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修文的记忆中,沈敬宗一向是以严父的姿态出现。面对沈老爷子的责问,沈修文不禁有些紧张,大着胆子走到沈老爷子面前,道:“是的,爹。我今天下午和同学一起到庙行前线去慰问****了。”
沈老爷子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沈修文身上的血迹,颤抖地问道:“你们今天和日本人遭遇了?”
沈修文只得点了点头。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沈老爷子怒吼道:“打仗那是军人的事情,用的着尔等学生去掺合吗?即使你们去劳军,那也用不着去前线呀。现在市里不是有第五军和十九路军的接待处吗?再说了,这次我们沈家要钱出钱,要粮出粮,哪还轮得到你去慰问。”
面对沈老爷子的一通怒火,沈修文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发一声。尽管沈老爷子的有些话他不太同意,但是他也知道这次战争爆发,老爷子作为宁波商会的会长,捐了不少的钱粮。老爷子发怒主要还是担心自己的安慰。
沈老爷子发完火后,看了沈修文半天,最后长叹了一口气:“算了,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反正这段日子你们学校也停课了。从明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许迈出家门半步。”
沈修文这才如释重负,一溜烟的跑上了楼。沈修平急忙跟了上去。
看着老爷子喘着粗气,唐文彬在一旁小心的劝慰道:“爹,您也别生气了,修文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再说了,修文下午去面粉厂提了两卡车的干粮,您不是也没拦着吗。”
“谁知道他要去前线慰问。”老爷子十分不满意地瞪了姑爷一眼。
唐文彬连忙点头称是。
老爷子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道:“总算是捡了一条小命回来,要不然他日我还有何脸面去见夫人呦。”
老爷子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在关照家里的下人和保镖,严令二少爷不能出家门一步。沈修文起初正好趁着这段时间,适应一下民国时期的生活。但是,沈修文原本好动,后世虽然生活在最底层,但至少还有网络和电视。现在什么都没有,要么在房间里看书,要么就是在花园里绕圈。不到十天的时间,沈修文实在在家里待不住了。可是家里的保镖包括一起出生入死的沈义,就是不肯放沈修文出门。
没办法,沈修文只得把脑筋动到自从疼爱自己的姐姐的身上。沈家大小姐,精明能干,在沈家大院,除了老爷子以外,就属这位大小姐最大。
“姐,你就让我出去一次吧。我保证绝对不会发生上次的事。姐我就到外滩、城隍庙一带转转,你就让我去吧。”沈修文拉着沈修平的手,哀求道。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沈修文亲身体会到姐姐对自己是真好。吃的,喝的,用的都亲自给自己安排。就连姐夫唐文彬也爱屋及乌,对自己很好。这不,前两天又偷偷塞给自己两根小黄鱼,说是给自己的零花钱。
沈修平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宝贝弟弟,生性好动,这在家都关了一个多星期了,也的确挺难为他的,经不住沈修文的哀求,只得答应他,不过前提是晚饭前一定得回家。而后,又亲自找沈义,耳提面命了一番。
终于能够出门的沈修平显得兴致很高。上海这座城市原本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四年的大学生活他都是在上海渡过的,原本踏出校门的时候,他还想做一个新上海人,但是残酷的现实让他鬼使神差般地来到了三十年代的上海。
在后世他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但是现在他却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坐上车,沈修平首先让沈义带着他在市区兜上一圈。
都说三十年代的上海是排名在纽约、伦敦、巴黎之后的世界第三大城市。这么美好的一个城市,如今除了租借相对安静以外,其余的地方却在饱受日军炮火的蹂躏。沈义谨遵出门前大小姐的命令,只是在租借兜了一圈。尽管沈修平脑子里融合的沈二少爷的记忆中对这个时代的上海很熟悉,但真正亲眼目睹,还是让他感到很震撼。特别是外滩,这个时候的外滩和后世不同,除了雄伟的万国建筑群之外,同时还是个码头,车水马龙,在这里丝毫看不出正处于战争的痕迹。那个历史上著名的外滩公园,门口那块记录着所有中国人耻辱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随着国民政府接管上海以后,早已被摘下。但是黄浦江中那些挂着万国旗帜的军舰,特别是悬挂着月经旗的日本军舰,让沈修平感到格外刺眼。
上海的四马路,路的两旁茶楼、戏馆、旅社、酒肆一应俱全。坐在车上的沈修平看到一个个汇集东西南北饭店的招牌,感到肚子有些空落落的。喊沈义靠边停车,找了一家粤菜馆走了进去。
晌午时分,粤菜馆里早已是人声鼎沸,端着菜盘的小伙计在大厅里辗转腾挪,嘴里不停地喊着小心。沈修文径直走上了二楼。二楼是雅座,沈修文特意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楼下的众生相。沈义则大声招呼着伙计上菜。
突然,正在看着街景的沈修文,发现粤菜馆对面的一家旅馆门口,有人在大声的争吵。一个年轻人被人从旅馆里推出来,旅馆里的人指着这个年轻人在大声训斥着什么,而那名年轻人看似在苦苦的哀求。紧接着一堆行李被旅馆里的人直接扔到了大街上。隔着一条马路,沈修文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着情形就知道旅馆里的人是在把人轰出来。
只见这个年轻人,站在那里摇了摇头,开始整理被认出来的行李。沈修文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行李中居然还带了不少的书,顿时引起了沈修文的注意。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年轻人,挺瘦小的一个人,岁数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一件显得有些破烂的长衫还算整洁。
在后世饱经失态炎凉的沈修文突然对这个年轻人起了恻隐之心。这兵荒马乱的日子,这个年轻人有可能是逃难的,也有可能是投亲不遇的。既然让自己碰上,能帮就帮一把吧。
沈修文轻轻叹了一口气,指着街对面的那位年轻人,对正在牛饮的沈义说道:“你过来给那个年轻人几块大洋。”
沈义一愣:“二少爷,这人您认识呀?”
“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去送,你就去送。”沈修文眼睛一瞪:“人家可能是碰到什么难处了,我们能帮就帮他一把。”
沈义嘟囔着站起身来,他不明白自己跟了都快五年的二少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好心。
当沈义赶过去的时候,那名年轻人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正准备离开,沈义拍了拍他的肩膀,并递上了几块大洋。那个年轻人表情诧异,问了一句。沈义跟他说了两句,又朝沈修文坐着的窗口指了指。没想到这名年轻人并没有接过沈义手上的大洋,而是执意要跟着沈义往这边走来。
没一会儿,沈义一脸不情愿地带着这名年轻人走进包厢。“二少爷,我给他五块大洋,他是硬是不收,非要来见您。”
只见,跟在沈义后面的那位年轻人,把行李放在门口,上前向沈修文拱了拱手,朗声道:“这位先生慷慨助人,在下感激不尽。不过,在下与先生实属素昧平生,受之有愧。”
沈修文本来就是有感于自己后世的经历,率性而为之。刚才因为隔着远,也没看清这个年轻人长什么样。这时一见,却发现这个人很年轻,看上去估计还要比自己小两岁。不过精神却很好,双眼有神,还透着精明之色。面对如此天上掉馅饼的事,居然推辞不收。令沈修文感到诧异的同时,对这个年轻人的举动也颇为欣赏。笑着摆了摆道:“这位朋友,不用客气。刚才我也是恰逢其会。人嘛,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说不定哪天我遇上困难,还得请你帮忙不是。这样吧,你打张欠条给我,算我借你十块大洋,以后有机会再还我就是了。”
大凡对自尊心很强的人,用借这个词明显要比送合适的多。这个年轻人并不矫情,向沈修文再次拱了拱手,道:“那就多谢先生,请问先生尊姓大名,仙居何处。待我找到亲戚后,必当原数奉还。”说着,他从随身带来的柳条箱里拿起一支钢笔和一本笔记本,记下来沈修文的姓名和家庭住址。接着,又写下一张欠条双手捧给了沈修文。
沈修文笑眯眯地接过欠条,随意地看了看。他的本意就是想帮助这个年轻人,还不还的根本就无所谓。不过当他看到欠条下面的著名工工整整的写着“沈醉”两个字的时候,突然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什么,沈····醉。”
沈醉,未来军统的四大金刚之一,戴笠最亲信的手下。军统,将来中国的盖世太保。在沈修文后世的记忆中,军统代表的就是恐怖、魔窟的意思。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军统大特务——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