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宫廷中,火焚密信 松林旁,了结孽缘 (1)
落日的余晖照耀着丁府后花园,园中草木已有些凋零,花丛里不时传出一两声秋虫的鸣
声。花园中央有一个不大的水池,水池旁立着两块假山石,一剂药师坐在假山石旁边的石凳
上,二目微闭,似乎是在养神。其实他的心里一直十分紧张,自打李云海进入丁府,他预感
到危险距自己越来越进,时时都在思索着脱身之策。
波光粼粼的水池一片碧绿,池里游鱼追逐戏水,不时跃出水面,荡起一片片涟漪,使得
波光下的水面分外赏心悦目。
水池的另一边,身穿白袍的丁金财正在钓鱼,他不断地提起鱼杆又不断地把鱼钩丢进水
里,却是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尽管如此,他仍是兴趣盎然,不时发出痴痴的笑声。
自从在城隍庙见到韩玉山之后,丁金财的癔症陡然加重,口口声声说是郑恩远杀死了李
婉儿,每天闹着要杀死“瘦猴”,替李婉儿报仇。吓得郑恩远不敢着面。丁谓无奈,只好叫
郑恩远暂且离开丁府。又令一剂药师好生医治丁金财。
距假山石后面不远的地方便是后花园的围墙,那墙不甚高,墙头布满铁蒺藜,外面似乎
正临着大街,坐在假山下时常可以听到车马声。假山旁的树下放着两只浇园子用的木桶,只
要将那木桶移到墙根,踏着木桶就可以翻过院墙,这是可以逃出丁府的最佳途径。
一剂药师微闭二目,正盘算着如何逃离丁府,身后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立即就判断出,
是李云海来了。
“怎么,先生一直看着墙头,是在想着逃走的路径么?”
果然是李云海,他站在一剂药师背后,发出一声阴险的冷笑。
一剂药师一动没动,微微冷笑着说:“李云海,泄露相爷的机密可是死罪,你在老夫面
前如此嚣张,是不是想逼我把那个东西交给丁谓?”
李云海知道,一剂药师说的那个“东西”,自然是指自己的供状,这是他的一块心病,
扰得他时时不安,尤其是一剂药师在丁府,对他的威胁就更大。他来威胁一剂药师,也是
为了能讨回供状。见一剂药师毫无惧色,他自己倒先害怕起来。小声道:“宋先生,我看
你最好小声点说话,这件事若是漏了底,你我谁也别想活命,你还是把那个东西给我,咱
们各不相扰,如何?”
一剂药师又冷笑一声,回过头打量着李云海道:“怎么,你害怕了,害怕就老实点,以
后别再逼我。”
李云海在一剂药师旁边坐下,道:“只要你把那个东西给我,我帮你逃出相府。”
一剂药师道:“我在这里有吃有喝,为什么要逃走?李云海,别做梦了,你用脑子想一
想,那个东西关系到大宋的江山,我能白白还给你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云海忽然变了一付腔调,似乎已有些急了。
一剂药师又冷笑一声,笑声里透着威胁,李云海不由得战栗了一下。他向四周看看,又
说:“先生,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你把东西还我,我送你一件无价之宝。”说着,从怀里
取出一柄古扇递到一剂药师面前。
这古扇正是李婉儿在刘丛府的废墟失落的那柄,李云海拾到后私自藏了起来,今日事急,
不得不拿来买通一剂药师。可惜,一剂药师并不知道古扇的来历,一眼没看就转过脸去。
李云海见一剂药师不言语,心里更加着急,又道:“先生,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你何必一定要留着那无用之物?”
一剂药师厉声道:“李云海,别妄想了,我留着那东西,自有留着的用处,要想活命,
你便自己去举发丁谓老贼,否则,必然给丁谓陪葬!”
李云海又恼又怕,只好收回古扇,道:“好,宋先生,反正现在你我都在丁府,跑不了
你,也逃不了我,我们走着瞧!”
李云海悻悻离去,一剂药师又陷入苦思之中。摸摸怀里,李云海的供状还在,不过方才
李云海已经注意到了后花园的院墙,看来,要从后花园逃走是不可能了,最好的办法还是在
丁金财身上打主意,这个人傻乎乎的,比李云海好对付。
丁金财仍在钓鱼,不过一条也没钓着,已有些不耐烦了,他把鱼饵一股脑都丢进池里,
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剂药师至丁金财身边道:“公子,要想钓到鱼,首先得有耐心,像你这样没有耐心怎
么能行?”
丁金财忽然抓住一剂药师的手,没头没脑地说:“你说,李婉儿本来好好的,她怎么突
然就死了,一剂先生,不会是韩玉山在骗人吧?”
一剂药师心里一动,立即有了主意,道:“公子,事都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它了,你
倒在城隍庙前的时候真把我吓坏了,李婉儿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儿,你何必急成那样?”
丁金财道:“一剂先生,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喜欢李婉儿嘛。”
一剂药师故意点头道:“公子,你的话也有道理,李婉儿体魄健壮,虽然受了些惊吓,
总无大碍,不应该这么就死了,也许韩玉山是故意骗我们。”
“这么说李婉儿一定没死!”丁金财喜出望外,忽然扯住一剂药师的胳膊道,“先生,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走,我们找她去。“说罢,扯起一剂药师便走。
一剂药师心中暗喜,丁金财要是闹起来,丁府谁也拦不住。只要自己再加一把火就行了。
他向四周看看,忽发现假山石后有人影一晃,知道一定是有人在偷听,于是立刻改变了主
意,拉着丁金财说:“公子,你看你,又着急了,今日天色已晚,就算李婉儿活着,现在也
不会在大街上,再说,京城这么大,我们上哪里找去,还是叫相爷想办法派人出去寻访吧。”
几句话说的丁金财顿时冷了下来,一屁股坐到石凳上。
一剂药师又故意劝他:“公子,你也不必灰心,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
这时,假山石后走出一人,原来正是丁谓。一剂药师忙站起来。
丁谓两眼闪动着狡诈的光芒,问一剂药师道:“先生,你们说的那个李婉儿莫非果真没
死?”
一剂药师摇头笑道:“相爷,半月来我一直和公子在一起,李婉儿是死是活,我怎么知
道?公子屡次发病,都是因为这个李婉儿,老朽之言不过是宽慰公子罢了,相爷怎么也如此
当真?”
丁谓碰了钉子,只好尴尬地笑笑。丁金财却高声叫嚷起来:“一剂先生,你骗我,李婉
儿没死,明天我一定要去找她!”
是夜,一剂药师躺在榻上久不成眠,半月来的遭遇历历在目,他惦记着展文全等人。自
从靠山镇一别,再也没见到展文全,如今展文全落第,他已离开京城了么?还有那可怜的姑
娘,她是否还和展文全在一起?
一阵秋风吹过,窗纸发出飒飒的响声。蓦地,李云海那阴险的面孔又出现在面前。一剂
药师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个恶奴白天讨取供状碰了壁,他一定不会甘休,会不会深夜来下毒
手?想到此,一剂药师更无法入眠,悄悄起身将一堆一物塞到被子里盖好,自己却到门旁的
屏风后睡下。
月光由屋地中央移到窗外,门闩处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动。一剂药师于朦胧中被惊醒,
屋门已被推开,一个头戴面罩的黑影闪进屋,手持尖刀径奔床榻而去。从那黑影的身形可
以断定,来者必是李云海无疑。一剂药师悄悄起身,但见李云海到了榻前,掀开被子举刀便
刺。尖刀尚未落下,忽闻“嗖”地一声,一道寒光飞至榻前,李云海嗷地叫了一声,登时丢
下尖刀。
一剂药师正惊疑之间,门外又进来两个手持短刀的蒙面人。李云海夺路欲走,两个蒙面
人一起上前左右开弓,李云海闪避不及,当即被打倒,昏死过去。其中一人忙至床榻前叫了
声“一剂先生”。一剂药师当时一愣,这声音有些耳熟,那人又叫道:“一剂先生,你在哪
里?”
一剂药师这才听出,来者乃是韩玉山,登时一喜,忙从屏风后走出道:“韩玉山,我在
这里。”到了那二人面前,原来是韩玉山和朱能。
韩玉山和朱能天黑不久便潜入了丁府,因丁府家人防范甚严,二人隐藏在后花园一直未
敢妄动。二更过后,丁府家将皆已倦怠,二人抓住一个家人问明一剂药师的住处,来救一剂
药师,恰逢李云海在屋里行凶,于是朱能飞镖打伤了李云海闯进屋里。二人见一剂药师无恙,
皆大喜,来不及叙话,忙取过一床被子,引了一剂药师到后花园墙边,然后用被子蒙住墙
上的蒺藜,三人毫无遮拦便出了院墙。
一剂药师等三人刚离开丁府,李云海便从昏迷中醒来。房门大开着,屋里早已空无一人
。供状还在一剂药师手里,李云海顿时惊慌起来,心里暗想:那三人拿了供状,必去告发,
丁谓谋反之事一发,满府人皆难逃一死,纵然此事不发,丁谓也不会放过我,此时不走,更
待何时。想到此,顾不得伤痛,仓皇起身,悄悄奔向后花园。
李云海到了墙角,一眼就看见蒙在墙头的被子,正要越墙逃走,忽见墙角处地上落有一
张白纸,拾起来在月光下细看,不由眼前一亮,原来那正是自己在靠山镇十里客栈立下的供
状,不知为何竟被失落到此处了。李云海喜出望外,当即将那供状塞进嘴里吞下,然后大声
叫喊起来。刹时,丁府乱作一团,若干家丁来到后花园,越过围墙分头去追赶。
朱能与韩玉山将一剂药师救出丁府之后,趁着月色向前飞跑,刚跑出不远,后面已是一
片呐喊声。三人转过一条大街,韩玉山边跑边问:“一剂先生,李云海的供状可曾带出来?”
一剂药师点头答应了一声,边跑边将手伸进怀里,突然,他惊叫一声停下脚步,原来那
份供状已不见了。一时间,众人皆懊丧不已。一剂药师道:“天黑时它还好好藏在怀里,一
定是方才越墙时失落了。”说着匆忙转身就要回去寻找。
朱能一把拉住一剂药师,叹道:“算了,追兵马上就到了,看来这也是天意。”话未说
完,猛闻身后风响,朱能即闪身,一道白光紧贴肩头掠过,原来不知何时身后又来了个手持
钢刀的黑衣人。朱能眼疾手快,忙将一剂药师推到一旁,拔刀迎战 。韩玉山忙护住一剂药
师向后退。
虽然黑衣人带着面罩,朱能从招数上已断定,那人必是丁府家将曹利用。
朱能判断得不错,那袭击他的黑衣人正是曹利用。曹利用奉丁谓之命守在李府门外伺机
刺杀李迪,一连数日未得时机,今夜本想再去行刺,恰在此处碰到三人。他一眼就认出一剂
药师,于是便从后面摸上来,想来个突然袭击。
曹利用乃是一员猛将,与朱能交战几合,二人势均力敌,丁府的追兵却越来越近。朱能
怕一剂药师有失,不敢恋战,便叫韩玉山与一剂药师先走,自己拼着全力敌住曹利用。
丁府众人追到面前,曹利用越战越勇,朱能渐渐不支。见韩玉山与一剂药师已去远,朱
能便且战且退进入一条小巷,落荒逃去。
一剂药师深夜逃走,丁谓大为震惊,急唤李云海讯问详情。李云海自然不会说出供状之
事,禀道:“小人听到府内有响动,提刀出外观看,恰见两个蒙面人拉着替公子治病的那个
老头越墙逃走,小人冲上前与那两人搏斗,不慎受伤,从那两个人的身手上看,不是普通手,
段,我怀疑是李迪派来的。”
李迪派来的!丁谓闻言,更加惊恐,如果真的是李迪派人来,那就说明给丁金才治病的
郎中手里一定有重要的东西,那除了密信,还有什么!
丁谓正惶惶不安,曹利用气喘吁吁回到府里。
见了曹利用,丁谓忙问:“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曹利用备述路遇一剂药师等三人之事,道:“我刚出府不远就见到李迪府的朱能带着那
个郎中逃走,那老头说有东西失落在路上了,并且要回来寻找,我怀疑他失落的东西就是那
密信,故而先回来禀明相爷。”
这又是一个新情况!丁谓得报,即命家将各执灯笼火把沿路搜寻。李云海明知众人徒劳
无益,却又不敢点破,只好也虚张声势假意寻找起来。如此整整折腾了半夜,筋疲力尽,一
无所获。次日,丁谓谎称府中失窃,令人封闭了府后道路,一面令人继续搜寻,一面令曹利
用等人继续潜伏在李府门外,伺机刺杀李迪。
经过昨夜一番折腾,李府却是安之若素,李迪仍闭门不出。为了促使李迪离开京城,丁谓又暗中派人给宫里刘妃送去一信。信中道……万岁欲往泰山封禅,下合民心,上迎天意,乃祈福于社稷之英明之举。李迪身负重任,连日来托病不出,臣甚是不安。派人前往探视,却见李大人并无疾病,每日于府内饮酒取乐,煞是安逸此乃怠慢圣意也,臣怕误了封禅大事,本欲奏明万岁,只因平素与李大人有隙,又恐占朝臣不睦,相互诋毁之嫌故而先禀明娘娘,以达圣听……
刘妃正在受宠之际,最热衷于封禅之事,因丁谓曾替其同宗兄弟刘丛求过情,平素与丁
谓关系密切,见信后,便在皇上面前讲李迪的坏话,说李迪怠慢圣意,有欺君之嫌。
皇上听信了刘妃的谗言,对李迪十分不满,。于是宣来宦官高政,叫他到李府探视,看李迪是否真的是在装病。
高政与李迪颇为熟悉,领命之后径至李府,不待门人通报便直入李迪书房。其时,李迪
正手持残信独坐于案前思谋如何搜寻丁谓的罪证。见高政闯入,李迪大惊,慌忙将残信拢入
袖中。起身迎接。
高政见李迪果然无恙,便径直问道:“万岁令大人往泰山督办封禅事宜,大人为何托
病不出?”
李迪惶然道:“万岁委之重任,我怎敢怠慢?怎奈年迈体弱,出城那日忽感了风寒,
一病数日,如今才略见好转。”
高政见李迪神色慌张,知有隐情,笑道:“李大人不必惊慌,万岁见你久病不愈,特派
咱家来探望你,并无他意,不过,有人奏本说你在家饮酒取乐,有装病之虞,望你加些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