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迷本性，毛驴称王 恋仕途，书生遇险 (1)
前文书中王印请医，南瓜岭下失马，无意之中使一个盗马贼得到了报应。无独有偶，本章内先要叙述一个窃驴者的下场，一个赶车的商贩只因见财起意，匿下一头无人看管的毛驴，惹出一场杀身之祸。欲知事情根由始末，还需从八仙下界之时说起。
话说八仙奉旨离开终南山之后，张果老因被童子金斗捉弄，于天池边失了毛驴，寻找多时，未能找到，无奈，只好独自下了凡界。其实，那时毛驴并未去远，只因张果老酒意未消，又是奉了御旨闭目而行，故而寻不着它。
毛驴在天池边吃饱喝足，才想起寻找主人。此时，张果老早已到了凡界两日。毛驴一急，扯开嗓门嗥叫了两声，一路咆哮着奔下凡界。转眼间，到了一处水草肥美的山坡前。
山坡前不远处有一片密林，密林后紧挨一片草甸子，渺渺茫茫不见人烟。再往远处看，是一座气势磅礴的高山，毛驴找不到主人，心中烦恼，便卧倒在山坡上闭目暂歇。
日偏西南，山坡下的小道上忽响起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两辆牛车由远而近。赶车的是两个贩私盐者。此二人各位一点也不陌生，大家在望海镇见过，一个是曾趁人之危抢劫了展文全一方砚台的的矮胖子元善，另一个便是顺子。
元善是个利欲熏心的商人，只要有利可图，无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虽然同是贩私盐的，顺子多少还算守规矩，不肯做太过出格的事，为了展文全的那一方砚台，他与元善争执了一路。顺子觉得这事做得缺德，元善则不以为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管它什么缺德不缺德，见便宜不赚，那才是王八蛋哩！
看看快到山坡前，两个盐贩子停下牛车，顺子用鞭子指着密林后的高山向元善道：“喂，这巨石山绵延二、三十里，我真担心会碰到那伙贼兵，我看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元善道：“那得多走多少路？兄弟，你放心，这条路我已走过多回，保你平安无事。”说着话，忽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卧着一头毛驴。元善向四周张望了一下，颇觉奇怪，又回过头道：“喂，你看，这荒无人烟之处从哪里来了一头毛驴？”
顺子看了看那毛驴，道：“东面十五里处的黄土岗有三、四十户人家，想必是哪一家没看管好，才叫它走到了此处，我们将它栓了吧，待到了黄土岗寻着失主，也好送还人家。”
元善摇头笑道：“兄弟，此处渺无人迹，你何必那么死心眼儿？这头毛驴牵过巨石山，立刻就会变成十几两银子，你我兄弟平分了，岂不甚好？”说着便要去牵那毛驴。
这顺子倒也不贪财，道：“元善，你又想歪门邪道了，生意人最要紧的是仁义二字，你为何总是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元善道：“兄弟，你又愚了，我们做的这算什么正经生意，既然贩了私盐，要的只是银子，谁还管什么仁义不仁义？荒郊野外一头驴，纵然你我不去牵，也会被别人牵了去，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找还找不着哩，你我只要将这头毛驴赶过山去，半年的酒钱不用发愁，再说，行仁做义之人皆是做在面上，此乃荒郊野外，你仁义不仁义又有谁知道？你若是贪图名声，就把卖驴得来的银子施舍些与那些鳏寡孤老，还愁会没有人称颂你仁义？有了银子才见得仁义，否则，你把那仁义二字整日挂在嘴边又有什么用？”
元善与顺子只顾说着毛驴之事，岂知，那毛驴并非凡界之物，早已将二人之言听明白了。毛驴正在烦恼之际，听到元善要卖它，心里好不烦恼，便从山坡上站起，欲离开二人。元善见毛驴要跑，立刻急了，顾不得再理顺子，径向山坡前跑去。到了毛驴跟前，伸手便抓缰绳。不料，毛驴向前一拱，登时将他拱了个仰八叉。元善发财心切；顾不得身上疼痛，爬起来又去捉那毛驴。毛驴一抬后蹄，又将元善踢倒。如此连着折腾了四五番，元善已是鼻青眼肿。顺子见状，跑上前扶起他劝道：“捉不到就算了，这是何苦？”元善抚摸着疼处，有些恼意道：“你倒会看热闹！待我卖了银子时你不要眼红！”说着，又向毛驴奔去。
毛驴戏耍了元善，颇觉开心，便不再踢他，由他一直牵到牛车前。元善将毛驴拴到牛车后沿。顺子又劝道：“兄弟，这驴子的事我也不劝你了，不过，巨石山上常有贼兵出没，万一碰上可不是好玩的，我们还是绕道走吧。”元善怕毛驴被失主认了去，更不肯绕道，抚摸着痛处道：“顺子，如今的生意人有几个象你这般胆小？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你要想分银子，就跟着我一起过巨石山，若是不想要银子，就一人奔黄土岗，可不要怪我独吞了这笔外财！”说罢，挥起鞭杆吆喝一声，将牛车赶上了山上的小道。顺子见劝不转元善，也无法可想，摇头叹息了一声，独自赶了牛车奔黄土岗。
元善得了毛驴，乐不可支。哼着小调转过密林，心里想吃了蜜似的甜。岂料，刚上盘山道不远。忽见远处烟尘滚滚，一彪人马风驰电掣般奔巨石山而来。元善知是遇上了占山的贼兵，登时惊恐不已，深悔方才没听顺子的话。看看四周，无路可逃，唯有林中尚可藏身，便慌慌张张将牛车赶进林子，于草丛深处隐藏起来。
山下来的这一彪人马正是啸居于巨石山的达利魁一伙。几日前，达利魁奉命潜往青龙县与刘丛等密议谋反之事，今日刚刚回山，恰逢小头目胡吉利下山打劫，两个贼首合在一处，抢劫了若干财物，乃是满载而归。
众贼兵上了盘山道，纷纷下马歇息。元善躲在林中，闻人马之声越来越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此时，毛驴又有些不耐烦起来，一边用前蹄刨着泥土，一边打着响鼻。元善怕响声会惊动贼兵，便战战兢兢来解毛驴，想将毛驴放走。岂料，毛驴有意捉弄他，非但不肯走，反而放开嗓门嗥叫起来。元善更加害怕，顾不得再管牛车，慌忙向密林深处逃。毛驴一面嗥叫，一面紧追而来。元善惊恐万状，骂道：“畜牲！你要害死我呀？”话音未落，已有贼兵搜进密林。元善逃脱不及，与毛驴一起被带出林子。
达利魁怀疑他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命人吊在树上拷打，逼问口供。元善不招，“噗”地一刀，被结果了性命。又是一个现世报！善哉：
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上钩，
人见害时悔已晚，鱼见钩时惊沸油！
话说毛驴随着众贼兵上了巨石山之后，便被送进后寨的牲口栏里，同山上那些牛儿、羊儿关在一起。毛驴虽愚，跟随张果老多年，怎肯在牲口栏里受人摆布？待众贼兵一离开，它便摇身一变，化作贼兵模样，离开牲口栏，径奔前寨的大厅。
前寨大厅乃是达利魁与众贼首议事之处。此刻，外面正堆了许多方才劫来的财物，金银珠宝与丝绸布匹等应有尽有。为替达利魁接风洗尘，山上的贼兵排下酒筵正在狂饮。大厅的上首坐着贼首达利魁，下首由五六个小头目陪着。大厅外的贼兵皆是七八个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推杯换盏，十分热闹。
毛驴来到大厅前，立刻被阵阵酒香吸引住。昔日八仙畅饮之时，它只能远远地看着，哪里能尝上一口？今日见众贼兵皆是大碗饮酒，毛驴禁不住口水直流，便凑到一伙贼兵前饮起酒来。
三大碗酒落肚，毛驴不禁有些飘飘然，心中暗自思忖：“昔日只见张果老与吕洞宾等众仙饮酒开心，想不到竟是这般快活！若是天天有酒吃，我何必还要费心去寻那糟老头，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如就留在山上混些酒吃罢了。”正醉醺醺胡思乱想，却闻大厅上首的达利魁道：“各位，从今以后大家要抓紧操练，无令不许私自下山，功成之日，我保各位今生享不尽荣华富贵。”众小头目皆连声称是，一个小头目道：“寨主爷放心，我们早已准备好了，只要刘王爷一声令下，我等立即便下山接应。”
毛驴混在贼兵中只顾饮酒，并为留意达利魁等说些甚么。那几个头目密议一阵，狂饮一阵，过了片刻，皆已有些醉意，小头目忽又道：“今日这酒宴实在是丰盛，只可惜缺少一物，尚有些美中不足？”
达利魁笑道：“我这山上的宴席比皇帝老儿的御膳也差不了许多，不知还缺何物？”
小头目道：“俗话道：‘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寨主爷，将今日捉来的那头小毛驴宰了下酒如何？”
众头目闻言，皆拍手称妙。忽又有一胖头目道：“那头小毛驴精瘦，宰不出几斤肉来，我看倒是个拉磨的好材料，莫如将它送到磨坊去拉磨，要吃驴肉，先宰了那头老的。”
“胡头领，就依你之言，明日先宰了那头老的。”达利魁端着酒碗哈哈大笑。
此时毛驴已有些醉意，别的话听不进去，唯有“驴”字听得最真，听说众头目要宰驴，早已恨得牙关紧咬，腾地站起身，猛然将手里的酒碗向达利魁掷去。刹时，大厅一片混乱。
达利魁大喝：“大胆！哪个竟敢如此无礼，快与我拿下！”桌前的胡吉利与代承祖两个小头目立即奔下大厅向毛驴扑来。
毛驴哪将几个贼兵放在眼里，抬手一扬，打倒了两个小头目，一时间惊动了众贼兵，纷纷向毛驴围拢过来。毛驴怒视着大厅，暗恨道：“我既已化作了人形，何苦要做一个受人差遣的喽啰？索性就做个山大王，看日后谁还敢再吃驴肉？”想到此，立即做起法术。刹那间，狂风骤起，天昏地暗，众贼兵皆被刮得不敢睁眼。毛驴趁势窜上大厅，将达利魁向地上一推，化作一头驴子，一阵风吹往后寨的牲口栏里。自己则摇身一变，化作达利魁的模样，稳稳当当坐到了大厅的上首。
片刻之后，风消烟灭，大厅依然如故，众贼兵一场虚惊，皆不知毛驴已坐上了寨主爷的宝座。
胡吉利与代承祖两个头目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还要找方才掷碗的贼兵算账，大厅下哪里还有那贼兵的踪影？正乱纷纷间，却见寨主爷怒容满面走下大厅，挥起马鞭向二人没头没脑打将下来。两个头目不知身犯何罪，连声辩解。毛驴寨主哪容他分说？一顿皮鞭将胡吉利抽得皮开肉绽。
众贼兵见寨主爷动怒，只道是因没能抓住掷碗者之故，哪里有人知晓二人挨的这顿鞭子却是因嘴馋想吃驴肉？其余几个头目一起跪地替二人求情。毛驴寨主才悻悻丢下鞭子回到大厅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