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贿阴府,赵门求嗣 害珍珠,小道现形 (1)
话说清水县知县张德贤纵任赵府恶奴行凶,大兴冤狱屈死了田虎之后,又与赵百万暗中
勾结,霸住瓜市,坐地分成捞取了大把的银子,一时间财源滚滚,志得意满。却不知已被田
三叔在天齐仁圣大帝驾前一状告准,判了个“头顶生疮,脚下流脓”之罪。就在赵保才丧生
之日,张德贤同时也得了报应。
这日,张德贤在县衙后的庭院中由两个小妾陪着饮酒,忽有一只金头马峰飞入庭院,径
奔张德贤的头顶而来。张德贤左躲右闪,狼狈不堪。两个小妾慌忙挥扇来打,却不料,没打
着马蜂,反倒将张德贤头上的纱帽打落。那马蜂趁机在张德贤头上狠叮一口,然后嗡嗡
叫着飞出庭院。
张德贤挨了叮,痛得双手抱头嗷嗷直叫。两个小妾上前看时,头顶已起了个核桃大的疙
瘩。那疙瘩见风便长,转眼间已有鸡蛋大小。三日后,疙瘩溃破,流出脓血,其臭难闻,脓
流之处尽皆溃烂,不二日,便从头顶蔓延至脚下,周身痛痒难耐,张知县苦不堪言。许多郎
中看过,皆束手无策。无奈,张知县只好贴出榜去,遍求名医。
天降之灾,凡人如何能医治得了?一连数日无人敢揭榜,只把张德贤折磨得坐卧不安。
东方行瘟使者周信曾有诗一首单道这一故事,诗曰:
只知一时逞权势,贪赃枉法欺青天,
谁料天公不徇私,降下瘟灾十五年,
神目如电莫侥幸,脚下流脓有前鉴,
且看今日张知县,便知此话不虚言。
知县悬榜求医,惊动了两个人。一个是田三叔,另一个便是已化作道人的清水湾鳖精。
田三叔告状之后,见赵百万一日之间连丧两子,早已暗叹不已。今见知县之症又正应
验了帝君断案的批示,田三叔更是信服不已,当即便请了帝君神像供在家中,日上三柱香,
感谢帝君替田虎报了仇。
鳖精则是另有一番打算。自从赵百万答应替他修建道观之后,虽已备下了若干砖瓦木石,
但人力财力仍相差甚远。赵钦革虽号称百万,毕竟只是乡间一土财主,拿不出许多钱,充
其量也只能替他建一座小观,甚不合鳖精之意。若是知县肯出面办这件事,何愁银子没有来
源?知县悬榜求医正是天赐良机。于是鳖精便扮作个伏魔法师模样,自号清水道人,口诵
“无量天尊”,一步三摇往县城而去。
这日,张德贤苦于疮痛正坐卧不安,忽有一差役来报:“有一位伏魔法师,自称清水道
人,揭了求医的告示,现在在衙前等候。”知县大喜,急命差役将清水道人请进后堂。
须臾,清水道人随差役来到县衙后堂。看罢张德贤的疮处从后脑勺向下蔓延,经后背、
腰、臀、大腿,一直蔓延到脚心。身上的疮处虽已溃破,却不再流脓,唯有脚下不断流出脓
血。鳖精暗自惊道:“好一个‘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天齐帝君惩治世人的手段果然凶狠!
如此重症却如何医治得了?”
张德贤见清水道人面有难色,不由有些着急,道:“自从本县患了这病,无一日安宁,
只要能医得好,不论需要什么,道长尽管开口,”
清水道人明知这天降之灾无人能医,但为了弄到建观钱,只好试一试,故作惶然道:
“实不相瞒,贫道行医多年,治过疮疖无数,从来皆是药到病除,但似大人身上这等恶疮,
却从来未曾见过,不过贫道愿竭尽全力替大人医治。”
张德贤正在痛痒难耐之际,哪管他行与不行,只要先止住痛痒便好,于是急命清水道
人施治。
依清水道人的道行,若是治些等闲小病倒也不算难,张德贤之疾乃是天齐帝君亲自判
定,他哪里能医治得好?只不过是施些小法术替张德贤止止痛痒而已。尽管如此,却也胜过
凡医百倍。张德贤身上的痛痒止住之后,立即将清水道人视若救苦救难的菩萨,待如上宾。
此后,清水道人便往返于县城与河西村之间,日日替张德贤疗疮止痛。张德贤一日也离
他不得。若干日后,鳖精提出建观之事。张德贤满口答应,并于城内贴出告示,向四乡百姓
征收“建观捐”,征集劳役,于清水湾旁大兴土木。名曰做大兴善道,实则坑苦了一县黎民。
半年后,道观竣工。张德贤亲笔题写了“清水观”三个大字。清水道人暗将湾中的若干
小鳖精搬上岸充作弟子,自名清水道长,从此,便堂而皇之地做出观主来。
时光荏苒,不觉年余。赵百万已五十出头,连纳两方小妾,亦然不曾生下半个男女。眼
看着万贯家财后继无人,赵百万心急如火,屡屡到清水观烧香许愿,求问清水道长。清水道
长虽答应替他求子,却也苦无良策。赵百万忧虑成疾,一病不起。
要想替赵百万求来子嗣,首先得打通送子娘娘这一关。鳖精倒是把赵百万求子的事放在
心上,四处打探送子娘娘的行踪,终于有了些眉目,这日喜滋滋来到赵府探病。
赵百万卧于榻上,已是骨瘦如柴,见了清水道人,赵百万泣道:“赵某年已过五十,膝
下无子无女,空挣了偌大的家资又有何用?此乃是我之心病也,道长的法术如此高强,就不
能设法替我求来一子么?”
清水道长,道:“施主勿急,贫道今日正是为施主的心病而来,只要你肯听我言,求子有望矣。”
赵百万登时大喜,忙从榻上坐起问:“道长有何良策,快请说与赵某。”
清水道长道:“贫道为了施主求子之事,多方寻找门路,终于探得了送子娘娘的隐情,
方才得报,明日寅时送子娘娘要来河西村公干,贫道已料定她必于村西土地庙前歇息,此正
是施主的大好时机,汝可多备金银,前往求子,贫道暗中相助,此番定能成功。”
赵百万喜闻言,之不尽,病势立减,当下便起身,令管家赵喜于村西土地庙前设下香案,
将金山银海置于案前,并亲自带领妻妾至土地庙前望空跪拜,乞求送子娘娘开恩降子。
鳖精探的不差,寅时一到,送子娘娘果然来到河西村。说来也巧,这娘娘此番偏偏是替
赵百万的对头田三叔来送女儿。土地庙前香烟缭绕,祷告声阵阵,惊动了送子娘娘,近前一
看,却是清水县富户赵钦革一家正于土地庙前乞求降子。望着案前的金山银海,娘娘不免心
动,急忙翻开娃娃簿仔细观看。翻到赵钦革名下,不禁大失所望,但见赵府名下的二男一女
早已被朱笔勾去,下面注明:“东岳天齐仁圣大帝钦裁:赵百万倚仗财势残害乡邻,终生不
得有嗣!”
眼看着唾手可得的金银与自己无缘,送子娘娘不禁心内怅然,长叹一声合上了娃娃簿。
正要离开土地庙入村往田家去,忽闻身后有人叫道:“娘娘留步。”惊回头,却见一青面道
人飘然而至。
原来,清水道人已于暗中窥视多时。只要送子娘娘收下金银,他便不出面了,因见送子
娘娘要走,鳖精无奈,只好亲自走了出来。
清水道人近前施礼道:“娘娘万安,贫道有礼了。”送子娘娘将清水道人略一打量,立
即便看透了他的来意,笑道:“道长如此客气,莫非是来替赵钦革求子么?”
清水道人见已被道破来意,便也不拐弯抹角,点头奉迎道:“娘娘圣明,贫道正是为此
而来,但不知娘娘肯赏脸否?”
送子娘娘得意的笑了笑,道:“难怪土地庙前如此热闹,原来是道长在做戏,实不相瞒,
赵百万绝嗣,乃是天齐帝君钦裁,小神不敢违抗。”说罢,转身欲走。
清水道人上前一步,拦住送子娘娘道:“娘娘何必如此性急?赵百万一时不慎,触怒了
天齐帝君,贫道早已知之,不过,帝君如此罚他,未免也太过了些,世人有言道:‘县官不
如现管’,只要娘娘肯高抬贵手,送他一子料也不难,赵施主已许下宏愿,只要娘娘肯赐一
子,他定替娘娘重整庙宇,再塑金身,更有这金山银海献与娘娘,如此快事,娘娘何乐而不
为?”
清水道人侃侃而谈,本想打动那娘娘,不料,话未说完,那娘娘忽沉下脸,正色道:
“道长,天齐帝君断案,自有他的道理,你乃修行之人,当知天规森严,为何不恪守道门清
规,却来教小神做这等不法之事?恕小神不敢领教!”
清水道人被卷了面子,不禁一愣,但仔细看那娘娘,绝非是对金银不动心,而是在自己
面前故作清廉,鳖精小眼一眨,旋又故做惊愕道:“娘娘之言差矣,与人为善是一件功德事,
贫道此来不过是为了成人之美,何谈不法二字?再说我替赵施主求子,也是替娘娘着想,娘
娘终日奔波劳碌,也不过落得个香火衰微,想那世人无子女时,日日供奉娘娘,不敢有一丝
松懈,一俟子女双全,便把娘娘抛到一边不再理睬,有几个肯象赵施主这般恭敬娘娘的?娘
娘见此不知自省,岂有反来责怪贫道之理?”
送子娘娘被它这一说,不免有些心动,但这是天齐大帝钦裁的案子,她不得不多加小心,
来钱的路多得是,何必为了这点银子去冒如此大的风险,又摇头道:“道长的美意,小仙多
谢了小神承情了,然而,世人之生死皆由天命,北斗注生,南斗注死,小神官职卑微,不过
是禀天命而行,岂敢将娃娃私自送人?望道长勿再强人所难!”
对送子娘娘的说辞,清水道人早有准备,立时也沉下脸冷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还望娘娘三思。”那娘娘更不示弱,道:“道长既知此理,何必还要强人所难?此事实难从
命,请速回宝观,勿再纠缠!”
“好个清廉的娘娘,”清水道人忽哈哈大笑,笑罢,又沉下脸道,“贫道真是佩服之至!
不过,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两日前何知州府上添丁,可是秉天命而行?你敢将那娃娃簿翻
开让贫道一观么?何知州送了你多少好处,才使你动了恻隐之心?”
“何知州?”送子娘娘脸上登时现出惊慌之色,此事乃是她的一根软肋,不知为何却被
鳖精探了去,此时若是张扬出去,却是有些不妙。这时,清水道人又冷笑道:“娘娘既敢私
自送子于何知州,在贫道面前何必假作正经?今日你若是依了贫道便罢,若是不依,只怕那
事有些不好收场!”言讫,拂袖便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无法再回避,鳖精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送子娘娘慌忙叫住清
水道人,陪着笑道:“道长何必如此性急?容小仙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