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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流水西东

第 113 章 流水西东

同娑近日大概真的闲来无事,不过两日便又来到了雀罗殿。

彼时本仙正捧着一盘子宫娥为岳珂精心准备的点心吃得不亦乐乎,油乎乎的手里抓着一封文曲星君府上小仙娥递来的情信。不亏是文曲星君府上仙娥,多少沾染了些笔墨,内中缠绵情切之意教本仙也不由得砰然心动,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比不得武曲星君府上宫娥送来的情信,一张纸上写了十来个东倒西歪的大字,内中五个便错了,若非本仙连蒙带猜,定然不能明白她想要贴切的表达对天帝的仰慕之意。依本仙的意思,既然笔墨欠佳,这法子于她也实在不灵,不若将岳珂打一顿留个深刻的印象来的干脆直接。

只可惜目前天界能将天帝暴打一顿的,除了在下,旁的人大概也就是心里想想,比如同娑,面上还是不敢的!

同娑见得我将那张油乎乎的纸张折巴折巴便往怀中揣去,不由大奇:“这情信又不是写给你的,你贴身收起来却是为何?”

本仙眼皮都未抬,又抓了下一封信来拆,颇有几分遗憾的叹息:“青鸾虚长了一万多岁,竟然不知文中有真情,字中有真意。虽识得几个字,却从不曾给哪个心仪的男子写过一封情信。我瞧着文曲星府上这位仙娥笔墨尚佳,索性收起来改头换面也写封情信给自己心仪的男子,讨讨他的欢心!”

同娑眉角抽搐,强忍笑意点头:“取别人所长为自己所用,小呆鸟出息了!”

我明知他这话乃是讽刺之意,还是厚着皮接下了:“好说。”见他既不离开又不肯坐下,笑道:“同娑殿下有事请讲,无事勿扰!”

他面上怒意一闪而过,又笑眯眯道:“小呆鸟,本殿好意来提醒你,今晚天帝在浮云殿宴饮,到时候你偷偷来瞧瞧,帝尊可是每有宴饮必左拥右抱,你独守雀罗殿,哪里晓得。”

我知他惯爱挑拨,轻笑道:“岳珂岂有你说的这般不堪,那青鸾岂不是瞎了眼了?”

他俯身下来,轻笑道:“你可是不敢去瞧?”

本仙与岳珂相识非一日,岂会不信他?“哧”笑出声来:“同娑殿下既然非要设法激得青鸾前去浮云殿,那青鸾不妨偷偷走一趟,只是到时候怕是殿下会失望。本仙相信岳珂就跟相信自己一样。”

“有时候,自己也不可靠,况别人乎……”

我听得他极低的讲出这一句,再留神去听之时,他人已飘出殿内三尺开外。

同娑向来神出鬼没,又加之喜怒无常,本仙业已习惯。又感到窥探岳珂之事实有些无聊,对不住他一片深情,从怀中抓出文曲星府上仙娥情信瞧了又瞧,原本满篇令人心折缠绵的文字此刻瞧来皆是无病呻吟,全无一用,揉成一团扔了过去,抓起书案之上玉笔,凝神想上一回,心念微动,提笔写道:“同娑几番生事,妄图挑拨你我之情,青鸾信你如信已。今日虽受他所激前去窥探,然五内愧惭,不忍作此宵小之事。仪虽或缺,此心已嫁,唯君之故,在此立据向夫君致歉,切盼夫妻和顺,鹣鲽情深!”止笔之时连自己也忍不住失笑,这般无头无尾之句,也算得情信不成?

但想来他亦瞧得明白。

情信说穿了并非孩童启蒙之物,定然要人人能瞧得懂,只愿他明白我,我亦明白他便足矣。

那人自称为夫久矣,我却从不曾亲口承认过。今日落笔在纸,待得吹干,连自己心中亦泛起别样蜜意,忍不住面红心跳,在夫妻二字之人摩挲。

游目四移,见得地下塌上被我胡乱扔着的别的女子所写的情信,怕他当这张纸作废纸处理,见得桌案之上厚厚摞着的一叠公文,将这张无头无尾的情信夹在其中,满怀蜜意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不过为一句话耳,却踌躇至此,连自己也不由失笑。

这番磨蹭,金乌早坠,夜色已深,星月渐挂天幕,想来晚宴已开。我摄了行踪专往热闹之处而去。天帝夜宴,定然有宫娥端酒送菜,顺着御膳厨房宫娥穿行的身影,我很快便寻到了浮云殿。

浮云殿内灯火辉煌,来往宫娥穿行,本仙化作一只蚊子趴在殿门之上朝里一探,但见兵星将拥,殿首宝座之上高坐的男子丰神毓秀,身旁并无脂粉女儿相伴,本来便不出意料,但心中还是欢喜,不由朝他笑去,又想到此刻乃是一只蚊子,这媚眼不免抛了给暗瞎子,他瞧也瞧不见。遂敛息静待,只想等他宴罢,悄悄尾随他回殿,窥探一番他瞧见那封情信的模样。

本仙正想的出神,却见宫娥鱼贯退出,待得闲人尽退,座中一名高胖天将大大饮了一口佳酿,出口一句话险将本仙从门框之上震下来。

他道:“陛下,您殿中既囚了修罗王的女儿,何不在大战之时用捆仙绳绑于阵前?听闻那阿修罗王燮焚爱女逾命,有此王牌,何愁此战不捷?”

……原来我这般着意掩了形藏,天界仍是诸仙皆知,我乃是被天帝囚于雀罗殿内。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瞬间四肢俱寒,结了冷冷一层冰。

耳边远远传来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那遥远的端坐在宝座之上的年轻男子一瞬间便面目模糊:“若要同修罗部族开战,诸位还须勤加练兵,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我通通没听明白。仿佛六识皆罩了层冰盔,教我识不清来时之路,识不清眼前此人。

或许同娑说得对,总有什么在变着,或人或物,唯有如我这般呆傻的鸟儿才会不知世间万物变化,一味固守已见。我跌跌撞撞飞起,不过堪堪出了殿门,便一头扎在了尘埃里。

浮云殿外乃是成片的花圃与幼树,视野开阔,然而本仙此刻不过化成了一只蚊子,跌落在花根之下,仰头去瞧,便如巨树森林一般。头顶花香馥郁,身下却泥泞不堪,想是方浇过水。本仙一双蚊子双翅沾了泥浆,再也飞不起来。借着这小短腿缓缓爬了起来,一步步吃力的向外挪。

浮云殿的亮光透了过来,那高坐云端之人立时衬出了我的狼狈来。我从不曾想过有一日会遥遥仰视他。此刻虽然在殿外,并不能瞧见殿内风光,然而我内心却深刻着他淡漠的高坐宝座之上的身影,那早已模糊的面目渐渐清晰,仿佛连眉间倦意也瞧得清清楚楚。就在半刻钟之前,就在飞进浮云殿之前,我内心还是极为心疼他这些日子的忙碌。

可惜此刻我心中并无痛意,仿佛给人迎头一棍子打得懵了,还未曾感知到那迟迟不肯降临的痛意。只是诧异自己手脚这般发软,竟然无用至此,连一小片泥泞也走不出,在此挣扎许久。

到得最后我索性掩翅躺在泥泞之中,地为铺天为盖,思绪亦如身下泥泞,混沌不堪。也不知过得多久,殿外光明早已散去,我诧异的抬头去瞧,原来浮云殿不知何时已是阒黑一片,宴饮早罢。天空中乌云翻滚,将繁星寂月尽皆遮掩,四周一片黑暗,我木然化出原身,在后殿寻得湖中将身上泥泞冲净,湿嗒嗒潜回雀罗殿。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回殿作什么。

……此间令我留恋者,唯此一人。

雀罗殿内亮若白昼,守卫侍从尽皆不见。我缓缓推开殿门,立时被人捏着肩膀拖了过去,一连串焦灼的声音在耳边连珠炮响起:“青儿,你这是去了哪里大半夜的不见影子,真让我焦心。”又摸着我湿透的衣衫,急道:“这是怎么回事?跌进湖里去了吗?”说着动手动脚,便要将我身上湿衣脱下。

我细细凝视夜明珠下这张纤毫毕现的脸,心中寒彻,竟然也笑得出来:“三郎,你说你任我欺负的!”

他忙着拿了巾子替我绞头发,随口应道:“自然。”

我忍不住惨笑出声:“假如此刻我说我想打你一顿泄愤,你应是不应?”

是了,我摸黑穿着这一身湿嗒嗒的衣衫狼狈回来,不就是心有不甘么?假如能将他暴打一顿,是不是心底就不会这般的寒意涔涔,这般的茫然痛楚?满心的浓情蜜意皆化作了透心寒凉!

他笑得真诚无伪:“我答应过青儿的何时曾反悔过?”

他话音方落,我便一拳击了过去,临到他面门,见得他依旧泰然自若,目中含情,温柔替我绞着胸前的湿发,心中一痛,这拳头便失了准头,击中了他的左肩。他疼得松了手,怔怔朝我瞧来,大约是想不到我为何会下此狠手罢。

然而我又如何说起?

心中碎成片片,片片皆无可诉。不若抡起拳头来。很快他身上便挨了重重的几下,我心中块垒难消,沉沉压着令人窒息,那拳头便疾风暴雨击到了他身上,状若疯狂,直到双臂被他攥住,方才瞧见他唇角滴滴落下的血迹。

他目中暗影沉沉,惊诧连连,低低道:“青儿,你怎么哭了?”

我伸出手去,徒然的想要拭净他唇角的血迹,忽然又想起浮云殿那惊天一幕,手便生生僵在了半空。

他却抬手在我面上拭擦,我这才茫然发现,原来早已泪流满面。

要怎样的坚忍才会作出这幅深情款款的模样来?

我狠狠推开了他,瞧见他惊诧的目光,挥手如刀,狠狠划下一片衣角捏在手心,略一用力便碎成片片,被我一挥手散落在地,恍若梦游:“岳珂,从今往后,你我流水西东,永不复见!”

他震惊的捂着胸口,惊慌之极一般:“青儿,你这是要去哪里?到底怎么了,你总得告诉我吧?”

我嘲讽一笑,随手打出一道仙障,将他困在里面,决然的,一字一顿:“永不复见!”

他想来瞧明白了我的唇形所说,满面惊怒之色,挥手去击仙障,但我体内有娘亲那十万年修为,一时之间定然仙障难破。

我打开宫门之时,雀罗殿外大雨飘泼,朝身后去望,殿内幽深,那人在仙障内疾走,狂乱无序,一掌掌挥向仙障,我一头扎进雨幕,将这一切都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