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朱令赟十二万大军几近全军覆灭,江南最后一支有生力量灰飞烟灭,李煜依靠自身力量拯救江南小朝廷危局的希望也就此完全破灭。如今,除了想方设法派人去和曾经答应与其结盟,适时起事的李筠取得联系,催促对方遵守约定,即刻举兵抄周军后路,以解金陵之围外,就只有派出使者,往开封纳贡,请求大周或缓攻、或退兵,以保全江南之祭祀。
原本按照李煜的想法,既然是向大周朝廷乞求退兵,自当遣使者往开封纳贡、陈情,以求大周天子开恩、怜悯。可陈乔、张洎等重臣,以及身为使者之一的徐铉却觉得完全不必舍近求远。如今大周第一权臣宋国公王崤峻就在金陵城外,与其花费近月时间跑到开封去求那个根本管不了任何事的小孩子,还不如出城去和那位在大周朝廷说一不二的宋国公打交道。对于大臣们的建议,李煜向来是从善如流的。更何况,陈、张等人所言本就有些道理。是以,就在接到朱令赟所部几乎全军覆没消息后的第二天,建隆二年阴历六月十六,李煜下旨以徐铉为正使、周惟简为副使,携带大量金宝财货以及自己亲笔奏陈出城,前往周军大营求见宋国公王崤峻。
李煜派使者求和乃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徐铉和周惟简想要和自己说什么,王崤峻也是心知肚明。因此,双方见礼并给徐铉和周惟简赐座之后,王崤峻便稳稳当当的坐在帅案之后不再说话,只等着对方为李煜辩护,提出要周军罢战撤兵的请求。
要说这徐铉确如当初张维信给众兄弟讲前世历史时所说,是一个能言善辩且性情耿直之辈。眼见王崤峻坐在那里并不开口,屁股才挨着椅子的徐铉立即站起身,只微微一拱手,便挺胸抬头,仰着脑袋直愣愣的说道:“李煜无罪,朝廷此番征伐江南师出无名。”
王崤峻见其直呼自己国主的姓名,既不出言训斥、亦不反驳其对后周朝廷此番南征师出无名的指责,而是继续保持沉默,依然静静的看着他,等着其继续说下去。
眼见堂堂宋国公被自己的问的“哑口无言”,徐铉心气大涨,继续说道:“李煜臣服大周、以小事大,一向侍奉甚恭,如子之事父,从未有过任何过失,朝廷为何兴兵讨伐、攻城略地?”说着,徐铉便开始滔滔不绝的举例讲述李煜如何敬奉大周官家、江南如何臣服、恭顺大周朝廷,洋洋洒洒说了好一会儿,直说得他自己都有些口干舌燥了,这才停下歇息。
直到这时,王崤峻才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既说李煜事我大周官家如子事父?那你可曾听说过身为父子者,却一分为二,如两姓人家的吗?李煜既为我大周之臣,自当遵我大周之令。何以见诏不奉,拒不进京觐见官家?”
原以为自己一番友辩已经令对方无言以对,不承想王崤峻只这一句话,便让自己方才那一大套说辞变成了放屁,一向以博学有才辩著称的徐铉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言以对、什么叫哑口无言。
眼见自己的同伴被驳倒,身为副使的周惟简连忙站起身,一面为自己的同伴打圆场、找台阶,一面将自己行前国主李煜交给自己的那份其亲笔所写的求退兵的陈情奏章呈了上去,请王崤峻亲览。
李煜奏章里会写些什么,王崤峻不用看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无非就是为自己开脱,请求后周朝廷撤兵的意思。漫说如今后周南征大军已经兵临金陵城下,十数万兵马将金陵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李煜和他的江南小朝廷已然是瓮中之鳖,败亡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若不是委员会的几位委员不愿意将这座六朝古都毁坏的太过厉害、不愿意为了李煜及其臣下的顽固而牺牲城内百姓的身家性命,被穿越团队愤怒的炮火摧毁、烈火焚城的便不是句容而是金陵了。就算南征军需要像前世北宋大军攻克金陵一般,进行长期围城战,需要用人命、用鲜血去堆出、去铺就进城的道路,他也会坚持将南征之战打下去,而绝不会在胜利就在眼前、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撤围班师。是以,王崤峻接过李煜的奏章后,不过是略略翻看了几眼,便把其丢在一边,毫不在意的说道:“世人常说李煜精书法、擅诗文,观其奏章,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本国公乃是武人,于诗文辞章一道却是毫无造诣。是以,李煜这篇奏章虽写得华美炫丽,奈何本国公却是一个字都看不懂,根本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如果放在一个太平年代,王崤峻这么说无疑是在自贬身份、自降档次,可在五代十国这个讲求武力至上、以武为尊、谁拳头大、拳头硬谁就是老大的时代,却反而透着一种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气势,令周惟简不敢仰视,只得唯唯诺诺的退回自己的座位。
眼见自己的同伴像自己一样吃瘪,深知自己此行重要性的徐铉不得不重新鼓起勇气,继续争辩道:“李煜以往侍奉大周朝廷甚恭,乃有目共睹。此番之所以未能奉诏入京,确是因突染疾病,无法千里迢迢上朝拜谒,实非故意抗命拒旨、不听诏令。还请宋国公看在李煜素来恭顺、臣服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暂且收兵还朝,以全我江南一邦之命。”
对于徐铉的请求,王崤峻自然没有答应的道理。而此时徐铉的那股子“直愣”性子又上来了,眼见王崤峻不肯答应撤兵,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恳请,说到最后更是变得声气愈厉、咄咄逼人。
徐铉如此放肆,饶是王崤峻性情温和、待人友善亦被其激怒。不由得站起身形,按住肋下所配横刀,喝道:“尔等不必多言。李煜、江南或如尔等所说并无大罪,然天下乃为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眼见王崤峻手握刀柄、双目圆睁,大有一言不合便挥刀杀人的架势,徐铉亦不由得内心惶恐,哪里还敢再表现自己的能言善辩和直愣的性格,连连施礼请罪。而旁边的周惟简更是惊惧不已,赶紧站起身,自保道:“臣本山野之人,本无入朝为官、踏入仕途之意。此番出使,实是被那李煜强迫遣来,身不由己。臣素来听说终南山上多奇草灵药,它日若有机会,希望能够于山中栖身隐居,再不问世事。”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徐铉和周惟简这样的文人才俊遇到王崤峻这样以武力为后盾、靠实力说话,动不动就打算拔刀砍人的凶神恶煞,就算他们再才思敏捷、再能言善辩,最终也只能铩羽而归、大败而回。虽然王崤峻的粗鲁和暴躁乃是有意为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是直接剽窃了那位已经被北平军逼死的赵老大在前世曾经说过的名言,可如此符合其身份的伪装与如此掷地有声的言辞,却令徐铉、周惟简以及他们的国主和江南朝廷的其他大臣不得不相信这就是王崤峻的真性情、这就是大周朝廷的真心话。
乞求撤兵的举动以失败告终,面对随时可能攻城的十余万周军,李煜和他的文臣武将们如今已是无计可施。眼下唯一还令他们抱有一丝希望的,就只剩下那个与其长期暗通款曲、曾经信誓旦旦的保证在适当时机起兵入京勤王,抄北平军后路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了——这也是李煜和他的江南小朝廷最后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