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后弥留的时刻 (1)
寂寞。
我真的很寂寞。幽静的死神宫，没有半点生机。
在这里，我看到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场雪。
想不到死神宫也会下雪，一开始我的确是开心的，伸出细嫩的双掌去接那些飘扬的雪花。雪花很快就在温暖的掌心里融化。
外面依然很静。
平常那些围绕在死神宫周围的幽魂还会有事没事便鬼叫，但自从我处决了濮阳云之后，他们集体失声，再也没有吵闹。他们深深明白即使已经死了，但是能做幽灵也是好的，总比成为抓不着的一缕空气强。
我仍然会时不时从镜中寻找夏侯笃的身影，我控制不住。我记下他日常处理政务繁忙的样子，他生气时对大臣大发雷霆的样子，他一天工作下来满脸疲惫躺在床上的样子……还有，面对丞相一再起提的和亲之事，他沉默的样子。这些样子我一一收集，一一铭记心底，这是我的记忆。
这天朝议之后，夏侯笃阴着脸返回天寿宫，谁也不敢去惹他，小宫女遇到他甚至赶紧闪到一边，只有靖仁仍亦步亦趋跟着他。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夏侯笃恼怒地大摔宫里的东西，靖仁冷眼看着，也不阻止他，任凭他发泄完毕才开口。
“王！”
靖仁说，“二位王爷，二王爷和三王爷……他们不支持陛下，希望把陛下扳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王不必为他们不快。”
“反了，反了！他们已经和濮阳羽联合起来，要把我拉下去，不过，我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夏侯笃按着太阳穴，在殿内走来走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靖仁道，“你，马上去三王爷府上把他请来。”
“王这是要干什么？”靖仁有点担心。
夏侯笃说：“即使拉不到老三到我阵势中，但我也要离间他们。”原来夏侯笃是想分化二王子、三王子的力量。这与我当初想的，可不是一样吗？不过现在夏侯笃做的还不够，他应该想到濮阳羽才对。
“那……濮阳公主？”靖仁提醒他。
“我不会考虑和亲的。”夏侯笃冷道。
“王是担心濮阳公主一心想当女帝，所以才需要二王爷三王爷的支持，王担心收复不了濮阳公主，令她放弃不了野心吗？”
“笑话！如果我真要收服她？凭她一个濮阳羽，我还不将她看在眼里，只不过我身边站的女人一定要是我所爱，而她不是。”
“王仍放不下小碟姑娘吗？可澹台王子不是说了吗，小碟姑娘是女巫，她选择放弃了终生幸福，她是不会和王在一起的。”
“关于这个……你，给我发布一个王榜。”夏侯笃眼睛一闭一睁，下定决心道。
“什么……王榜？”
“令鱼小碟出来见我，我不会妨碍她的选择，她喜欢修习巫术，或者一辈子当女巫都可以，我求的只是她待在我身边而己！”
“王，这……”
“我不碰她，只要她仍然执著修巫之路，我就不会碰她，只要她一直是处子之身，我就不会妨碍她了吧？”夏侯笃想得相当美好，“我始终不相信小碟她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眼晴是骗不了人的。”
“王……”也许夏侯笃的话令靖仁感到可笑，他竟然笑了出来，“王，觉得你的想法实际吗？就算王能克制住自己不碰她，可是关于子嗣问题……我知道王有了她之后不会去碰别的女人，但这样就绝后了。”
“我想不了这么多，你快去办，把我交代你的事，都给我办去。”
“我……是！”靖仁只是沉思了一会便马上答应。毕竟他只是夏侯笃身边最信任的侍卫而已，根本不能拂逆或改变主人意思。
没过多久，现在已经成为三王爷的夏侯翌便被靖仁请来了。夏侯笃摆摆手让靖仁退下，留自己和三弟夏侯翌独处天寿殿内。
“王兄找我何事？”
夏侯翌现在落单，没有他二哥为他撑腰，态度对夏侯笃还算恭谦。
“我想问三弟，你一生之中最想要的是什么？”
“嗯，当然是……美人，黄金，珠宝，富丽堂皇的住宅。”他狡黠一笑，没有虚伪地说什么都不求。他深知夏侯笃不好对付。
“三弟的这些，我都可以满足你。”
“呃？”夏侯翌挑眉，笑道：“可是王兄，这些你早就满足我了呀，无论是珠宝黄金还是富丽堂皇的住宅，我都已经有了。”
“现在给你的远远不够，我还会给你更多。”夏侯笃诡异地笑，又仿佛很真诚。
夏侯翌轻轻地打了一个战栗，仿佛有些摸不透他这个王兄。
他平息着呼吸，不动声色地听夏侯笃说下去。
夏侯笃说：“三弟，美人你还没有吧？”
夏侯翌眼一掀，说：“美人……我没有王兄这么痴情，我已经有十几个美人儿天天换口味了，如果王兄要赐给我美人……”
“如果是濮阳公主呢？”
夏侯笃话音一落，明显看到夏侯翌双眼一亮。
夏侯笃继续说：“我知道最近你和二弟的动作，我不是笨蛋，你们以为你们的一举一动能逃过我眼晴吗？不怕告诉你，我在你们府上安插了眼线，所以你们的行动都落在我眼里，一点也逃不过，我知道，二弟另有所谋，而你谋的只不过是美人而已！濮阳羽到你府上走得勤，是吗？”
“王兄！”夏侯翌微垂头，喘气：“王兄不是把濮阳公主软禁起来了吗，还说什么要和濮阳国和亲的，所以，濮阳公主怎么可能跑到我府上去，一定是你的眼线报告错误了，我绝没有和未来王嫂私下……”
夏侯笃蓦地伸手，打断他的话。
“王弟，我不会和濮阳羽成亲，所以她不可能成为你的未来王嫂，除非你二王兄娶了她，她会成为你王嫂！”故意玩味地说。
“不，二王兄知道我的心思，他不会……”
夏侯笃又说：“兄弟情固然可贵，美人恩也难消受，我知道你跟你二哥的感情是我不能比的，你们一母同胞，自小一起长大，你们同一阵营，你二哥许诺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样的，这样的高度我也能给你，我还可以给你你想要的美人，就看王弟，你怎么对我这个王兄了。”
“王兄……”夏侯翌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考虑了一下，眼神盘算地转了转后说：“可是濮阳羽，她想做的是……女帝！”
“假如我早就将她的濮阳国收入囊中了呢？”夏侯笃玩味而信心十足地说。
“……”夏侯翌一愣，吃惊又难以置信。
“我不打算以武力让濮阳国屈服。”夏侯笃说，“濮阳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虽然不在了，不过那国家的人还是有骨气的，只要有一口气存在，他们就不会屈服于他国的统治，不过要控制他们的政局，扶一个傀儡王帝上台，于我夏侯国又有何困难？到时候三弟，濮阳羽就是你的妃了！”
“可是之前大臣一直都在谈论夏侯、濮阳两国联亲的事，忽然之间她成为我的王妃，会不会惹非议？我是怕大臣们？”
“这个你不必担心！”夏侯笃对夏侯翌笑言道，“即使由你出面迎娶濮阳国的长公主，还仍然是夏侯、濮阳两国联亲嘛，对不对？公主配王爷，我想也不会委屈了她，至于我，我已心有所属，非她不娶！”
“王兄为什么对鱼小碟情有独钟呢？”夏侯翌偷瞥夏侯笃，似乎在掂量“鱼小碟”在他这位王兄心目中所占份量有多少。
“不要这么称呼她！”夏侯笃皱眉，严肃说，“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成为你的王嫂！”唇边忽而露出一丝笑，是志在必得。
其实，我对他而言远在天边，我不明白他为何可以信心十足，他凭的是什么？
“王兄！你为了她，不顾自身安危，亲去轩辕国。可是，怎不见她跟你回来？”
与其说夏侯翌那是疑问，不如说含有多少讥讽。
这个王爷也不是简单的角色，若是要他真心诚意归服，从此死心塌地，恐怕不是一个美女、一个郑重的许诺就可以解决的！
只见夏侯笃冷瞥他一眼，说：“我前段时间亲访轩辕国，无非都是为了三个目的。其一，就像你所说的，我是为了鱼小碟。我从不否认，也无须掩饰我对她的爱恋，如果有谁想利用这点来打击对付我，绝对不能得逞。鱼小碟连我也驾御不了，就别说她会被别人利用了。她不简单，不好对付。”他盯着夏侯翌，似乎是一种警告，绝不许别人用我来打击他夏侯笃。
夏侯翌低着头，没有说话。
夏侯笃继续说：“其二，我是为了夏侯国与轩辕国和平相处，政治、经济上的相互合作，现在我已与澹台、轩辕国达成联盟了，一旦我的政权及我本人遇到什么危险，只一封书信，他们就会挥兵来助。”
夏侯翌打了一个战栗，他知道夏侯笃不是说假的。
夏侯笃很满意他的表现，又道：“其三，只有我暂时离开了，找个名目出访轩辕国，你和二弟才可以松松筋骨不是吗？我才能……知道你们想要在我背后搞什么……然后，才能抓住你们的罪证，懂吗？”
他在芒刺在背的夏侯翌身边转圈圈，惹得后者惊心动魄，厉声说：“臣愿永远效忠于陛下，为陛下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至此，夏侯翌终于选定了阵营，决心站在夏侯笃这一边。我相信他不愿意背叛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在生死面前，没有人能坚定不移，别说是手足，王室之中，就算是亲如母子，亲如父子亦不过如此。
“好！如若你效忠于我，我也保证会一一现实对你的承诺，绝不食言！”夏侯笃满意地将手搭在夏侯翌的肩膀之上，又威严地说，“那么王弟，你现在该可以告诉我小碟刺杀太上王一事的前因后果了吧？”
“这……”
夏侯翌有一瞬间的犹豫，发觉夏侯笃脸色不佳之后，马上垂首说，“是濮阳羽找上我和二王兄，她告诉我和二王兄，父王亡逝……那时候，我还以为是她派人刺杀杀父，然后利用我和二王兄将此罪行嫁祸于陛下你，怎知她说濮阳国的巫师推算得知，父王是寿终正寝，我们兄弟要做的就是利用死者……来……来取得权力，二王兄一番思量之后决定采纳她的意见。”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对付小碟？为什么又要派人在气绝身亡的父王身上多此一举地补上一刀呢？”其实夏侯笃并不是不懂，只是要夏侯翌全部道出，毫无保留地坦承，他才能确信夏侯翌已经归顺于他。
夏侯翌说：“二王兄深思熟虑之后，觉得陛下不好对付！于是，他想拿你身边的侍郎开刀……一箭双雕地搞垮陛下和鱼丞相，这样夏侯国才会真正掌握在二王兄手里。在父王身上补上一刀，只是想制造他杀的迹象。其实这种伤害父王遗体的事，我们也挣扎了许久。”夏侯翌低垂脑袋。
“但你们还是那样做了。”夏侯笃微怒道。
“不是我们亲手做的……是，是……”
“我知道。可是让别人动手，跟自己动手又有何区别？”夏侯笃冷道。
“王兄！”夏侯翌抬头，“你对父王……有感情吗？”
“虽然我对他感情一般，但他毕竟是父王，不能受到这种对待。”夏侯笃叹惜。
“王兄打算怎么处理我？”
“算了！”夏侯笃宽怀道，“你们的计划也没有得逞。我想二弟他肯定没有料到丞相会担下所有的罪责吧，他……失算了。”
“……”夏侯翌默言，此时此刻他已经无话可说。
夏侯笃安抚他一眼，对他笑说：“既然决定与你共享荣华富贵，过往的事我不会追究，还有对于濮阳羽，我也不会追究。”
“真的？”夏侯翌神采一亮，他感激地说：“王兄真的打算放过她？那她……”
“是的，她自由了，我不会再软禁她。”
“她……她会回国的！”夏侯翌又紧张起来。
“你总不会想马上把她娶进门吧？”夏侯笃笑他，“况且，如果我默许你和她走得近，你二哥会怀疑什么的，我们合作的事，我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所以委屈你暂时克制一下对濮阳羽的感情。不过我答应你，不出一月，我就让濮阳国的傀儡王帝上台，到时候让他把濮阳羽给你送来。”
“真的？”
“我说得出，就做得到。”夏侯笃与夏侯翌击掌为盟。
夏侯翌开心得屁巅屁巅走了，可以看出他很兴奋。可是不知怎的，看见夏侯笃拿出帝王的高超手腕处理朝政，我却为他担心。
事情真的会如他所愿的顺利吗？
不是我怀疑他的能力，作为一国之主他的能力无疑是超群的，他拥有惊人的洞察力，又心思细密，如此之人想不成就大业都难。可是过程中的惊涛骇浪，四国朝局的诡谲多变，凶险异常，却也伴随他身边。
我看着死神之镜，突然间，镜中浮现了夏侯笃的名字……
这是？
我突然心跳加速，心乱如麻，他的名字，怎么会在这上面？
凡是显示于“死亡名单”内的名字，都预示着这个人将死。
难道？我赶紧查看了的详细列表，那上面写着：夏侯笃，夏侯国君主，年十七岁，于十一月初六死于天寿宫，毒酒致死！
毒酒！毒酒！毒酒！！
这两个令我心惊胆寒的字在眼中一再放大……不，不，我不能让他死，我不能让区区一杯毒酒，就夺去他青春的生命。
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可是，怎么救？
对了，在死神之镜上，改变他的命盘……
这个念头一起，突然，镜面闪了一闪，然后出现了一副久违的，但我一眼便能认出的脸孔。他是……死神，正牌死神。与我自己几乎如出一辙，却彰显男生性别的脸，让我怎么也无法忽视自己是替身死神。
“鱼小碟，你不可以这么做。”镜中死神严肃的脸，紧皱着眉，眉眼之间还有些睡不醒的痕迹。可是他脑袋清醒，紧盯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有些慌了。
“虽然我睡着了，可是……我的脑细胞没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