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役检讨会很快就变了味道,变成了前线各部队将领相互推诿责任会。这让沈修文感到索然无味。南京保卫战的前期,虽然很快就被日军突破了外围防线,但是主要还是实力上差距,各部队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但是在撤退命令下达后,固然有唐生智的瞎指挥,但很多部队将领的心中各有小九九,这才是酿成了下关惨案。比如当时还有三万之众的教导总队,如果当时不是邱清泉冷静的话,这支中国陆军最精锐的部队也很有可能都得扔在南京城。
坐在闹哄哄的会场里,沈修文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些所谓的检讨上。日军占领南京后暂时停止了向华中进军的脚步,经过几个月的血战,中日两军都需要喘口气。日军需要休整,损失惨重的中国部队同样也急需收拢残兵败将,整训部队,迎接未来的战斗。
南京保卫战,荣誉第一师虽然伤亡也很大,但是下属六个团的建制还算完整。沈修文最关心地还是孙文华从南京城内带出来的那五千溃兵。在这些溃兵中,包括七十四军、六十六军、八十三军、一零三师、一一二师等什么部队的都有,其中很多都是基层军官和士官。这些尽管都是溃兵,但都是经历了血战,优胜劣汰保留下来的。临行前,沈修文特意关照参谋长乔榛,趁着开往武汉的途中,想尽办法把他们都留下来。把这些人补充进荣一师,不但荣一师能恢复元气,而且整个师的整体战斗力较战前还能上一个台阶。
珞珈山位于武昌东郊,巍峨横亘,冈峦连绵,花木葱茏,建筑明丽,地处东湖之滨,山光水色,交相辉映,是武汉的一处胜景。每天会议结束后,和其他将领忙于进城、聚会不同的是,沈修文更喜欢一个人到湖边,或者山上走走。大战之后,倒是难得有如此休闲放松的机会。
这天,晚饭后当沈修文在东湖边上散步的时候,突然看到易安华一个人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抽烟。
和其他那些在会议上积极“发言”的将领相比,易安华显得很沉默,从不主动发言,有时主持检讨会的陈诚问道,才做一些回答。南京保卫战八十七师乃至他二五九旅的遭遇,对他的打击还是很大的。
沈修文暗暗叹了一口气后,换上一张笑脸,走上去打招呼道:“济臣兄,你今天也有这个闲情逸致啊!”
显然正在低头抽闷烟,神游的易安华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走到他面前,闻声抬头看到沈修文笑眯眯地站在面前,连忙扔掉手中的烟头,站起来举起右手欲敬礼:“沈师长。”
沈修文见状连忙拉住他笑道:“济臣兄,你可是我的学长,怎么客套起来了,还是叫我光复。按照黄埔惯例,应该是我向你敬礼才是。你看我都没有跟你客气。来,坐,坐,坐。”说着,拉着易安华一起在石头上坐下来。
接过沈修文递上来的香烟,易安华一脸苦笑道:“长官被撤职,部队番号被取消,我现在哪有什么闲情逸致。要不是现在国难当头,真想脱下身上这身军装。”说着,易安华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啊,现在国难当头。如果我们军人都不拿起枪来捍卫我们的国家,那咱们中国就要被小日本吞并了。”沈修文点了点头,接着又笑着安慰道:“济臣兄,你也不必如此悲观。七十一军的番号是取消了,不过你们八十七师不是仍然保留下来了嘛。再说,七十八军的宋军长,当年不也是你们八十七师的老长官吗?”
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和八十八师都是源自于中央警卫部队的兄弟部队,当时八十七师刚刚成立的时候,张治中是首任师长,二五九旅旅长孙元良,二六一的旅长就是现在的七十八军军长兼三十六师师长的宋希濂。
易安华默默地点了点头,低头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后,突然抬起头对沈修文说道:“光复,如果你们荣一师缺人的话,我想到你们荣一师来。”
沈修文一愣,随之顿时大喜。他没想到易安华会主动提出要到自己的荣一师来。荣一师怎么会不缺人?目前为止荣二旅的旅长还是由沈修文亲自兼任着,打仗的时候,沈修文无暇脱身,副师长兼荣一旅旅长滕东林就象是一个救火队员。如果易安华能过来,无疑是荣二旅最佳的人选。
“济臣兄,这事你考虑清楚了?”沈修文虽然难掩脸上的兴奋之情,不过还是小心地问道。
“其实自从撤到南陵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光复,不瞒你说当初在南京的时候,当我听到我们旅被长官扔下后,我的心彻底凉了。要不是碰上你们荣一师,我和我们二五九剩余的这三千弟兄可能早就葬身在长江边了。而且,在撤退的路上我都看到了,作为师长,你始终在最后,掩护弟兄们撤退。说心里话,能跟着你这样的长官,心里塌实。也怪不得你们荣一师一直能打胜仗。”易安华一脸感概地说道,接着又言辞恳切道:“光复,如果你们荣一师缺人,我过来哪怕当个团长也行。”
“哈哈,什么团长?济臣兄,你这么看得起荣一师,看得起我沈修文。只要你过来,你就是我们荣二旅的旅长。”沈修文顿时从石头上站起来,哈哈笑道。
……
“好你个沈光复,我看你挖墙脚是挖上瘾了。八十七师是校长亲自下令并入我们七十八军的。你小子居然又跑到我这儿来挖人来了,难道你收容了这么多官兵还不够啊。”
三天后,宋希濂气呼呼地找上门来了。原来,不但易安华不但自己主动打报告要调到荣一师,他手下原二五九的很多军官都要跟着易安华一起来荣一师。三十六师在撤退的时候,差不多一半都扔在了南京,新近并过来的八十七师,二六一旅几乎全军覆没,就剩下易安华的二五九旅这三千来号人,没想到前天二五九旅随同荣一师和教导总队刚刚抵达武汉,就一下子交上来这么多请调申请报告,也难怪宋希濂要双脚跳着打上门来。
“宋长官,宋军长,您要是有事,您只要打个电话过来,我一定亲自会上您那儿聆听训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沈修文连忙嘻皮笑脸地把宋希濂迎进门。
“你小子跟我少来这一套。我问你,二五九旅包括易济臣在内,二十多名军官集体提出要到你的荣一师来,是不是又是你小子搞的鬼?”宋希濂挥舞着一大把申请报告重重地拍在沈修文的办公桌上。
沈修文连忙拿起桌上的申请报告,第一份就是易安华的,下面居然还有包括二五九旅的副旅长刘曼天在内一大批的军官。沈修文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都要跟着易安华一起过来。大战之后,最缺的就是军官和老兵,特别是经历过战斗,有临战指挥经验的军官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看来易安华还给自己带来一个惊喜。
“宋长官,您看这事确实不是我干的,可能都是二五九旅的弟兄们这些日子跟我们荣一师相处久了,有感情了,这才愿意上我这座小庙来。”沈修文强自抑制住心中的喜悦,陪着笑向宋希濂解释道。同时,他也看得出宋希濂今天是真的火了。
沈修文有前科在前,宋希濂哪会相信他的解释,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平复一下自己的怒火,指着桌上这一大堆报告,道:“光复,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七十八军损失很大,特别是并过来的八十七师,就剩下二五九旅这么点人,我还指望着靠这些军官重建八十七师。你说你们荣一师,已经在南京收拢了很多人了,你怎么还好意思上我这儿来挖人。”宋希濂越说越气,指着沈修文的鼻子骂道:“光复,我宋希濂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怎么就这么算计我。这次,我要不是看在仲良兄的面子上,我早就到校长那里告你去了。”
“宋长官,我承认,易旅长此前跟我谈过,想到我们荣一师来,我也很高兴。但是这么多人都要求到我荣一师来,我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更别提我故意去挖您的墙脚了。这一点,我希望您还是能相信我。”沈修文连忙说道。
宋希濂有些意外地看着沈修文一脸的诚恳,想到易安华之前也主动跟自己谈过,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这么说,真的是他们主动要求来的,不是你们私下里鼓动的咯?”
“当然不是。”沈修文连忙斩钉截铁地说道。接着看到宋希濂已经稍稍消气了,紧跟拿起宋希濂拍在自己桌上的申请报告,笑着道:“宋长官,您看这些军官他们都是自愿的,都愿意到我这座小庙来,要不您就把这些报告批了吧,这……”
“放屁。”未等沈修文说完,宋希濂跳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我宋希濂有这么差劲吗?这些个兔崽子居然把我也当成王敬久、沈发藻了。我告诉你,这些人当中除了易济臣,我一个都不放。”说完,从沈修文的手里抢过这些报告,气呼呼地来,又气呼呼地走了。
刚才一直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乔榛向摔门而出的宋希濂敬了个礼,目送着他上车后,走进来,看着沈修文苦笑道:“宋长官,这是打上门来了吧?”
沈修文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他总算是肯放易安华,不过就是可惜了其他那些想到我们荣一师来的军官了。”
“师长,你还是看看这些吧。我们从南京带出来的那些官兵所属的部队,都朝咱们要人来了?”乔榛说着把手上拿着的一叠文件递给沈修文。
“要什么人?”沈修文诧异地接过乔榛递过来的文件看起来。原来都是些从南京撤出来的部队,包括第六十六军、第八十三军、第七十四军等这些部队,在得知荣一师收拢了很多他们这些部队被打散的官兵,有的直接找上门来要人,有的发了个公函过来,要求荣一师把他们部队的官兵送回来。
“那些被咱们收拢的官兵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沈修文皱着眉头问道。
“按照你的命令,这一路上没少优待他们。大部分官兵都愿意留在我们荣一师,也有一小部分想回原来的部队,或者想回家。”乔榛推了推眼镜回答道。
“那就好。”沈修文松了一口,拍了拍手中的这些朝荣一师要人的文件,十分随意扔到办公桌上,道:“你去告诉这么部队,人一个都不给。妈的,要不是我们,他们这些人早都报销了,现在居然还有脸向咱们要人。老子就是一个都不给。另外,你去告诉那些想回原来的部队或者向回家不干的官兵,告诉他们现在是国难当头,抗日是每个中国人,特别是军人的义务。让他们都留在荣一师。另外,把他们都打散了,分配到各个部队去。人员名单直接上报军政部。”
“是。”乔榛连忙应道。其实,他也早就知道沈修文是绝不会同意归还这些官兵的,只要把人员名单上报军政部,就算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另外,我们要抓紧这段时间,好好整训部队。咱们师里也要搞一次战后检讨会,营以上军官都要参加。好好总结一下在南京战役中的经验和教训。”沈修文考虑一下之后,又说道。
这次军委会组织的战后检讨会后来虽然成了各个部队将领的责任推卸会,不过这次的检讨会也提醒了沈修文。随着自己部队规模的不断扩大,势必会存在人员素质参差不齐,部队战斗力下降是问题,所以这种战后总结经验教训十分必要。有利于提高部队的凝聚力,指挥官的临阵指挥能力。
正说着,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乔榛接起电话一听,连忙递给沈修文,道:“是陈长官电话。”
由于南京卫戍司令部已经取消,从南京撤到武汉休整的部队暂时归武汉卫戍司令部管辖,武汉卫戍司令长官陈诚自然也成了沈修文的顶头上司。
“陈长官。”
“光复,委座接见。你赶快准备一下,接你的车已经在路上了。”陈诚并不象平时那样,先寒暄几句,关心一下沈修文的伤,而是语气十分急切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