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影篇:
那是一段,到了很久之后,我还是不愿去想的黑暗日子。
后来那些日子,也的确如被洇染开的墨水,渐渐模糊不清。
当连痛楚和恐惧都已经麻木之后,所有的感官慢慢沉睡,沉睡,沉睡在无边边垠的夜中。
而我没有想到,那深不可测的黑夜时,也有光,有热,渐渐虚无飘缈地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影像。
有美丽而恐怖的妖草在摇曳,有咧开嘴向我狞笑的伤口,更有永远突破不了的软软的皮囊……
“影……”
“影……”
“影……”
一直有人在这么叫我,我在那光怪陆离的影像里竭力地思索,为什么那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悲伤,那么温柔?
似乎,又闻到了柳叶的清新气息,于是,莫名地心安,也不管那声音是谁的,便彻底地沉入黑暗,让自己安憩。
再度有些神智时,便觉自己一直给泡在热水里,而且似乎给泡在非常浑浊的热水里,腾腾的热气,不断蒸到我脸上,而身上似已被烫去了一层皮,那样裸着血肉,麻木地疼痛着。
等我朦胧睁开眼时,眼前依旧模模糊糊,似在梦与醒之间,乏得只想倒下,哪怕趴到桶底,继续睡过去。
但我终于还是能觉出,我真的泡在热水里,泡在很烫的热水里。
只是那热水泛出苦涩的药味,应该是加了极多的药材在其中。
我拭图动一动自己自己伸展在浴桶底部的双腿,却发现皮肤已经被泡得十分柔软,骨骼却依旧僵直,连轻微的挪动,都已十分困难。
随后又发现,我所有的骨骼都似给抽去了一般,周身都如面条般软而无力。
坐在那滚烫的热水中,在那氤氲的水汽迷蒙中,我忍不住想,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又到底,在天堂,还是地狱?
我记得,我步入了事先选好的那处山洞,密密封闭了,筑成了我自己的坟墓。
将自己锁定于坚实的石柱上后,我一直抚摸着挂在臂上的那双蝴蝶。
成双结对的蝴蝶里,有我的发,更有柳沁的发。
那种绞缠一处的感觉,让我清醒时的每一刻,都能感觉到安慰。
即便我发狂后在铁链和岩石上挣扎出鲜血来,即便我感觉到伤口一点点长出某种东西来,在抚摸到那双蝴蝶时,我都能觉出一丝温柔,死亡和痛苦便似离我远了些。
那是柳沁那么粗暴邪肆的人物,一点一点编出的蝴蝶哦!
用他的发,我的发!
我怕被我发狂时弄丢,而扣在双腕间的蝴蝶呢?
即便是死了,我也想将那对蝴蝶带走。
那是我生生死死,唯一想要坚持的一点梦想!
不顾被泡开的皮肉伤口,在动弹下扯出撕裂的疼痛来,我挣扎着在水桶中翻扑着,却只从一侧翻倒到另外一侧,痛得禁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很痛,是属于肉体的疼痛!
我还在人间么?
水汽迷蒙中,已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无声无息移了过来,却是一身长长的白袍,明亮得刺眼。
而我已顾不得了,沙哑地叫一声“沁”,已直扑了过去。
那个怀抱立刻拥住我,用一幅极大的软布巾将我裹了,温柔地擦拭着水迹,而极悦耳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醒了么?醒了就好!”
声音很耳熟,却带了分怪异的陌生。
而那怀抱,那个我认定是柳沁的怀抱,似乎也带着生疏,连气息都不一样。
不见了那让我倾倒如醉的柳叶清新味道,却是一种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异香,属于南诏这等偏远地域的奇特异香。
我眨着模糊的眼,努力盯着抱着我的男子看。
似乎是柳沁,又似乎不是,眉眼轮廓,那等相像,却又似更年长些,眉间已有细细的纹路,还有那笑容,柳沁的笑容再温柔,神情中总有种难言的骄恣,而眼前之人,更多的却是另一种雍容华贵。
我更疑惑了,试探着又唤了一声:“沁,柳沁,是你么?”
很想抬起手,搬过他的脸仔细瞧上一瞧,但手脚这样的无力,让我才用上几分力气,便神思一阵阵地恍惚,竟又晕了过去。
下面的睡眠很沉,没有那种置身囊中不得其门而出的窒息,没有周身伤口不断流血并生长异物的疼痛和惊怖,仿若在雪柳宫中,安谧地睡在柳沁身畔一样。
身下的凉簟很光滑沁凉,身上的薄毯柔软舒适,牵着我的那只手很温暖熟悉。
如果这是梦,我情愿这梦再不醒来。
但我终于觉得自己睡得饱了,甚至睡得浑身都酸痛起来,只得睁开眼,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没看到柳沁,却看到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心素和惊秋!
一见我醒来,她们已笑着走过来,说道:“夜公子,你可醒了!足足睡了两天两夜,看来着实累得不轻呢!”
两天两夜?
我强撑着坐起,已发现手脚都已有了些力道,身周伤口都已结了疤,并无可怕的草儿长着了。
我居然没死,活过来了?
柳沁!
我记得我看到了柳沁!
虽然那记忆很模糊,甚至我觉得半梦半醒间见到的柳沁,和平时不太一样。但惊秋和心素能来,必定是柳沁的安排,再无疑义。
“宫主呢?”我匆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