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周懿涵和周德安虽是当初王崤峻提出要加以关照,并安置在玉清观和黄龙寺寄养的,但当初王崤峻这样做更多的是出于对这姐弟二人的可怜,并没有太放心思在他们身上。特别是后来意识到这姐弟俩对“清园”兄弟的仇恨很难化解得开,连最后一点将其收为己用的可能也不存在了,王崤峻就更听之任之,不再过多关注他们。也正因如此,是以当留守北平的赵大伟在阴历七月十五这天从特意赶来报信的师侄女静月那里听到周家姐弟出走的消息后,起初并没有太当回事,觉得在扬州之战即将打响之际没必要用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去打扰五哥。所以,他便将此事压了下来,一方面让静月在北平城及周边名胜古迹游玩几日,歇一歇脚。另一方面则静待扬州之战结束,再将这一消息传递到开封。大茂山距离北平城虽说不算太远,可好歹也有三百多里路,师叔让自己游玩几日、歇息一下,静月自然是求之不得,也愉快的在北平城住了下来。
扬州之战一日而定,消息经开封传至北平城已是阴历七月二十五。得知平叛大军大获全胜的赵大伟,在为五哥等人高兴的同时,便打算将有关周家姐弟出走的事情告之开封那边。结果,就在他准备去发电报之前,一个无意中从静月那里得到的消息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并将发电报的事推后。
说起来,得到这个消息还要感谢玉虚子的徒弟、清尘的师弟、现任“暗羽”北平分堂护法(情报部北平站行动组组长)的冯志达(清风)。他在和师姐静月闲聊时,从对方随意提到的一些在玉清观发生的事情中敏锐的捕捉到了令他有所怀疑的蛛丝马迹,并在仔细向自家师姐追问了相关详情后,得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的结论——周懿涵、周德安出走很可能与北平军通缉多日却一直未能找到的原“飞燕堂”总堂主张燕有关。
相关情况汇报上来,赵大伟和郑知微自然不敢怠慢,二人立即将静月找来了解情况。按照静月的说法,自打周家姐弟被送到玉清观后,虽然一直为自己父亲被“清园”兄弟所杀一事耿耿于怀,可一来两个人当初年纪小,就算有什么怨怼,也无力去做什么。二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与他们相熟的常生俊时不时会来看望他们,并尽力的去化解他们的仇恨、安抚他们的心灵。所以,这两年姐弟二人、特别是身为姐姐的周懿涵已不再像最初几年那样总是将报仇雪恨挂在嘴边。其在与被转至黄龙寺寄养的弟弟相见时,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教导对方不要忘记父仇,而更多的是了解弟弟在寺中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教导弟弟要努力读书,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以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可从今年五、六月间开始,不知是什么原因,“报仇雪恨”这几个字从周懿涵嘴里说出来的次数却突然变得越来越多,连带着已经十四岁的周德安也渐渐表现出对“清园”兄弟的强烈仇恨和不满,几次扬言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对于周家姐弟思想的这种突然变化,玉清子乃至玉清观和黄龙寺中的所有人都很是不解,搞不明白原本已经放下仇恨的姐弟俩为何会如此。毕竟,无论是玉清观还是黄龙寺,都是得了北平军很多关照的所在,观里的道姑也好、寺里的和尚也罢,他们对北平军和“清园”兄弟向来都是感恩戴德,安抚周家姐弟还不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去刺激或者诱导这姐弟俩重拾对“清园”兄弟的仇恨。
既然从玉清观和黄龙寺内部人员身上找不出什么问题,冯志达(清风)便开始将注意力放到进出玉清观、黄龙寺,且可能与周家姐弟进行接触的外人身上。这样一来,却是让静月想起了一众曾在观中暂住的外来者。按照静的说法,这一行人大约是在阴历二月底来到的玉清观。据他们自己介绍是来自澶州的富商,由于镇宁军节度使张永德叛乱,澶州城成为战场,为了避祸,这才不得不舍弃家业,主仆数人匆忙逃到北边来。原本打算去距离大茂山不远的唐县亲戚家中暂住,不想对方上个月便已搬走,连个新的地址也没有留下。而他们这一行人此番又由于出来的匆忙,身上带的盘缠不多,一路上吃住已经花得所剩无已,没法再在县城里的客栈继续住下去。正彷徨无计的时候,幸而听客栈的伙计提起距县城不远的大茂山上有一座玉清观和一座黄龙寺,两处的住持皆是乐于助人的活菩萨,自己这一行人若去相求,必定会被收留。于是,那家的男女主人便带着仆从来到观中,恳求师父玉清子收留,并表示待南边战事结束、自己回到澶州后,一定会派人送来重金酬谢,为观中的三清祖师再塑金身。
虽说道家讲究清修,可一来这一家人看上去确实很可怜,二来出家人又讲求行善积德,所以玉清子师父只是略一思忖,便点头应允了。不过,考虑到观中皆是道姑,男子不宜住在观中,所以玉清子便修书一封,派一名弟子将对方的男豢介绍到黄龙寺那边借住——有玉清子出面,黄龙寺那边自然也就痛快的答应了。由此,这一行外来者便在玉清观和黄龙寺中住下,且一住便是两个多月,直至阴历四月底、五月初,其留在澶州城的家人来报信说那边已经一切太平之后才离开。而且,尽管玉清子和黄龙寺的方丈再三推辞,可对方在离开后大概一个来月,还是派人送来了大量的钱物,以表示对收留之情的感谢。
或许是长期与观中道姑相处过于枯燥、或许是对方行商走南闯北的见识吸引了多年居住观中,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的周懿涵的兴趣、亦或许是对方的女主人与其年龄相差不多,且又性格开朗、谈吐不凡,令周懿涵很是愿意与其亲近,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自打这位自称夫家姓李、娘家姓曹,小名艳娘的女子住进玉清观后,不过几天的时间,周懿涵便与她打得火热。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聊天、玩乐,好得就如同亲姐妹一般——这从对方在事后送给玉清观的酬谢之礼中有一份是指定要交给周懿涵的便可见一斑。
对此,玉清子却并没有太在意。在她看来,周懿涵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是朝气蓬勃、精力充沛的年纪,作为清修之地的道观本就不是她这个并无心皈依的俗世之人该待的地方,能有一个外人来与她攀谈、接触、交流,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更何况,她也早就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若是能通过这位李家娘子给她找到一门亲事,对这个自小便命运多厄的小姑娘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让这姐弟俩有个好归宿,也是那位常来看望他们的常将军的愿望。所以,玉清子不但没有干涉周懿涵与李家娘子的接触,反而对此持支持鼓励的态度。
听完静月的讲述,特别是仔细打听了这一家人的衣着打扮、身形相貌后,冯志达(清风)的第一个反应却是那对男女主人的样子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给人一种很是熟悉的感觉。经过一番苦思冥想后,他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两个人。于是,他很快便从自己的房间里拿来两张画像给静月辨认。结果,对方很快就认出画像上的正是来观中暂住的那家人的男女主人,而那两张画像上画的却正是情报部通缉多日的原“飞燕堂”总堂主张燕及其心腹手下“飞燕堂”北平分堂副堂主施然。
由于那两张画像是由“暗羽”专业人像画师根据被抓获的“飞燕堂”北平分堂堂主刘景明以及其他多名见过张、施二人的探子的描述所画,与其真人几乎无二。所以,冯志达(清风)在从静月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已经断定这伙在玉清观和黄龙寺暂避的所谓澶州富商一家,就是去年年底逃过“暗羽”抓捕,一直逍遥法外的“飞燕堂”北平分堂残余份子。而且,根据静月提供的情况,以及“暗羽”相关分堂发来的消息来看,对方在逃离北平城后,应该是并没有返回澶州城向张永德请罪,而是一路潜逃到大茂山,并在玉清观和黄龙寺隐匿下来,待得到张永德败亡、赵匡胤身死、北平军进入开封、注意力全在稳定局势、掌控朝廷的消息之后,这才离开大茂山继续潜逃之路。
此外,冯志达(清风)还可以确定,以张燕的才智,想要从涉世未深、毫无心机的周懿涵嘴里套得她的出身来历,并由此了解到其与“清园”兄弟的恩怨绝非难事。而以张燕的阴险狡诈,利用周家姐弟与“清园”兄弟的纠葛,重新点燃其对“清园”兄弟的仇恨,并引诱他们为了所谓的“报仇雪恨”而出走同样易如反掌。现在,唯一令冯志达(清风)无法确定的,就是周家姐弟在离开大茂山后,究竟是自谋出路,还是去投奔了张燕。若是前者,以北平军现在的实力,以及姐弟二人缺少阅历和心机的实际情况来说,倒也不必担心其会对“清园”兄弟做出什么有威胁的事情来。若是后者,那么以张燕的心机,却完全有可能利用周家姐弟的这份仇恨心理、利用其手中可能还掌握的原“飞燕堂”留下的资源,诱导这姐弟俩去做出一些不惜代价、不计后果的事情来。毕竟,当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后,是完全有可能干出一般人不会去干或者不敢干的事情的。
因此,在理清了相关思路,将自己的分析和相关证据整理成一份详细的报告材料后,冯志达(清尘)便在第一时间向自己的上司做了汇报,并被上司连人带报告一起送到了上司的上司郑知微面前。
眼见事涉“飞燕堂”和张燕,郑知微自然也不敢怠慢。他先是将静月找来,自己亲自向这位到目前为止依然不太理解区区一家来观中避祸的澶州商人何以引起北平军诸位大人如此重视的道姑了解第一手资料,而后又与赵大伟交换了意见,这才将相关情况写成报告,通过电报发往开封城。
尽管北平城这边、特别是郑知微、赵大伟等人很是重视这件事,而且开封这边的张维信、徐绍安、梁子岳等人也比较在意这个情况,并建议加强对身在开封城的一众兄弟、特别是被周家姐弟视为首要仇人的王崤峻的安保力量,可得到消息的王崤峻却是一笑置之。
当然,王崤峻这样表现既不是狂妄自大,也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基于对双方实力的判断。在他看来,由于张燕长期潜逃、张飞下落不明、张能又被自家这边关进了苦役营服刑,群龙无首的的“飞燕堂”如今已然名存实亡。就算张燕能够利用自己的威望纠集一部分旧部和死忠份子,其实力也远不如澶州之战以前。而即便是“飞燕堂”鼎盛时期,其亦不是“暗羽”的对手,更遑论现在这种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状态了。说到底,王崤峻是对自家实力的信任、是对“暗羽”一众探员能力的信任,是以才没有把周家姐弟出走并可能投奔张燕一事放在心上。而对梁子岳提出的,投入更多人手追查周家姐弟下落、追捕张燕等“飞燕堂”漏网首脑的计划,王崤峻的回答却只同意了一半。
在加强对张燕等人追捕这一点上,王崤峻持完全支持的态度,并提出可以利用自家掌控朝政的有利条件,通过后周官方这一渠道在后周控制区域对张燕等人进行全面通缉;而在追查周家姐弟下落这一点上,王崤峻的回答却是众兄弟都很熟悉的一句俗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