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良知的觉醒
傍晚。一家客栈内。
这是一间比较宽敞的房间，一张红漆的小几上放置着一个精致的玉炉，檀香袅绕。
锦塌上躺着一个娇小的少女，那如黛的秀眉，纤巧的鼻梁，再加上那樱桃般的小嘴，即使此刻那双美目依然紧闭着，也能够从那乌黑而上翘的睫毛上看出那双美目在平时是多么的动人。只是这张沉睡的面孔虽然美丽，但却是那么的憔悴和凄然，流露出一股强烈的、令人无比怜惜的情韵。是的，她正是叶莹雪。
自从将叶莹雪带到这家客栈开始，水无情便一直坐在塌边，始终没有离开过。他静静凝注着叶莹雪那沉睡中的脸庞，看得是那么的深刻，那么的认真，仿佛要将这张美丽的面庞清楚的刻印在心中。
望着叶莹雪那苍白的面孔，消瘦的肩膀，水无情的心就像被锋利的锉刀来回锉着一般！
他感到自己的内心在呐喊，在滴血，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女为什么要遭受到这种不幸？这种打击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讲实在是太残酷了。难道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命运？老天，你为什么这么不公？
自从自己被叶莹雪相救的那一刻起，水无情便对这个不计前嫌的善良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他知道由于自己身份特殊的原因，虽然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但期盼着她一直幸福便成了水无情心中最大的愿望。而今天这个愿望却被狠毒的心和冰冷的刃残忍地粉碎了！
悲愤如同狂怒的海潮猛烈地冲击着水无情的心胸，使得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
长久以来，为了报恩，水无情一直为龙太炎、为‘血阴教’杀人。然而今天他才真正看到了人性之中最为丑恶凶残的一面，龙太炎只不过是用恩情这种眩目的光之幕布蒙蔽了自己的双目，隐藏了他那为野心而发亮的邪恶眼睛。而自己这些年所扮演的只是一个为他清除障碍的杀人工具而已。
“难道无辜的人也要死在残忍的利刃与狠毒的心之下么？难道这就是我一生所要走的道路么？不，我永远不会习惯！”水无情在心中暗暗地道。
心中的良知终于在这一刻觉醒了，水无情憎恨‘血阴教’行事的残忍，厌恶龙太炎的狠毒。但他更恨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叶莹雪以及她的家人必不会遭到这种不幸，必不会的……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逐渐的，逐渐的……
叶莹雪的嘴角微微抽搐着，乌黑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天哪，她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那一双足以牵动着水无情灵魂的眼睛！
当这双美丽的眼睛睁开之际，叶莹雪却仿佛坠入了梦境般一下子呆住了。是的，她又看到了这个令她难以忘却的男人。而此刻，这个男人离自己竟是如此之近，近得甚至连他深邃的眼眸中的悲怆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痴痴地望着水无情，仿佛在这瞬息间使她那不幸的生命充实了不少。
于是，小巧的鼻翅不可抑制地噙合着，娇嫩的嘴唇不住地抖动着……
水无情也在凝视着她，此时他的喉咙中就像被一件东西塞住，他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怔怔地注视着她，沉痛地，悲凄地……
泪，又自叶莹雪的眼中滑落……
在一阵无言的沉默后，她的声音轻得仿佛来自九幽：“是你救了我？”
水无情咽了口唾液，黯然地道：“应该说是我害了你……”
痛苦地摇摇头，叶莹雪双肩不停地耸动，但她却强忍着不出声。
水无情内疚地凝望着她，道：“叶姑娘，你恨我么？”
叶莹雪又摇摇头，脸上的神色更悲伤了……
水无情咬了咬下唇道：“当初，你不应该救我。如果我在那时死去的话，‘寰明院’便不会……”
像火山突然爆发一般，叶莹雪痛哭着扑进了水无情的怀中，她紧紧地抱着水无情，泪如雨下地道：“不，这些根本不关你的事，救你我也从未后悔。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我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失去亲人、家园和一切的一切，变得一无所有？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纤弱的身躯不住地痉挛着，泪水浸湿了水无情的衣襟，而叶莹雪的话语则更像一把把尖利的刀子般硬生生地插入了水无情的心窝之内！
蓦然间，水无情只觉得双眼之中热热的，紧接着，一种晶莹的液体涌了出来……
作为一个孤僻少语、冷酷冷血的杀手，水无情原以为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流泪了。但此时此刻他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流泪了，那眼泪一直流到心里，经久不息……
其实，世上根本就没有从降生开始就注定是冷血的人。那些看似冷血的人其实只是在生命的某一时段的过程中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和不幸，从而使得那颗原本炙热的心被冷却了，封闭了。就像‘噬血孤狼’水无情一样。
叶莹雪感到自己的脸上和手上一阵湿热，一阵潮湿，她急忙抬起头来！
于是，她看到了使她心灵深深震撼的一幕！
只见水无情目眶中的热泪一滴滴淌落下来，晶闪闪、热火火的泪水竟然会自一个以冷酷冷血著称的杀手眼中流出，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啊，又是多么的令人震惊啊！
望着水无情脸上的泪水，叶莹雪忽然有一种预感，仿佛隐藏在水无情身上的酷厉、残忍、以及所有的罪恶都已随着这珍贵的泪水全部流了出来。这些预示着什么？难道预示着一个杀手良知的觉醒？
是的。正是这样！
轻轻用手指为水无情拭去泪痕，叶莹雪寂静又颤抖地道：“你哭了，天哪，你竟然哭了，到底是什么会让你这样的男人流泪呢？”
水无情低缓地道：“是你……”
叶莹雪惊疑地道：“我？”
水无情用力颔首道：“你的善良和宽容让我感受到了人间真正的温暖，而你这不幸的遭遇也让我彻底看清了‘血阴教’的真实面目。我为自己这双手曾经所犯下的罪恶感到深深的愧疚，希望有一天我能用自己的鲜血洗去自己身上的所有罪恶……”
叶莹雪道：“这一切并不完全是你的错，真正作恶的是‘血阴教’。”
水无情道：“是的，他们已经没有人性了……”
伤心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叶莹雪道：“你会为我报仇么？”
水无情深刻地道：“龙太炎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可能亲手杀他。但我会为你离开‘血阴教’，从此不再做杀手。”
叶莹雪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道：“不再做杀手？你说的是真的么？”
水无情坚定地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叶莹雪深深地道：“那太好了……”
水无情接着道：“放心，叶姑娘，你的仇，冷云以及‘紫罗幽园’的人必会为你报的。”
叶莹雪伤感地道：“这个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失去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也许，今后陪伴着我的就只有孤独了……”
水无情断然地道：“不，你并不是孤独的，你还有——”
他想说你还有‘我’，但这个‘我’字他却没有说出口。
女孩子基本上都是心细如发，叶莹雪当然也不例外。她仿佛已经知道了水无情想要说什么，她立刻追问道：“还有什么？”
顿了顿，水无情忙遮掩地回答道：“我是说在这世上你还有很多朋友，像贺如红、凌煊、冷云等人，他们都会照顾你的。”
目光直视水无情，叶莹些急切地道：“那你呢？”
故意避开叶莹雪那炽热的目光，水无情低低地道：“我要回‘血阴教’。”
叶莹雪道：“什么？你还要回去？”
水无情点点头道：“是的。不过，这次回去和以往不同，我既然要退出‘血阴教’就必须和龙太炎了断一切。况且，我的姐姐还在那里，所以我必须回去。”
叶莹雪忙道：“如果他们不放过你怎么办？”
水无情平静地道：“只要他们不难为我的姐姐，我宁愿一死。”
叶莹雪闻言全身一颤，泣不成声地道：“不，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水无情轻抚着叶莹雪那长长的秀发，说道：“别哭，我会尽可能的为自己的生命去挣扎，直至那实在无法避免的结果到来为止。但我盼望着能够推迟那一天的来临，让我能够在生与死的边界上得到我想要的结局。人世间虽然并不完美，但有时也很令人留恋……”
叶莹雪满面泪痕，抽噎着道：“你会活着么？”
水无情苦涩地一笑道：“这个问题，我现在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叶莹雪闻言又哭了……
水无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不用难过，无论任何事情都要看开一些，活着与死亡其实意义完全是相同的。生，便是等待着死的到来。而死，也等于达到了生的目的。如果实在没有希望活下去了，即便是死也无妨。”
“江湖中人都说你狠，我现在终于明白你狠在什么地方了……”说罢，叶莹雪以手捂面哭泣起来。
水无情吁了口气道：“我也只是看透了江湖这条路罢了……”
半晌，他默默地凝视着叶莹雪道：“在这之前，我要先把你送到‘紫罗幽园’，到了那里你便安全了，而我也可以毫无顾虑地返回‘血阴教’了。”
叶莹雪含泪注视着水无情，朦胧的泪眼中，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内心远远要比他那冷硬而淡漠的外表火热上千万倍。现在的水无情与当初比较简直判若两人，好似根本就是来自两个极端的世界。
是的，一个人变坏很容易，但由坏向好的方向转变却很难。尤其是像水无情这样的人，能够抛弃邪恶及时回头，实属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