一个夏洛特就足够它吃了。
不可能！哪个怪物会放下嘴边的肥肉不吃？
如果那怪物能强大到无声无息地抓走夏洛特，那切他不跟切菜似的！
该死的，不要想了。他使劲地拍怕脑袋，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有怪物的话，它为什么不早点把我们抓了？
所以不会有怪物的！蠢材！
就算有怪物的话，现在逃跑也来不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脚尖和手肘支撑着岩壁，倒退着爬回去。
夏洛特，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快速地爬着，臂力和腹肌与过去相比好像有了明显长进。
突然，脚尖踩了个空。他爬到分岔口了，用脚勾住岩壁，小心地爬上去。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扑在地上。他飞速爬过去，把人翻过来。夏洛特，是夏洛特！他摸到胸前的突起物了，还有呼吸的一起一伏。她好像是晕过去了，跟上次的情形一样。他放下心了。只要有足够的水和食物，她就会醒过来的。
那个洞穴里就有水，他相信夏洛特的判断。事不宜迟，他把她躺平放好，立刻钻进分岔岩缝。边爬边滑，经过黑暗的寂静，光线越来越亮，耳边隐隐有水声传来，湿润的风吹拂着他的脸孔。
洞口就在眼前，因为不确定岩缝有多高，他用脚尖勾住岩壁，全身贴着岩壁一点一点向下挪动。他的脑袋探出洞口，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到自己身处一个巨洞的洞壁半空，这个洞穴远比斗兽场宏伟壮观，就像刚到地下世界时看到中心洞穴一样。他感到大脑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喉咙干涩，无法呼吸，一种神圣的激情在他心中产生，这种激情远超他的肉体所能承受，令他战栗。
这是一座教堂。尽管被镇压在地底，仍然保持着挺立的姿势，宏伟的尖顶如山峰一般直指苍穹，似乎随时都要破土而出。巨大而高阔的晶体岩壁闪耀着纯净的光泽，上面精心雕琢着英雄人物的雕像，或战斗，或沉思，或微笑，或痛苦，或坚定，或迷惘，沉睡千年覆盖的灰尘无损于他们灵魂的纯洁与高贵。
往昔的一幕幕似乎在他眼前重演，一个和平、安乐的民族突然遭受到不可知的变故，铁蹄入侵，战火熊熊燃烧，面对敌人恶毒的诡计，命运无情的嘲弄，英雄们慷慨赴死。他看到军队跃下通往地狱的悬崖，在向着硫磺烈火坠落的时候，将士们还不忘露出微笑，那种混合着骄傲、忠诚、眷恋以及恐惧的天真笑容。
没有人不惧怕死亡，没有人能战胜死亡。
悬崖边上的雕像却被刻意刨去了，留下一片空白。菲尼克斯不知道那上面雕刻着什么，也许是仇敌，也许是叛徒，总而言之，是把将士们推下悬崖的坏人。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雷鸣一般的怒吼和豪迈笑声，他的眼睛被历史的鲜血模糊。这是一首深埋在地底的英雄史诗，这是一首为死亡与荣耀而作的挽歌。在这些自我牺牲的圣行面前，他感到自己的渺小。过往的日子算什么哟，不值一提的生活，毫无意义的争斗，比他们相比，他不过是一只岩缝里的老鼠。
我能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人吗？他默默地祈祷。
“那只岩缝里的老鼠，”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她的声音沙哑，像蒙尘的宝剑，雾中的钟声，“你为什么想成为死人呢？”
他一惊，差点松开手直接掉下去，急忙环顾四周，找寻发声的生物。
“关于死亡，你懂得多少，关于生存的意义，你又懂得多少？看到事物的表面就沉湎其中不能自拔，急匆匆地许下诺言要去殉道，真是如你自己所说，不愧是一只见识浅薄、易受蛊惑的低级生物。”那声音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