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点点被一连串细碎的声响给吵醒,她睁开眼,即见到同房的赵芮和春蕊两人在房里走动的身影。
找不到?怎会不见了呢?赵苑微颤的声音略有泣意。
小姐,你别急,东西不会掉,再找一下……春蕊轻声安慰,仍持续在房里翻箱倒筮。
你们在找什么?点点坐起身,揉揉双眼。
通常她天未亮就会起床,但昨晚她和云晨风他们在甲板上聊天听笑话,直到夜深才回房睡下,所以,看来她今天是起晚了。
没……没什么,抱歉把你吵醒……赵芮压着嗓说道,但仍难掩哽咽。
没关系。点点出了被窝,披上外衣,走上前问:需不需要我帮忙找?
不用了,只是在找一个盒子。赵芮以纤纤玉手抹去颊上的泪水,视线仍来回在房里各个角落穿梭。
盒子?什么样的盒子?被赵芮焦急的情绪一感染,点点的眼睛也跟着紧张地搜寻着。
一个装有章印的盒子,里头还有临出门前小少爷送给小姐的东西。春蕊接话道。马上就要到泉州了,不找到不行……
那一定是挺重要的东西。点点可以体会那种感觉。
看来是没有在这里了,春蕊,你想会不会是放在另外的几口箱子里?
有可能,我这就去找找——春蕊赞同道,可才至门边,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赵芮疑惑道。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另外的几口箱子不是摆在另一侧的舱房里吗?而那个舱房是……春蕊支吾道,面有难色,而赵芮则是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是什么?点点不明白。
赵芮叹口气,沮丧道:那间舱房现在是云哥哥休息的地方,以我们的身分……恐怕不太方便……
那我去帮你们找找。点点热心道。她其实不太了解何谓身分上的不方便,但她想只要和云晨风说明一下,他会谅解的,说不定他也会帮忙一起找。
你真愿意帮我们找?赵芮惊讶地握住点点的手,一脸感动。
嗯,那盒子长得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赵芮顿了下,回过头看了眼春蕊。
应该是……一个桧木盒子。春蕊补充道,其实她根本也不确定。
桧木盒子?点点思索了下,她根本不知桧木是什么样的木材,但反正是个木头盒子就对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帮忙找……她说着迅速地披上外衣,准备走出舱房。
等等,请你手脚轻点,别吵醒了云哥哥才好——赵芮提醒道。我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打扰到他……
点点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尽量不吵醒他的,你们也继续分头找吧!
真是太谢谢你了。赵芮满脸的感激,在点点步出房门之后,立刻换上一抹坏心眼的笑容。
利用她的好心肠!做这种借刀杀人的事,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呢!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不免还是庆幸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
恼了一晚,现在心情上总算有了点报复的快感。
同情她,就是对自己残忍,小姐也不希望她成为你的绊脚石吧!春蕊冷言道,她心里真正在乎的是点点能不能顺利地拿到那个盒子。
反正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她回来再说喽!赵芮瘫坐在床上,伸着懒腰。好累,害我还起了个大早——
而另一方面,点点在走出舱房之后,发现天仍未全亮,风平浪静的海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晨雾,而甲板上异常安静的情况却也让点点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应该有人在负责掌舵守夜才对,怎么这样安静?
拢了拢衣领,没再细想,点点移步来到后侧甲板的舱房人口,正想敲门时,突然忆起赵芮交代的话,遂连忙停手轻推——
没阖上?
轻轻推开门板,点点蹑手蹑脚地走入房内,却意外发现里头根本没人。
云晨风呢?怎没在房里休息?还是已经起床了?
正在疑惑之馀,冷不防眼角瞄到房里角落塞置的几口衣箱,点点立刻毫不犹豫地趋靠上前。
她随手试了几个箱子,全是锁上的。
点点旋过身,打算试试另外一口箱子时,突然在一旁的卧榻旁,看到一个木盒。会是那个吗?
为了确定,点点毫不犹豫地打开盒子,果然在里头看见一个方型盖樱应该就是了!
不疑有他,点点捧着盒子返身就要走回舱房,由于顺利地找到盒子,她有些微兴奋,所以完全没注意到晨雾之中正有一抹人影朝她而来——
点点?云晨风刻意压低的嗓音似乎十分惊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就近将她拉进房里,并迅速掩上门。
我来替芮姊姊找个东西。她没料到云晨风会突然出现,也吓了一跳。
赵芮?云晨风顺势将斗篷披在她身上。
她在找一个放有章印的盒子,可能就是这个了。点点举高了手上的木盒,没注意云晨风迥异的脸色。
她让你来替她找?云晨风抚着下巴,问道。
她和春蕊姊姊在房里找,我来这里帮忙找。
是吗?云晨风点了点头,了解她的说法后,继续说道:但你也该加件衣服再出来。他边说边将斗篷拢紧,真怕她着凉了。
我该回去了,芮姊姊一定还在着急……点点低下头,感受到斗篷上的馀温正暖暖在她的周围扩散。
你确定这真是她要找的盒子?他神情认真地问。
我也不确定,所以我想拿回去给她确认一下。
云晨风颔首道:既然如此,是该问问她的——他倒很想知道赵芮的反应。对了,别跟人说你遇到了我。
嘎?为什么?她不懂。
只要告诉我——你会做到吗?
望着云晨风的黑眸,点点不再询问任何原因,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但是……她卸下身上的斗篷.踞起脚尖将其重新技回云晨风的身上,细心道:既然没遇到你,自然身上就不会有你的披衣。还有,你起得这么早,也千万不能着凉了……
闻言,云晨风强势地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以唇贴近她的耳畔,轻喃道:有你在身旁,我还能再求些什么呢?
点点一手捧着盒子,另一手回勾住他的脖子,也以同样温柔的语气说道:我也是——
云晨风情不自禁地倾首攫住她柔软的双唇,将心里的感动热烈地传达给她知道。
她的心,因他而变得温暖了。
她懂得笑、懂得关心人、懂得学习和人相处,而最令他心喜的是——她也懂得爱他了!
我该回去了……芮姊姊还在等我……良久,当云晨风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时,点点微喘着气说道。
当她转出舱房,步上甲板后没多久,余默的身影便从容地自晨雾中出现,似笑非笑。
东西取走了?
竟然假借点点的手来拿。云晨风沉声道。
但也总算知道她们登船的真正目的了。余默压着嗓说道。还好我们两个早有警觉,没喝酒。
只可惜——云晨风轻笑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外表一模一样的盖印,道:现在,该是准备收网的时候,去通知‘海’,我们即将到达泉州。
余默浅浅一笑,始终交迭在背的手往前一伸,只见他晃着手上的鸟笼子,语高气昂地说道:这家伙已经关很久了——
你找的是不是这个盒子?一走回舱房,点点立刻捧高手上的木盒问道。
赵芮和春蕊同时起身走向她,神情兴奋地接过木盒,一看见里头的章印,即连忙点头道:是了,我们就是在找这个。
那太好了。能帮上忙,点点觉得心里很高兴。只是,里面除了这个大印章之外,没有看见其它东西了……
哦,你说那个……赵芮轻呼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小的草蚱蜢,解释道。我刚刚才发现我儿子送我的东西在这里。
原来——点点了解道。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们原以为是被偷走了呢!春蕊接过木盒道。小姐,这还是交给我保 管吧!她使了使眼色。
真是太谢谢你了,点点妹妹。赵芮抓住点点的手,感动地抹了抹眼角的一滴泪水。我刚刚真的快急死了!你也知道的,自从我家老爷去世后,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最贴心了,这次出远门不方便带着他,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如果又把他送我的草蚱蜢弄丢了,那真是——
幸好全都找到了。点点安慰道,她知道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还有,你知道我为什么也急着找这个章印吗?
点点摇头。
那当然也是和我这次来泉州大有关系。你知道云哥哥为什么也来泉州吗?
点点又摇头,赵芮则偷偷以眼神征询春蕊的反应后,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众商打算发动重新改选总负责人……
点点安静地听她说话,却没有主动追问的意思,赵芮只好又自己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大家要重选总负责人吗?
点点还是摇头。
她还真不是普通的沉得住气,赵芮思忖道。那是因为——她故意拉长语气。你。
我?
对!你!赵芮强调道,满意地看着点点终于比较有反应了。因为你的关系,所以大家决定重新思考云哥哥总舵身分的适用性。
是因为我跟着他的关系吗?点点蹙着眉,突然明白这个可能性。
赵芮叹了口气,眉头也跟着拧得好紧。你也知道,人心蔼—总是害怕自己不熟悉的东西。不瞒你说,原本我也是有些怕你的,可现在知道了点点妹妹的好,便不再担忧,但别人可不同啊,他们没有和你相处过,对你不了解,再加上你的‘外在样子’呃……比较特别一点……所以自然会……
我知道你的意思——点点低下头,闷声说道。她早该想到跟在云晨风身边会为他带来某方面的不便,甚至是……阻碍。如果改循…对云大哥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她虽然不是很了解这些生意上的事,但她真的想知道。
这……很难说……赵芮支吾道,脸色非常为难。
是不是……大家也对云大哥‘另眼相看’?甚至……会瞧不起他?
这个嘛……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的。见赵芮始终狠话不出口,春蕊连忙接手说道:到时,不只云老板会失去商业霸主的地位,生意落败,就连整船人的生计都会受到拖累。
真的?
当然!蠢女人,真是好骗!春蕊在心里嘲讽道。
若云晨风真这么容易解决,赵家少爷也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还得卑屈地联合陈家和日寇的势力。
有没有办法可以避免呢?点点担忧道,急欲寻求赵芮的帮助。
办法是有……只是,恐怕需要你的配合……赵芮说道。
什么样的……配合?点点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
在泉州,有很多很有分量的商家代表,我想在这段期间……你最好还是先避开云哥哥,别太跟着他进进出出……等事情过去之后再说……
你是说离开云大哥?
赵芮露出一副凝重的表情。暂时而已,这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你有没有什么可以投靠的人?
点点先是摇头,接着才想起一件事。我爹……
你爹?
当初云大哥带我上船,就是为了来找我爹……点点落寞道,并没有因为可能将见到盼了十八年的爹这件事而感到欣喜。
那你爹在哪儿?春蕊顺势问道。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她诚实道,云晨风坚持不愿事先透露。
春蕊翻了翻白眼,耐着性子又问:你有可以找出你爹的方法吗?
嗯……点点从衣领里拉出两条链子,一条是十字形项链,另一条则是云晨风送她的木雕项链。这是娘留给我,爹爹的东西。她挑出那个十字项链。
有了这个就好办多了。赵芮微笑道,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另一条项链。
她认得那个小木雕,是云晨风坚持不离身的宝贝,竟然会在她身上!
我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你爹。望着那个十字项链,春蕊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知道?
我从小在泉州长大,对这里很熟,可以带你去找你爹。春蕊热心提议,但点点却显得犹豫不决。
她想留在云晨风身边,可是却又没有把握可以承担她执意留下的后果,如果真如春蕊所言,这关系的似乎就不只是云晨风一个人的问题。
今天下船之后,我刚好会替小姐去港西的胡同办点事,那里有很多的洋人,你爹一定在那里!
春蕊说完,赵芮接着继续煽动道:其实,你是不必立刻下决定的,但是,我们女人有时应该主动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着想才是,一到泉州之后,各路人马会为了大大小小各种事情全涌向云哥哥,此时,若是他仍要分心看顾你,影响了工作,那么其它人就会更认定云哥哥没有能力担任商业总舵的身分……
这……
见点点信心开始动摇,赵芮和春蕊互相交换了然的眼神之后,又再乘胜追击地说道:我想你也知道这东西对云哥哥很重要吧!她突然伸手执起点点胸前的木雕项链。
芮姊姊也知道这个?点点讶异道。
当然!这可是他的宝贝。赵芮说道。小时候她曾经无意间在云晨风身上看到这个木雕,便想尽办法索讨,甚至还跑去跟爹撒嗔,希望能以主子的身分逼他送她,岂知云晨风的态度比谁都强硬。
如今,看到那个木雕挂在点点身上,更加深了她挑拨点点离开云晨风的决、心。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云哥哥从小就失去家人,而这又是他唯一和家人有所‘联系’的东西,所以,他今天愿意将它送你,就表示他真的挺喜爱你的,或许……你让他想起他妹妹……
妹妹……点点喃道。妹妹?会吗?他真把她当妹妹吗?
听说云哥哥祖上原是权贵之家,后来家道中落,他爹娘才决定要渡海寻找新生活,结果却不幸发生船难,留下云哥哥一个人……赵芮重叹口气,开始以半揣测的方式说道。所以云哥哥才会誓言建立属于他自己的权势和财富——
这些……是云大哥告诉你的?她完全都不晓得。
对。赵芮面不改色地直点头。事实上,这些都是她以前从爹那里听来的。
因为她爹在病重时,曾劝赵事川将来一定要重用云晨风,但当时云晨风即向她爹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一辈子留在赵家,因为他要靠自己的努力拥有自己的船队。
当时大家都认为云哥哥在空口说白话,毕竟一个没势力没背景的小船工不靠主子拉拔,哪有可能成功?可是他后来真的做到了,大家都对他很佩服,但现在……
因为我的关系……所以大家反对他?点点的心在隐隐作痛,她只会沉浸在自己对云晨风的情感之中,完全没有顾及到现实的情况。
没有众商的支持,云哥哥很难维持现有的商业优势,我也是不忍心见到云哥哥辛苦建立的基业就此垮台……赵芮努力使眼眶中闪烁几滴泪光。可是要点点妹妹受委屈……
没关系!我能了解。点点的心情紧拧纠结。只要能找到我爹……
当然,春蕊一定会带你找到你爹的,绝对没问题。赵万以大姊的身分保证道。而我,也会留下来尽力帮助云哥哥的。
以身为女人的直觉,点点知道自己并不希望赵芮和云晨风走得太近,但如果真要让其它商家继续拥戴云晨风做领导,芮姊姊确实是比她有能力的。
那……我现在就去跟云大哥说一声,让春蕊带我去找我爹就行了……
不行!赵芮和春蕊同时失声喊道。点点则被她们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
这事儿……绝不能事先让云哥哥知道……赵芮阻止道。
为什么?点点疑惑道。开始觉得大家今天似乎都有些奇怪,为什么云晨风和赵芮皆不约而同要她保密事情?
既然云哥哥都已经答应要带你去找你爹了,你想他会答应你就此离开吗?
点点摇了摇头。根据过往的经验,云晨风会为了她而不顾其它人的反对意见,更别提答应她离开的事了。
你放心吧!等下了船,我会替你转告云哥哥的!万一没有找到你爹,你还是可以回来……
思索了下,点点也觉得颇为可行。也好。
那就这么说定喽!赵芮扬声道,和春蕊偷偷相视而笑。
呼——总算把人给送走了。望着赵芮优雅地坐进停在码头上的豪华马车,许廷邦扯着眼皮,对身旁的郑得兄说道:可是……为什么没有看见她的丫环?
哦!你说那个没有表情的丫环啊!郑得兄打了个大呵欠。她呀——刚才已经押着她家小姐的所有行李,先离开了。
原来——许廷邦也跟着打了个大呵欠。奇怪,前晚明明就睡得很熟,为什么已到了晌午,还是忍不住呵欠连连。
走啦,干活去了,大伙儿今早都睡死了,该卸下的东西都还没卸下,等会儿余大又要叨念人了。郑得兄挥挥手,率先离开船舷。
看了眼飞驰远去的马车,不知怎地,许廷邦并没有真正如释重负的感觉。
刚才他听到这位陈二夫人对大哥提起点点因为前晚太累了,所以还在房里睡觉,不必特地喊她起床道别,但——
揉了揉一直跳个不停的眼店,许廷邦就是无法安下心来。
倏地,他念头一转,决定还是先去确定点点的情况比较放心……没想到他进了房间却没发现她的人影,他又神色慌张地直冲上甲板,并一头撞上了刚送走赵芮、正回头想去叫醒点点的云晨风。
大哥?大哥!他鬼叫道。
做什么?横冲直撞又大吼大叫的!云晨风皱起眉,瞅着脸色发白的许廷邦。
那个、那个——点点妹妹不见了!
什么?
我刚才在房里看到这个——阿邦递上手上的一封信,此时,甲板上的人也全闻声聚集过来。
云晨风摊开信,在众人的争相目睹之下,急切地浏览上头的一字一句。
点点离开了?郑得弟个子最高,以绝对的视野首先瞄到了信的内容。
怎么会?好端端的干啥不告而别?众人惊呼,开始议论纷纷。信上还说些什么?
她说要自己去找她爹!郑得弟再度转述道。
找她爹?余默惊道,连忙转向云晨风,问:你告诉她真相了?
云晨风摇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而且吊诡!
真相?什么真相?众人又吵成一团。
我知道了!阿邦突然恍然大悟地叫道。点点常说大哥会带她去找她爹,难不成——大哥是骗她的?所以点点生气,留书出走!
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云晨风说道,就算他真隐瞒了她,但他不说,她是不可能会知道的。况且,今晨看到她时,她明明还好好的……
再度看了眼跃于眼前的娟秀字迹,云晨风突然低咒一声,毫不考虑地将信给彻底撕毁。
大哥!惨了,大哥气疯了!
该死,点点根本不会写字。云晨风忍声点出事实。
什么?那这是谁写的?众人惊叫。
现在,每个人分头去各船舱找,先确定点点真的不在船上再说。云晨风冷静下令道,大伙儿立刻四散开来,逐一搜寻船上的每个角落。
没多久,大伙儿纷纷失望回报。
完了,点点真的不见了!许廷邦焦急道,他的眼皮跳得真准。
奇怪,除了陈二夫人和她的丫环之外,没其它人离开这艘船啊!郑得兄也有些急了。
不,还有陈二夫人的行李也下了船。其中一个船员提醒道。
难不成点点是跟那女人一起走的?阿邦不可置信地喊道。不可能,那她一定是被绑走的!
大家别急,先冷静下来。余默出声制止大伙儿浮动的心情,并对云晨风说道:只要点点在泉州,就不怕找不到人,我看,还是先连络上‘海’,一切就比较好办了!
不用连络,人已经来了。
蓦地,一声冷沉的嗓音夹杂在喧闹声中,只见一名全身黑色劲装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登上船,正站在船尾处,像个黑神般散发慑人的气势。
才多久没见,怎么云老板带人的秩序越来越乱了?黑衣人低笑道。
我们是乱中有序,看不出来吗?余默也露出一抹笑,比其它人明显镇定许多。既然海出现,就表示事情已解决了一半。还有,他的女人不见了。他指向云晨风。
你的女人?黑衣人挑高眉,目光定在云晨风身上。难怪你的脸色这么差!
找个人,你估计要多久时间?云晨风走上前,迳自问。
今晨收到你的飞鸽,我的人便已经布好一切,找谁都行——黑衣人的口气很狂。如果事情是和刚才离开你船上的那两个女人有关,那就更没问题了!
黑衣人眯起眼,表情莫测高深。
因为,打她们两人先后分别下船,我的人便已经各自掌握了她们的行踪——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红姊出来,她几乎认识这里的每一个洋人。
春蕊……点点不安地唤道,但春蕊已丢下她,迳自走进一间装饰花俏的楼房里。
点点独自站在街角,好奇地打量街上来来往往的每个人。
老实说,她从未见过别人口中所谓的洋人,但在这里来来往往的许多人中,确实有许多人的长相非常熟悉——就像娘当初形容爹爹时的模样。
只是,为什么这些人同样是以一种很奇特的眼光在看她呢?
哦,你就是点点啊!一位抹着浓妆、穿著鲜艳的女子从楼房里走了出来,直盯着点点瞧。嗯——不错!挺有风味儿的,肯定两面吃得开,进来吧!她朝点点勾勾手指头。
春蕊呢?
她把你托给我,已经先离开了。红姊冷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有话进来再说。
点点跟着红姊走进大门,随即看见更多的姑娘在厅内,而最令她讶异的是,有许多人的长相甚至跟她一样,是介于汉人和洋人之间的长相。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我爹?跟着红姊走进一间厢房,点点终于忍不住问道,她不明白为何春蕊会放下她先行离开,但这里的气氛实在怪异,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别急——咱们这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认爹’呢!红姊红袖一挥,掩嘴就是一阵娇笑。那神情语气,竟让点点不自觉地打起冷颤。
怎么回事?
你瞧你,穿得这样寒酸怎么见人?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叫人拿几件像样的衣服过来给你。说着,不等点点有所反应,红姊即匆忙地走出房间。
点点一个人坐在房里,兀自发楞着。
房外,隐隐传来几阵娇笑,但点点却丝毫没有任何快乐的感受。
想念,是怎样的一种滋味?想念一个人,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她以为这辈子她不可能会有这种情绪,可现在,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念云晨风、想念起每一个人了……
是后悔吗?她不知道!
但能够如此思念人,也是一种幸福吧!她想,这也是为什么娘可以痴心等候着爹,十几年如一日……
因为,在娘的心里,有着她与爹爹曾经有过的美好,点点滴滴的回忆,皆足以支撑日后每一个孤单的晨昏。
但——她能吗?她也能像娘一样,靠着和云晨风短暂的美好回忆,来度过往后每一个没有他的日子?
一段深刻的过往,真抵得了强烈的相思吗?
而她擅自离开的行为,是否也让云晨风陷入如她一般难熬的情绪当中?
她自以为对他最好的方式,或许未必如此!她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罢了……
思及此,点点突然有股冲动——她想,无论如何,她都不该不告而别,她的任何决定,都应该亲口告诉云晨风才对。
主意既定,点点立刻起身准备离开。才拉开门扉,一位年约十一、二岁,五官漂亮精致的女孩捧着一迭衣服走了进来。
你要上哪儿去?女孩警觉问道。
我想回去了。点点诚实道。
回去?你想回去?突然,女孩轻笑出声,略显稚气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深沉的悲哀。进来这里之后,是没有人回得去的……
什么……意思?
你认为我长得如何?女孩突然将脸凑向点点,问。
嘎?
我眼睛的颜色很浅吧!女孩放下衣服,早熟地说道。像我们这种身分出生和别人不同的人,还是认命点,能靠自己的身体赚钱算是幸运的了……
靠自己的身体……赚钱?点点仍未搞懂她的意思!
陪男人啊!女孩以奇怪的眼神看她,不明白她是真懂,还是假懂。像我是因为年纪小,所以红姊留我在这里做些杂工,但我知道,等到我满十三岁的那年,我就必须像其它姊姊一样,开始学习侍候男人,尤其是那些洋人……
女孩停顿了下,看着点点一脸惊愕的表情,才又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晓得,带你来的那个女人已经把你卖给红姊了。
春蕊?你说春蕊把我卖了?怎么会这样?点点被搅糊涂了,但直觉告诉她这里真的不是久待之地。
认命点吧!卖了就是卖了,如果你真想离开……喂!
女孩话未说完,点点已如一阵风般地夺门而出,她顺着记忆的路线,企图按原路出去,但才转过一角落,三、四名又高又壮的男子突然从四方涌出,堵住所有的出口。这下,点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点点回过身,毫不迟疑地往反方向跑去,但由于对环境不熟悉,很快地,她便被从另一方冒出的壮汉给抓个正着。
放开我!点点挣扎着,正想一口咬下那人的手臂时,突然,一声哀叫,箝住她的手臂立即松开。
走这里。从房里拿着瓷壶出来救她的女孩,将手上破了一半的壶把子丢向壮汉,拉着点点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谢……谢谢你。点点喘气道。
现在可不是道谢的时候,想离开就趁现在,跑快点!
女孩的态度比她还坚决,没多久,她们便从后侧灶房的小门跑向大街。
好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走吧!他们马上就会追上来了。
你帮了我,你会不会有事?点点问道,同时已看到五、六名壮汉正朝她们奔来,情急之下,点点反射性拉了女孩就跑。
喂喂,你为何拉着我一起跑?女孩喊道。我还得回去洗衣服。
我认识一船子的人,保证衣服多得洗不完。点点边跑边说道,虽然有人在后追赶,但她心里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晰——
回忆虽美好,但相思更蚀人,她想拥有更多与云晨风共度的日子。
她想回到他身边,靠自己的力量……
船?那你跑错方向了……女孩老马识途地指出。去港口要往那里!
点点在听从指示转向时,女孩因为跟不上脚步,踉跄地跌了一跤。
蔼—点点停住,正想返身回去扶她时,追兵们已将她们团团围祝
还想跑?要命的就给老子乖乖回去!其中一名壮汉叫道,并揪住女孩的手臂道。咱们小巧是怎么了?竟然吃里扒外了起来,还敢放走红姊的人?
放开她!点点冲上前,已顾不了心里的害怕,抓住壮汉的手臂便狠狠咬下。
臭婊子!壮汉扬臂一挥,力道之大,让点点整个人弹了出去。
红色的血,自点点嘴角缓缓流下。此刻,她体会到这群人和那些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无赖是人不相同的,他们是妓院的打手保镖,个个出手都是狠辣无情的——
尽管如此,她也绝不退让。
小巧和她都有洋人血统,如果小巧被抓了回去,她的未来只会更惨!
心一横,点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想再扑上前去,霎时,从四面八方窜出更多的蒙面黑衣人,将她们连同五、六名壮汉团团围祝
好呀,竟然有接应的人!其中一名保镖吹了声口哨,倏地,从妓院里又纷纷跑来更多的人马。
点点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到,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至此,但有两派人马在她面前一触即发却是事实。
把人交出,一切好说。为首的黑衣人开口说道。
作梦兼放屁!保镖啐道。
‘屁’字收尾,看来你们选择了‘屁滚尿流’这样的结局。黑衣首领正经说道。兄弟们,还客气什么!
一声令下,双方人马立刻陷入一片混战。
趁乱,点点看见小巧低着身,正企图以爬行的姿态逃离现唱—
小心。点点冲上前,在其中一人挥掌攻向小巧时,以自己护住她娇小的身躯。
而就在她紧闭着眼,等待剧痛袭来的同时,她猛地听到一声低吼,接着,点点便感到自己和小巧正被另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护祝
云……睁开眼,点点还是认出了那双熟悉的黑眸。
有话回去再说。云晨风拉下蒙面布巾,心疼地以指抹去点点唇边的血迹。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牵起点点,正想护住她离开时,突然,两名壮汉同时冲向他们。
小心——小巧喊道.反射性挡在两人之前。而云晨风动作更快,只见他一个旋身,直接以身体为小巧和点点挡下这突来的偷袭——
云……惊愕的喊叫隐没在持续的打斗当中,所有思绪被瞬间抽离。
点点只清楚看见——
从云晨风嘴里吐出的那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