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行越近的‘十里关’,那巨大的关隘入口,正像一只呲牙咧嘴的洪荒猛兽般,仿佛要一口吞噬掉所有靠近它的生物。
伴随着急驰的行驶,清晨的凉风扑面袭来,卓叔竟觉得全身一阵莫名的发冷,但他还是扬着手中的马鞭,奋力驱使着马车前行。
那拉车的骏马似也知道这是它们最后的行程,迈开四蹄,艰难的拉动着马车攀行。
转过上山官道最后一弯,已能清楚见到那雄伟的‘十里关’,卓叔的脸色,却在刹那间如他的心,瞬间变得冰冷。
因为他也看到了那‘十里关’前,如同怒放鲜花的红、蓝、黑三色锦影。
然后,他就回忆起了在上京皇城之时常常听起的一个传闻:
一痴二魔三毒四残五铁卫!
大业当朝宰相程知节麾下最得力,也是威名最胜的十五个人!
不,那不仅仅是传闻。
卓叔现在依然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两天前那个带兵进入沈府,犹如杀神一般助纣为虐的白衣剑客——
而老爷,也正是被那人一剑剑气斩于堂前。临终前,老爷的眼睛望着自己,充满了恳求之色,卓叔知道那是老爷希望自己能将小姐和小小姐带出上京这修罗地狱。
终于,卓叔做到了,经过奋力的搏杀,加上或许那剑客因为斩杀了老爷而自大不屑出手,自己、小姐和小小姐,在全府中人的努力拱卫下,得以生逃!
那个屠扫沈府的白衣剑客,正是宰相程知节手下第一人——名列当今天下剑榜第七,江湖中极负胜名的剑痴:何照衣!
剑痴何照衣虽然是程知节手下第一人,但要论起赫赫凶名,却又完全比不上排在其后的二魔三毒四残。
他们才是程知节操纵朝政,残害忠良的真正帮凶!
虽然从未见过那几人,但卓叔却是早有耳闻,其中的三毒,正如同那‘十里关’前三人般,喜身着黑蓝红三色衣物,分执同色长剑,故又被分称为三色毒剑…
不可能,当初围剿沈府时也只有何照衣一人带兵前来,怎会在自己等人奔逃千里之后又遇那三色毒剑?
也许,一切都是巧合罢,那三人应该只是清晨早过,而在关前歇息的商旅之人!
想通了这些,卓叔的心中略微放松,但仍不敢丝毫大意。
近了。
更近了。
三色锦衣人已经清晰的跃然于卓叔的眼前,那三人似也因马车滚滚而来,将目光都聚焦到了其上。
刹时间,强大的压力顺着空气狂涌而来,竟让卓叔有种如立江河中流砥柱的压迫感!
难道他们真的是…
还未等卓叔转念,那三人之中的红衣大汉突地跃入官道之中,同时朗声道:
“来人可是数十年前成名潇湘,后随及第状元沈耀文北上皇城,并以一柄‘开山刀’名震上京的卓不凡卓大侠?”
那红衣大汉稳立官道之中,对急驰而来的马车视如未见,神色之间略带笑意的问道。
只是他的一手已经按在了那火红得快要流出血色的剑柄之上。
“不好!”
卓不凡脸色煞白,终于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为现实,也知道若是马车执意前行,必定会瞬毁于那阻道大汉的剑下。
更惶论一旁虎视眈眈的蓝黑二人。
“吁~~!”
紧拉缰索,在两马的惊愕长嘶中,马车在大道上一个横转终于停了下来。
“小姐,小小姐,你们不要下车来。”
说完松开皮鞭,翻身下车,一柄开山大刀瞬间被握在了手中,双目勾勾的望向三人,卓不凡脸色警惕的问道:
“尔等何人!”
“呵呵,卓大侠好高明的骑术!”
红衣大汉没有正面回答卓不凡的问话,那蓝衣人却是奕奕然的从一旁走来,恭手道:
“在下三兄弟,江湖人称三才剑客,在此久等卓大侠。”
蓝衣人说话翩翩有礼,却是瞬间将卓不凡所有的侥幸打得粉碎。
“你…你们就是三色毒剑!”
握着开山刀把的手指已经青白,卓不凡说话时都感觉自己嘴唇发抖。
完了,全完了!
老爷的嘱托。沈家未来的希望…一切的一切,难道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闻得卓不凡之言,那红衣大汉却是脸色一变,他等三人向来在当朝宰相手下横行无忌,无人不恭其仰鼻,皆称之为‘三才剑客’,毒剑之名总是背后传闻,却哪有人敢当面道出!
此刻闻得卓不凡如此说,正待大怒,那蓝衣人却是先开言,皮笑肉不笑的对卓不凡道:
“卓大侠,我兄弟三人尊称你一声大侠,尊驾却如此出言侮辱我等,实在难负大侠之名也!”
“狗屁!你这等程贼手下爪牙,无恶不作,丧尽天良,我家老爷忠心为国,报效朝廷,最后却落得个家毁人亡的下场,你等无耻之徒….咳咳…”
卓不凡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已是咽不能语,拄刀大咳起来。
“…原来卓大侠已是垂垂晚矣。”
蓝衣人摇头笑道,转首对那黑衣老者时,黑衣老者也是略微阖首,更是让他信心大增。
他本就是谨慎之人,加上三兄弟此次身受宰相重任南下,所以办任何事情都显得格外小心。
卓不凡数十年前便已享誉江湖,此次还能从那痴人何照衣,以及大批官兵手下逃离上京,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所以刚才才会以礼相待先行试探。
哪知不过才一番言语之间,卓不凡就露了底,显然其身所受之伤颇为严重,再加上一天两夜的逃亡,此时完全是强弩之末,全靠硬撑而已。
明白了一切,蓝衣人轻轻一笑,朝卓不凡摆手道:
“卓大侠,事已至此,还请自缚随我兄弟同返上京,吾兄弟三人一定在丞相面前力保大侠,如此一来,尚且不至身死!”
说到这里,那红衣大汉也是在一旁附和大笑道:
“正是正是,卓大侠威名远传江湖,总不至于要我等出手,那时候闹得灰头土脸,却也是不好看的。”
卓不凡闻言大怒道:
“贼子休想!老夫今日就算是拼却性命,也不会让尔等歹人得意!”
说时迟,那时快,手中开山刀突地扬起,带起一股强烈的旋风,朝当先的红衣大汉急砍而去。
那声势如同惊涛拍岸,将地上的沙尘带起,竟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沙尘暴!
红衣大汉一时不查,满面风沙吹来,在他面前形成一片迷雾,卓不凡身形隐于其中,茫茫而不得任何踪迹。
“匹夫敢…”
话未及说,却是马上收声,盖因那沙尘入口,呛然不及!
但他手中一直紧握之剑,却并未受到丝毫影响,迅猛拔出。
于刹那间,一片红光灰影,数十声金铁交鸣,如急风骤雨般在方圆之地迅速回荡击响。
然后伴随着一声闷哼,两道人影分散而出,待那烟尘消散之后再看时:
卓不凡再一次回到了马车之旁,浑身无力的靠在车辕之上,嘴角鲜血汩汩,开山大刀掉落地上,刀刃点点残缺,显然是在刚才的一轮打斗中损伤颇重!
而红衣大汉,则是身形狼狈的退到蓝衣人身旁,身上满是黄沙,头上长发凌乱,手中赤红长剑倒映着那满面恼怒之色,颇为骇人。
“呸呸!”
用力的吐掉口中沙土,红衣大汉手中红剑直指卓不凡,怒骂道:
“老匹夫竟敢偷袭!”
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即使是红衣大汉也不禁后背湿了一片,没想到卓不凡一开始的故意示弱,只是为这次突袭作准备。
要不是卓不凡确实受伤极重,而自己也占了武器‘赤炎剑’锋利的优势,那么这突袭的几十刀,肯定已经将不查的自己剁为肉泥!
卓不凡轻蔑的回望着他,口中喘着大气道:
“可…可惜…竟没有杀…咳咳…杀掉你这狗贼..咳咳…”
他的脸色已经白得透明,口中红血不断流出,再也制止不住,连说话都要付出巨大的力量,更别说站立。
然后他的身体就慢慢从车辕上滑了下去,整个人仰躺在地上。
“你!”
红衣大汉极怒,手中‘赤炎剑’一指,便待挥身而出,将卓不凡一剑毙命,身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抓住。
“二哥,让我一剑杀了这匹夫。”
“且慢。”
蓝衣人轻轻摇头,他的目光望向那马车帘之内。
果然下一刻,马车帘被两只白嫩的小手拨开:
“卓爷爷!”
清脆的童声,仿佛幽谷百灵,让所有听见的人都觉得耳根一新。
随后,他们的目光也为之一新:
一个粉雕玉琢的粉衣少女从马车上跑了下来,俯身在卓不凡的身边,娇俏而惶急的道:
“卓爷爷,卓爷爷,你怎么了,快点醒醒啊!你不要萱儿了么?爷爷…”
如玉的小手摇晃着卓不凡的身体,但却摇不回卓不凡的精气神。
勉力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瓷娃娃般的女孩儿,卓不凡的眼神,沾上一层淡淡的光辉。
那种光辉那么动人,就连他嘴边、胸口大片大片恐怖的血迹,都阻挡不了。
“萱…萱儿..爷..爷爷再也不能…不能陪萱儿玩了…都是爷…爷的不好…爷爷…”
努力的想要抬起手,再摸摸这可爱的脸蛋儿,但却终于没有抬得起来。
他的眼神,带着笑意,却也慢慢的暗淡下去。
“妈妈,妈妈,你快来救救爷爷啊,妈妈!”
两行清泪挂在女孩儿的脸上,显得那么惹人怜爱。
如果那名叫萱儿的小女孩,说音仿佛幽谷百灵的话,那么接下来这个声音,似乎能让百花于瞬间盛开,能让寒雪于万年解暖,能让空气,也沾上一层淡淡的馨香:
“萱儿,不要打扰爷爷休息!”
那个女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周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随之一暗。
然后,她便成了整个天地的中心。
红衣大汉,蓝衣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她的身上,就连那从未开口过的黑衣老者,也突然眼帘暴睁!
“妈妈,卓爷爷…他快死了!”
萱儿跑到那女人身边,楚楚可怜的道。
“人总是要死的。”
那女人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然后朝着阻挡马车的红蓝黑三人道: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
此话一出,立即让三人大愕。
谢谢?
谢什么?
不过下一刻,让他们愕然的,已经不再是面这个对他们说谢谢的女人,而是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恐怖的力量!
“谁敢伤我!”
一个清越中透出嘶哑,饱满中含着虚弱,平静中蕴藏暴戾的声音,如惊雷般响在每个人的耳间、脑海、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