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执起桌边已然冷掉的君山银针,苏相素来果决的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思量半晌,沉声问道:“你娘她……还好吗?”
清言闻言突地神色一清,将自己从思绪中拉出,微一定神轻启樱唇道:“娘亲住在遣心居里日日弹琴作画,少了些勾心斗角谄媚争宠,过得倒也还是不错的。”
“唉——你还是怨为父的啊……”凉茶入口,口中苦涩心中更甚,苏相眸中闪过一丝意味复杂的光,重重叹出一口气。
清言微抬臻首望着眼前被称为父亲的人,那般儒雅清俊的男子,却在鬓边泛起了丝丝苍白痕迹,心下颇觉酸苦。如何不恨如何不怨如何将娘亲的悲哀抛诸脑后?那是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自己的人啊!在最初的彷徨中,是那个淡雅如菊的女子给予的呵护和温暖令自己度过了那一段最是寒冷的岁月……
清言掩下眸中泛起的湿意,低头敛裾轻施一礼:“言儿不敢,爹爹给了言儿生命,言儿不敢有怨。言儿只是为娘亲不甘罢了。”
“是爹对不起你和你娘啊!”苏相闻言浑身一震,清俊的脸上亦突显老态。良久,轻声问道:“你……你不愿意嫁去七王府吗?”语气苍凉悲伤,再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志在必得城府深沉。
清言看着眼前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子,鬓边隐有苍苍白发,再不似十几年前那般高高在上俊逸非凡。脑中突地浮现出娘亲那张清丽和蔼的面容,那把日日夜夜曼语呢喃和声轻哄的声音就如一道令清言甘之如饴的魔咒般紧紧攫住了清言的心灵。略一定神清言抬头望进苏相复杂的双眼,轻声道:“爹爹希望女儿嫁过去吗?”
“唉……你……终是苏家的女儿啊……”苏相望着清言清澈如水沉静如冰的眸子,半晌深深叹一口气,似是做了什么两难的抉择般颓丧道。
“言儿明白了。”清言看着苏相犹豫的懊丧的神色,轻轻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暗黑的阴影,掩下了一双水眸中的复杂之色。鬓边一缕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悄悄地在空气中滑下轻盈的弧度。随即,清言轻轻抬头,深深地望进苏相眸中,一字一顿的轻声道:“请爹爹照顾好娘亲,哪怕是看在言儿苏家女儿的身份上,照顾好娘亲。”
啪——
“主子……”看着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的主子,和眼前被生生折下一角的紫檀木方桌。皓天狠狠地吞下一口口水。跟随主子多年,他自然知道这时的主子正处在暴怒中。而这怒气的根源却是朝堂上最尊贵的那位。
说来也实在奇怪,主子的母妃舒贵妃在世,却与惊才绝艳颇得皇上喜爱的主子并不亲厚,反倒是日理万机尊贵非常的那位,却对主子颇为疼宠,临朝听政御批相随甚至年少封王统管御卫。
只是那位的疼宠并不仅限于这些,还有强制塞来的各式各样的女人……自主子十五岁起,那位就挖空心思花样百出的给主子送来各种各样的美女。
主子带兵剿匪,每夜营帐中都会莫名其妙的出现盛装华服的艳丽女子,被主子送去府衙后第二天又会有不同风格的女子出现在薄冷的行军床上。甚至主子攻破山寨,那寨主竟递出降书称圣上宏德,下旨说只要他能将自家女儿送到殿下床上便免了他一寨上下三百多条人命。
主子出使大商,一路上商旅客团无不争相谄媚的献上异国女子,到了大商接待官员竟直接将主子下榻处定在了全大商最好的青楼之中。
主子领兵征西,行军途中竟揪出了女扮男装奉旨伺机勾引主子的官家娇小姐……
思及此,皓天不禁深深叹一口气,说不定主子对那神医颜卿的不正常感情便是被那位给逼出来的呢,可怜的主子……
那么多次主子都不声不响的处理了,既然原本也没有给主子造成什么损失,那么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吧,可谁知那位竟还不死心,如今竟然把苏相家中那资质平庸的三小姐也塞了过来!而且还是正妃!若是那天仙一般的二小姐——大侑第一美女才华横溢文采卓绝,倒还罢了,可那位走路同手同脚的三小姐……
夜色渐深,一勾凄凄冷月在雕花木的窗台上倾洒下淡淡的冷冷的光晕。室内,一灯如豆。月光穿过窗棱柔和的倾泄在屋子里,轻轻洒在没有烛火的地上,勾勒出淡淡的和谐。
轩辕子扬的眸光落到窗台上的那团月光上,不知怎的,脑中竟浮现出那双清泠泠犹如万年寒冰的剪水双眸。那般晶莹剔透那般光华流转,竟有莫名的神采令人不自觉的沉溺其中。
那该是个多聪慧的女子,身形纤弱却临千军万马而不焦躁不畏惧,见得绝世奇毒竟能不拘身份不计后果悍然出手,身心俱疲时竟不顾王爷身份将自己往床里一丢便躺下呼呼大睡,解得剧毒却又不邀功不讨赏戏弄了皓天一顿随即施然离开……
想到那日那小人儿在自己身边酣睡的的娇俏模样,他嘴角扬了又扬,终于失声而笑。笑声清朗明快,一脱先前的沉郁之色,竟如山涧里汩汩的清泉。反倒是立在一旁的黑脸少年满脸错愕之色。
“明日入宫。”黑曜石般的双眸望向满脸惊愕的皓天,随即敛下唇边的笑意,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沉声道。
回过神来的黑脸侍卫皓天看着自家主子掩饰尴尬的动作心中不由一松,随即想要仰天大笑几声以示庆祝自家主子的失态。而事实上他也的确那样做了。
笑声方起,皓天便闻耳侧一阵劲风突起,心下一惊待要反应时只见一道墨影挥洒而来,避之不及,那团墨影便已洋洋洒洒的落下,淋漓的洒了皓天满身满脸。可怜的黑脸侍卫皓天被他家无良主子以上好的磨质染了个通透。
随即墨色身影轻轻一动,转眼便已飘到了门外:“将书房打扫干净。”
长夜漫漫,黑衣黑脸不见鼻子眼的可怜侍卫独自一人满脸哀怨的趴在地上手持小抹布小心翼翼的擦拭那南国进贡的上好墨水留下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