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总是自己说出去的。
黄月文站在医院心外科住院部的走廊,有些许情绪失控。这是在与顾云成二十五年浑浑噩噩索然无味的婚姻生活中绝无仅有的一次。当初结婚是父母之命,婚后的生活以顾云成和顾雨菲为主,一切都平淡而乏味,犹如死水。除了,那个只属于她的秘密。那是她光阴水面上唯一的波澜。时至今日她依然很难想象,若没有那个充满喜悦与激情的秘密,她怎能有勇气和毅力走过这荒凉的二十多年。但,亦是今时今日,她将自己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发誓在顾云成和自己有生之年都会守口如瓶的秘密,对着顾雨菲脱口而出。
“他又不是你亲生父亲你有什么可难过的,可你如果再不振作起来,顾家所有的财产就都姓石了,到那时候,可真有你难过的时候!”实在是太生气了,顾云成的律师说遗嘱里根本就没有她黄月文和顾雨菲的名字。凭什么!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伺候这老头子二十多年,却抵不过一个半路回家的野孩子。人心哪,有时候还真不是能换来的。况且,自己又在交换的天枰上交付了多少呢?
“妈,你说什么?”顾雨菲虽是疑问,却问的四平八稳。
“你都听见了,还问!”黄月文在愤怒面前失去了基本的理智,她压根儿没心思去考虑各路人马都在赶往医院的路上。“雨菲,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你趁着他还没死,给我争点儿气,别整天傻乎乎的就知道围着江晨转。不然,咱们这二十多年就都白费了。”黄月文不怕牺牲,怕的是白白的牺牲。
“是你的二十多年吧。”半晌,顾雨菲冷冰冰说出一句足以让黄月文震惊的话。“是我小时候在你卧室里看到过一次的那个男人吗?他又是个什么东西!”她的态度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冷酷无情又世俗八卦。黄月文惊讶的发现,自己心目中天真活泼的乖女儿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阴晴不定又难以捉摸的成熟女子。
“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件事,就算要说也不该在这里,你不怕别人知道吗?”顾雨菲依然站在原地,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那个被她瞬间表现出来的成熟吓住的半老徐娘。“妈,秘密总是自己说出去的。”
是啊。
黄月文这才惊觉,她的愤怒已然超过了必要的限度,并且到了可能要毁了自己毁了女儿的地步。她颓然的倒在走廊的木椅上,顿时感觉自己老了,老到都要女儿来教训的地步。细想之下,黄月文有些后悔了。
然,此时闭嘴为时已晚。
隐没在长廊转角处的石磊,将刚才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原来,生活可以这般残酷。多年前顾云成放弃有孕在身的石小鸥,转投黄家大小姐的怀抱,却是这样的结果。原来,命运果然会跟人开各式各样的玩笑,有些玩笑甚至可以延续二十多年。石磊有些措手不及,好似原本有一块一直堵在胸口的大石头,怎么用力推都推不动,怎么使劲搬也搬不动,当自己精疲力竭将要放弃挣扎,却有外力轻而易举就将它移除。不适应。
“不适应”这三个字,于柳小熙同样适用。这一路上,她一边驾车,一边用余光观望着沉默不语的茱莉。不,应该改口叫她石小鸥才是。石小鸥这个名字,她是熟悉的。顾云成提过,石磊也说过。只是要把这个名字跟眼前这个女人联系在一起,她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小熙,能否帮磊磊一个忙?”
“您说。”
“你愿意跟磊磊订婚吗?”
“您说什么?”。柳小熙认为自己听错了。
“我刚刚知道一些事情,现在只有你能救磊磊。你愿意帮这个忙吗?”石小鸥说到激动处,不管不顾的用手扯住柳小熙的胳膊,如同去抓一根救命的稻草。“我知道你是喜欢他的,你一定要帮他!”
柳小熙不置可否。石磊是顾氏的执行总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有什么值得她救助的呢?但提到“救”或“帮助”如此严重的字眼,她就不得不重视起来。她将车停到停车带,等着石小鸥给答案。
“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但到了医院后如果说起订婚的事情,你默许一下都可以的。”石小鸥看起来很紧张,紧张到跟平日判若两人。柳小熙不忍再问,也不能再延误时间,毕竟顾云成是生是死还没有结论,也许这一趟奔赴的,将是以死别为终点的相见。而在死亡面前,任何疑问或恩恩怨怨都应该暂时停止。
但,另一场已经发生的死亡要排除在外。
当柳小熙和石小鸥驱车赶到医院的时侯,一场意外之外的死亡事件,已经发生了。
两人越过人群,寻声看到张牙舞爪的黄月文拽着石磊的衣领口齿不清的哭喊,顾雨菲像个木头一样立在一旁,眼睛定定望着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看到一个面朝地面的背影,柳小熙还是一眼就辨认出,那是江晨。他爬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毫无生气。柳小熙懵了,平日里剑拔弩张或冷眼旁观怎么都好,毕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现在。
柳小熙奋力推开人群连扑带爬过去,完全顾不得曾经的恩怨情仇,歇斯底里的喊出了两个字:江晨。
......
秘密总是自己说出去的。虽然人们常常在与旁人分享或分担心事的那一刻无比神秘又无比神圣的说:“嘘,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秘密。”但他们从一开始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当自己神神秘秘叮嘱别人不要泄密的那一刻,其实自己已经将它泄露了。若真是秘密,又为何要言传呢?而且,有些秘密一旦被泄露,它的始作俑者或与此相关的人们极有可能付出自己和他人都难以想象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