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恍如一梦
（一）
回到相府几日，也相安无事。宁少康也没再为难我。成日和翩然在一处玩笑做伴。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目光温柔的男子。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想去外面转转，便悄悄的和翩然从后门溜出去。出了相府我们俩像脱缰的野马似的，不理会路人投来的目光，捂着嘴偷偷的乐。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星月湖。我突然想起那玄清王和我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思绪飘远。翩然碰了碰我道：“绫嫣，怎么了啊，魂都掉了？”
我回过神来，看着翩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正在思索如何回答她之时。却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响起，语气中皆是挑衅。
“原来是翩然姐姐，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李尚书之女李月兰。只听她继续道：“在亭子里瞧见姐姐时还不敢肯定，姐姐乃堂堂相府小姐，怎么会如村野妇孺般没个德行。”李月兰的弦外之音是说翩然没大家闺秀的风范了。李月兰在京中也是颇有些名气的。只是每每都被翩然的风头盖过。她也是有几分姿色和才识的人，总是和翩然对着干，处处挑她的不是。想来是不愿屈居人后才这般对翩然。
翩然看着她微笑不语，转身对我说道：“绫嫣，我们走。”
“是，小姐。”走到李月兰身前时，我还微微欠身行礼。然后紧跟着翩然身后走去。
李月兰见翩然这般无视她，不禁恼道：“宁翩然，你算是什么东西，装什么清高呢？”
翩然停下脚步，也不回头。背对着李月兰道：“看来现在不顾礼仪德行的人不是我，是妹妹你自己吧。”继而笑道：“至于妹妹你说我装清高，妹妹若是喜欢也可以装的。我只怕妹妹你学不会呢。”翩然说完也不管身后的李月兰是何表情，就带着我离去。
一想到刚才李月兰被气得一脸通红的样子我和翩然相视一笑。我们背靠在湖边的一棵芙蓉树下说笑起来。这个天的芙蓉树还没开花，满满的一束绿绿青青的叶子层层叠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我和翩然趁着这静寂好时光，竟差点睡着了。恍惚间闻到阵阵花香。翩然道：“绫嫣，我们去摘花吧。”
“好啊。”我也正想。和翩然起身向那花海走去。
那些花丛高高低低错落着，我和翩然便被淹没在这花海中。我和翩然一路走来，姹紫嫣红，清淡香白的摘了满满的一怀，袖口盈香。看着前方丛丛蔷薇，心中欢喜，直奔了过去。我低头闻着，然后不禁悠悠一叹：“好香啊，翩然，你也闻闻。”说完我回头看向翩然。我却突然怔住了。翩然不见了，可是，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是……洛天。
见我一脸诧异，洛天微微一笑：“才几日不见，楚姑娘莫不是把在下给忘记了吧？”
“洛将军误会了，只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你。”洛天还是一身玄色长衫，腰间配着把长剑。双手背在身后，英挺笔直的站在那里。
洛天却紧盯着我不言语，看的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却听他大声道：“小心。”见他突然拔出腰间的剑向我飞来。速度惊人，让我措手不及，重心不稳向前栽去。我见状双手紧握着他的手臂，任由他把我拉在身前硬生生的撞在他的胸口上。疼得我咬紧牙关。我抬头看向他，对上他清亮却又略带着焦急的双眼。原来他的目光也可以如此温柔。我转头看去，但见那地面上一条青黑色的小蛇被剑斩为两截，居然还在蠕动着。看的我心里咯噔一下，背脊直直出汗。
他见我脸色不大好，便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朝他点头。放开他的手臂打算跟着他走。不料刚一放开他的手，没了支撑，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痛，脚下一软，便再次倒下。幸得他稳稳的扶住了我。想必定是刚才紧急关头扭伤了脚。
洛天见状道：“楚姑娘，如此洛天得罪了。”我望着他不知他是何用意。只见他放开扶着我的手，却一把打横把我抱起。我也知眼前这处境，怪不得他如此。看着他抿着嘴，目光注视着前方的路，并不看我。一阵风袭来，映着着这绚烂的夏花翻滚如浪，感受着他略快的心跳，
看着他俊朗的侧脸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宁。
（二）
从花丛深处走出来，他把我放在草地上。蹲下身来查看我脚上的伤势。试探性的揉着扭伤之处，脚踝处的疼痛渐渐缓和了。夏末的阳光还是有些灼热，瞥见他额间有细碎的汗珠。我取下腰间别着的手绢抬手欲给他擦汗。他回望着我，我顿觉不妥。顺势把手绢送至他身前，他会意伸手接过手帕自顾自得擦着额间的汗。
气氛有些微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哥哥。”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转首望去，看见翩然和另外的一男一女朝我们走来。仔细一看那其中一男的竟是玄清王。翩然见我被洛天扶着，才知我扭伤了脚踝，从洛天手中接过我。责备道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吐了吐舌头，朝她笑道：“没事了。别担心啊！”为了让翩然放心我还特意转了两圈给她看。翩然拿我没办法，我本想问翩然怎么会和玄清王等人在一起。我见这么多人在也不好开口再问。
只是玄清王却一直看着洛天扶着我的手，开口道：“我道你为何要从半山腰下来，原来是佳人有约，现在也算是美人在怀了。”
难道洛天是故意下山来找我的。我转头看着他。只听他说：“我确实是特意下山的，只是不知道竟会遇上楚姑娘，我只是看见你们入了花丛，这个季节花间又常有毒虫蟒蛇栖息。我见宁小姐已走出花丛才转身来寻你，不想待我走进之时才发现是楚姑娘你。”
我这时才把洛天如何救我之事告诉翩然。
“洛将军真是有心之人。”翩然道：“我待绫嫣多谢救命之恩。”
“我和楚姑娘是旧相识，宁小姐严重了。”洛天说完便看着我。
“哥哥。”只见刚才叫着洛天哥哥的那女子身姿楚楚，眉目如画，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一身月白锦衣罗裙，如雪的肌肤映着双潋滟如秋水的眸子。一头乌发随意的结成两个辫子。两耳坠着米白色滴水耳坠子跟着她的动作盈盈晃动着。如落入凡尘的小仙女。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脸的骄傲。
洛天指着眼前的女子道：“这是我的妹妹，洛雪。”
原来她就是那日把飞龙马放出来的人。我对她报以一笑。她却把脸转向一边看着洛天道：“哥哥，她是谁啊？”
洛天见她这表情，似乎有些尴尬，道：“她是楚绫嫣楚姑娘。”
“楚绫嫣是谁？不认识。”看来这个洛雪小姐还真是有点刁蛮。她转首问道我：“喂，你是什么人？”
“我是相府小姐的婢女。”我看着她说道。
“你就是那个宁翩然的丫鬟啊。”她一脸的不屑。
我笑道：“是的。”我本就是相府小姐的婢女，对她的话我也并不在意。
“洛雪，不得无理，楚姑娘是我的朋友。”洛天沉声道。原来他当我是朋友，他把相府一个婢女当作是朋友。
洛雪撇撇嘴不再说话，转到一旁刚到的玄清王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撒娇道：“穆大哥，你看哥哥他凶我呢。”
“洛雪。六王的名讳也是你叫的。”洛天再次喝道。
我看见玄清王深不见底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半晌才道：“洛天，你还不了解你自己的妹妹啊，我倒是最喜欢她这性子。”
洛雪见玄清王这么说，便格格的发出笑声。环佩丁当，悦耳动人。看着她无邪的笑脸，不想着她刁蛮无理的性格，这个洛雪的确是很讨人喜爱。
只是翩然在一旁看不下去。翩然一向护着我，今日见洛雪这态度碍着玄清王也不好说什么。
“姐姐？”一个少年走到众人身前冲我叫姐姐。只见这少年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年龄和我不相上下，也就十六七岁的光景，怎么叫我姐姐呢。
“云扬，你疯了吗？你姐姐在宫里呢。”洛雪说道。
宫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下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云扬说完发出悠悠的一声叹息，
莫非我长得像她的姐姐。可是刚才洛雪说他的姐姐在宫里。
“云扬，你莫不是疯了吧，宸妃娘娘什么时候长得和她一样了啊？”洛雪急道。
那云扬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向我微笑道：“姑娘，在下失礼了。”然后不再言语。
翩然道：“绫嫣，时候不早我们该走了。”
我对着翩然点点头。准备离去。翩然转身欠身行礼道：“各位，翩然先行告辞。”我也跟着翩然欠身行礼。转身经过洛天身边的时候，我道：“恩人，你连救了我两次，大恩不言谢啊。”我和洛天相视一笑。突然我瞥见洛天把我方才给他擦汗的手绢紧紧拽在手里。我装作没看见一般转身离去。只是叫云扬的那个少年的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看见他叫我姐姐的时候玄清王眼里的忍隐之意。
回去的路上我问道翩然：“你知道宫里的宸妃娘娘吗？”
“你是不是听了刚才云扬的话心里有疑问啊？”翩然笑道。
我看着翩然点点头。
“宸妃娘娘是三年前进宫的，听说极受皇上宠爱。宸妃娘娘本名云萝，是江州刺史云大人的女儿。江州乃蜀地，蜀中出美人。那宸妃娘娘更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江州刺史育有一子一女。便是云萝和云扬了。”翩然娓娓道来。“宸妃娘娘我虽然没见过，可是听刚才洛雪的口气说明宸妃娘娘和你长得并不像，我也不明白云扬为何要叫你姐姐。”
“不想了，翩然，我觉得洛雪好漂亮。像落入凡尘的小仙女。”我笑道。
“那小丫头你还提，刚才看她对你的态度我真是气死了。”翩然一说起还在生气。
我拉着她的手道：“好翩然，别气了。她也没说错，就是口气硬了点。何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啊。我确实是你的丫鬟嘛。”
“绫嫣，不许你这么说。我们从小一同长大的。”翩然有些急。
“好了，我不说了，只要你没把我当丫鬟看就好。”
“绫嫣，你就是我的姐姐，我宁翩然的姐姐。”翩然紧紧握着我的手说道。
我不再言语，我怕我会掉下眼泪来。只是狠狠的点头。
（三）
夏末初秋，空气中还带着黏黏的湿热，让人不胜烦闷。坐在院子里和翩然下棋。
“绫嫣，听说了吗？最近右相被革职查办连带着家都抄了呢。爹前日下朝回家的时候说的呢。”翩然举着一颗棋子落下。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我淡淡道。
“没良心的丫头。”翩然打趣道。
“你也不看看是为了什么抄家，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年前他大儿子在如满居酒楼打死了人也不了了之的。这样的人抄了家那是活该。”
“你说要是将来我们被抄家了会怎么样啊？我听说右相家的女人抄家后都进宫为奴为婢的。”翩然放下手中的棋子双手托着下巴直直的望着我。
见她这样我却好笑道：“胡说什么呢，好好的日子不是正过着嘛。”
“小姐，老爷叫你去大厅。”红儿那丫头突然出现打断我和翩然。
“有说是什么事情吗？”翩然问道。
“没有，老爷刚下朝还不曾回屋便叫我过来找小姐你过去。”
“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吧。”翩然起身。我把棋盘收好跟着翩然来到大厅。
“爹。”翩然上前道。
“嗯，坐下吧，我有话与你说。”宁相满脸凝重之色。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最近朝中的大臣，抄家的抄家，被贬的被贬。朝中上下人人胆战心惊，深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爹爹为官清廉，圣上自有分寸的。”翩然安慰道。可我见宁相愁眉深锁，想来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这被贬的，抄家的，其中虽有奸恶之辈，却也有无辜清白之人。我只恐皇上听信小人谗言，那我们宁家几代人的基业就在我手上毁了啊。”宁相叹道。
“那爹爹的意思呢？”翩然想必已经知道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了，既然宁相告诉她，那就肯定要她为宁家做点什么。
只听宁相继续道：“太后三日寿诞设宴，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中女儿都被邀请在列。名为太后贺寿，实际上却是为玄清王选妃。”
为玄清王选妃，想起那日在月影湖他对我说的话。此际他要选妃。
“所以，爹爹希望女儿去？”翩然问道。
“为了宁家几代人的基业不毁在爹的手里，爹只能……只能……”
宁相还没说完，翩然便起身笑道：“爹爹放心，女儿明白。爹爹养了女儿十六年也是女儿为爹尽孝道之时。”
“翩然，这次参选的人很多，你势必要下决心赢得太后和玄清王的青睐。”
“女儿明白。”
“其实若真能嫁给玄清王也是好事。绫嫣，到时候你也跟着小姐进去，万事好照应着。”
“是。”我看着翩然一脸漠然的表情。
“先下去吧。”
我跟着翩然身后走着，绕着整个流芳苑转了三圈也不见她停下来。
“翩然。”我把她拉住。“你想走到什么时候啊？要是真的不想做六王妃的话，中秋之夜就胡乱应付下啊。”
“那怎么行，你也听爹说了，这是宁家几代的基业，怎么能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就毁在我的手上。”
我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能帮翩然，往日我有事翩然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我，可是我现在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翩然却又突然笑道：“其实也不错，反正我也没意中人，玄清王也是一表人才，文才出众。虽然只见过两次，但是能嫁他为夫也是不错的。还可以做个六王妃。”
不知翩然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我。可是转念一想，楚绫嫣，你是真的怕翩然嫁给玄清王还是怕玄清王会纳妃呢。那双温柔的眸子，那晚缠绵的笛声，冷漠高傲的脸。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看着眼前的翩然，其实，能做六王妃也是很好的归宿。相国千金和玄清王不是很登对吗？我看着翩然不再言语。那么翩然，既然一定要做六王妃，那么我为你将拼尽全力。
（四）
月落中天，想起翩然的事情心里有点乱。起身推开窗户，见朗月疏星，清风缕缕。便兀自趴在窗户上看这满院清辉。
一阵笛声悠悠响起，从墙外飘进园子里。我心知这笛声的主人是谁。心里一动，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起身关上窗户，灭了蜡烛躺在床上假寐。笛声婉转在我耳旁，辗转反侧。不知他究竟为何如此，想要出去问个明白。转念一想，楚绫嫣，还是断的干净好，不要再有任何念想，一点也不行。我不知道他的那些温柔到底对多少女子停留过，可是我知道那日渌水亭初见时他温柔的目光是透过我看向更远的地方。
笛声却突然停住了，我心里竟有些惆怅起来，终是走了。只听见虫鸣蛙叫之声，我起身回头朝窗户外看去。却见一人影在窗外驻足，只见那黑影正欲上前却突然止住。我怔怔的望着那窗外的人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闻得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那黑影便转身离去。望着那黑影逐渐消失在月色之中我才起身打开房门来到窗外，站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正欲离去之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会不会是他呢，我不敢回头。
却听见他唤道：“嫣儿。”就只这一句便叫我再也移不开脚步。
他走到我的身后，热热的呼吸便喷在我的后颈上，让我不由得僵直了背。此时的风却吹得有些紧，听见风翻裙带的声音。耳畔的发也被吹得纷纷扬扬。他却一步跨在我前方，我抬头望着他。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是这么的温柔却又让人捉摸不定呢？他伸手把我吹乱了的发一丝丝的整理好拢在耳后。我看着一根根的青丝缠绕在他的指尖，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嫣儿的发为何总是这么的不安分呢。”他促狭的一笑，我却再也忍不住垂手环上他的腰顺势把头也靠在他的胸膛。低声唤道：“清柯。”这个梦里反复念叨的名字。他俯首看向我，眼里满是宠溺。如果这是一个梦，我情愿永世不醒。就这么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宁愿相信，他的温柔也会为我停留。
他却突然将我推开，力道之大，让我始料不及，跌倒在地。我看见他眼里的迷茫，迟疑，不安。这个高傲冷然的男子，究竟是何用意。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好笑。楚绫嫣，你真当自己是谁，你不过是相府小姐的丫鬟，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不禁自嘲的笑笑。
“戏弄我很有趣吗？”我质问道。
此刻他眼中的迷茫，迟疑，甚至不安的全然不见。却似不认识我一般看着我。
良久，他见我这样子似乎于心不忍，上前欲扶我起来。在他手即将挨着我手臂之时我冷冷的说道：“别碰我。”
他的手就那样僵在那里，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我看着他：“绫嫣脏了王爷的手。”说完不再看他。手撑着地借势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衣衫，转身离去。
走到房门前，我回头说道：“请王爷以后不要在戏弄奴婢，只是现在夜深人静，以免招人话柄，王爷以后还是莫要再出现在这里了。”也不管身后的他到底是何表情，便走进屋子关上房门。倚着门，闭上眼，发现眼睑处湿湿的，用手背擦拭着，才知道自己泪流满面。原来不是任何人都能要得起他的温柔。原来他眼中的温柔真的不是为我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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