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忆往昔（一）
最初的坚守换回的只是最终的逝去，跋涉万里的追寻却越不过宿命的河流。在红尘岁月中穿行着，苦苦地、默默地、等待，或死亡，或因为灵光降临而让自己逃过此劫。时光飞逝，唯有抚摸那冰冷的墓碑去回忆宁静的曾经……
寒冬将去之时，雪谷之上的积雪稍有融化，泉流奔涌，梅树飘零的花瓣飞舞雪间，光秃的枝头上唯有雪鸟忠实的守候。无论何时，它都在这片苍茫雪谷之上飞翔。
解除蛊毒后的伊人们开始凝视那高远的天和天之外的地平线，风吹风又停、花开花又谢、霞飞霞又灭，她们都用心鉴赏着。一轮红日已在雪山之上，正热气腾腾地向天空飘去，寒风拂来，掀动着她们的衣裳，赤橙黄绿青蓝紫，美丽如梦境。谷边的冷杉树倒映于其中，雪谷拔地而起只留一线苍穹，雪谷上的天地一片安静，莫名的尘埃喧嚣着四散飞舞。
她们想念着雪谷外的那方土地——最初的坚守换回的只是最终的逝去，跋涉万里却越不过宿命的河流。可怜身是倾城人，她们在回忆着那些宁静的曾经，没有死亡，没有离别——涔，你知道吗？你的哥哥其实就生活在蝶谷，如果蝶谷逃过了王的追杀，那么你哥就还活着。你跋涉万里去寻找你的哥哥，又为什么你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真正的离开我们呢？
现在，你能听到我说的话么？我是你最好的姐妹：澜。
我多么希望你还活着啊，你这个傻丫头，你还记得吗？当初你进宫的选秀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每天都会被宫中的老嬷嬷呵斥，遇到什么困难了你也从来不跟我们说，总是倔强的将担子往你一个人身上压。简简单单，没有心机。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狠狠地骂你苯，你非但没生我的气还笑着对我说，“苯，有什么不好啊。”这句话我未曾忘记。涔，或许你说对了，人活苯一点儿才不会有那么多的负担。
刚进宫的你可能也只有十来岁吧，小巧玲珑的脸蛋儿上总是显着小女孩般的青涩与稚气。你就好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特立独行、出淤泥而不染。可惜，任何执著都会付出代价，那些青瓦殿中残留的苦涩回忆，如今的你，已忘了么？
那时，我们被柳妃分在春夏秋冬四个殿阁之中。殿阁中每日都会进行比赛，而输掉比赛的秀女就会被贬入浣衣房、伙房等地方当个小奴隶。秀女中，你和湘是最受她们排挤的，因为你们不仅相貌出众，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其说排挤还不如说她们是妒嫉和害怕你们，妒嫉你们如精灵般的美艳，害怕你们成为秀女之中的凤毛麟角，从而夺取她们的地位与自尊。
为了除掉你们，那些女人简直是十恶不赦，趁你们沐浴之时，将十多条毒蛇放入你们的房内。
那晚我好心将硫磺洒入你的房间以驱赶毒蛇，趁此将其一网打尽。事情不妙，我的行踪被你发现了，你误认为我是放蛇想置于死地的人。
当时，那些毒蛇被惊动，完全不受硫磺的控制，眼看就向你扑去。我想都没想，替你当在了前面。青绿的蛇开始张开嘴汲取着我的血液。
幸好，柳妃的哥哥途经夏之阁，情急之下，他封住我的穴道，让毒性不至于蔓延全身。
待我苏醒后，大皇子才告诉我，在我昏迷的十天里全是你在照顾我。为了照顾我你放弃了琴艺比赛，被派到浣衣房洗衣裳。秀女的衣裳全由你一个人承担，而且你还要为我煎药，晚上就一直守着我，也不去休息。
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哭了，眼泪涔涔而下。我从小生活在官家，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傻的女子。我做的只是理所当然的事儿，进宫选秀本就是父命，我所要得并不是青瓦殿里的一切，而是自由。所以如果我被驱赶出去也无所谓，那倒如我所愿。而你却不同，除了青瓦殿，你无处可去。傻姑娘，你怎么可以为了照顾我而放弃呢？
当你端着药水进入我房里的时候，我看着你，小小的脸蛋儿都瘦了一圈儿，面容憔悴，脸色枯黄，简直就像是个老太婆。而我却心如刀绞。
与你四目相对时，我骤然发现，那双眸子中散发出的光芒竟是如此温暖，可以驱除所有寒冷。暖意透入我的五脏六腑，我瞬间感受到了一位陌生女子的关怀。你笑着，弯弯眉毛下的眸子很是明澈，你亲切的对我说到，“醒啦？那太好了。那天，真是对不起。柳妃已经将整件事儿都调查清楚了，是我不分青红皂白的错怪你了。希望你能谅解。虽然醒了，但还是得将这药喝了。”
不知为何，泪水在眼眶饱含过后最终还是顺同眼角流下，“傻丫头，怎么可以放弃？”
我哭着，你却笑着，仿佛若无其事，“真八卦，皇子连那事儿都给你说了。古人不是说过吗，敢作敢当才是为人的准则。既然你是因为我才被毒蛇咬伤的，那么我就有责任照顾你，直到你痊愈。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是心甘情愿的，至少我没有当个懦弱的逃避者。浣衣房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洗洗衣裳，倒图个轻松。反正那座青瓦殿也不是我的期待。如果不是你，我已经被毒蛇咬死了，所以真正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
你的话简直将我感动的一塌糊涂，从此以后我们便成了知己。尔后，我主动放弃竞选，与你一同到了浣衣房，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我敢肯定那段日子是我最美的回忆。
你也总说我傻，女人都是自私的，为了爱、金钱和权利可以放弃自尊，放弃自由，甚至是放弃最后的纯洁。可能你我真算是另类吧，因为我们放弃的却是金钱与权利。
那时候，我们很累，从破晓一直要干到深夜。有时候洗完衣裳双手都会失去知觉。浣衣房的条件很艰苦，到了晚上就会熄灯，我俩只好借着微弱的烛光干活儿。与浣衣房一墙之隔的就是冬之阁，我听宫里的嬷嬷说过，冬之阁的秀女是最有可能成为皇妃的。冬之阁的秀女阴险狡诈，彼此猜疑，她们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透过围墙，时常听到她们的口舌之战。墙的那边，一群女人正在为了所谓的名利争夺，宛若一场厮杀，如果想独占鳌头，那么只有将别人打入冷宫，这恐怕是没有人能改变的事实吧。墙的这一边，两个女孩却在黑暗里奋斗，没有争吵，夜幕之中繁星点点，偶尔流星掠过，女孩也会诚挚祈祷。两者之间似乎有着天渊之别，墙的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你说啊，黑暗其实是天堂，而光明则是地狱，因为她们在厮杀途中已经失去了属于她们的一片光明。
偌大的青瓦殿，我们却蜷缩在狭小的角落，快乐萦绕着我们，犹如世外桃源。可是，好景不长，宿命再次如同狂风暴雪一样向我们压来。
因为担心我的身体，大皇子常常跑来浣衣房，询问我们的情况，其实在我俩看来，大皇子就像是一个哥哥照顾、关心着我们。对于他来说，我们只是他倾诉的唯一对象。
他时常在浣衣房里喝得酩酊大醉，皇上的压迫，柳妃的陷害使得他无地自容，他不可能做出伤害亲人的事儿，他非常痛苦。
你说你很想帮助他，却不知如何打开他心头的死结，让他恢复信心。
大皇子是很好的一个人，他知道倾城与天下人为敌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儿，他一直都想要改变什么，可柳妃防他就像防一个仇人一样，让他不能有所作为。他曾想一意孤行，以倾城皇子的身份前去三国提出休战协定，可青瓦殿对他来说就是铜墙铁壁，任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飞出黑暗的高墙。
他是皇上的儿子，平常也还是要顾及面子的，只有在黑暗的浣衣房他才会抛下面具，将一个真实而无奈的他展现在我们的面前。你不会用什么大道理去安慰他，只是在他来之前默默地为他准备一坛“红尘”，他也只有在喝下你亲自调制的“红尘”后才会安稳的睡去，像个孩子。
但是，大皇子常常来浣衣房的消息不知被哪位秀女给发现了，然后传遍春夏秋冬四阁。于是，一场浩劫降临在了我们的身子。
以潇为首领的秀女趁我们熟睡之时，放了把火，试图要讲我们活活烧死。等我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恐慌的我摇着还在熟睡中的你。因为房里堆积了很多衣裳，火势蔓延，那些柱子开始垮坍，屋顶也轰然倒下。你推着我，让我跑出去。我知道，一旦我跑了出去，你就再没有生还的机会。
火势如此之大，我不相信宫里的人不会不知道浣衣房着火了。生死关头，我又怎样抛下你不管呢？此生此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是我们彼此的承诺。
我紧紧拉住你的手，要走，你我一起走。可惜，房梁截断了我们逃生的路，整座房子即将化为灰烬。我抱着你，将烟气挡在你面前，我知道，你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你的哥哥。你是听说了你哥在一户官人家才进宫选秀、以此了解各大官员府中的情况。我，作为你的朋友，所以我要保住你的性命，让你去完成自己的心愿。
我们就依偎在墙角，看着四周的光，你开始剧烈的咳嗽，而我再也无法护住你的身子，倒在了火光中，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睁眼一看，自己竟然躺在绒毛铺成的榻上，四周还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儿。刚苏醒后的我又惊又喜，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醒了，这里有药，快喝了吧。”
骤然，一位老嬷嬷凶狠的对我说到，那脸色就好像我上辈子欠了她似的。
我没瞧见你，心里着实的吓了一跳，我紧紧拽住嬷嬷的衣角，询问她你的情况，“涔呢？她怎么样了？”
嬷嬷的回答带有几分气愤，“她还昏迷着，就住你隔壁。”
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夜。当时，屋外飘着连绵的雨丝，月色冷清，我披上一件大袍就冒雨冲进了你的房间。那时，大皇子正守在你的床前，看他那样子也是几宿没睡了。
我哭着跪在你的床前。当时，你右手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血还渗透在外。他告诉我，那晚我昏倒后，你背着我，用手硬生生的挡开那样火苗，结果被垮坍的梁柱打到了胳膊，烙下了深深的伤痕。你背着失去知觉的我，剧烈的咳嗽，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向门外跑。在房子全部倒坍的前一刻，你终于背着我逃了出去。烟气渗入你的肺部，伤了你的肺叶。如果不是我，你是可以很安全的逃出去的，可你却又一次为了我伤成那样。涔，你知道吗？我对你充满了深深的愧疚，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