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九(中) (1)
“在那里!”伴随着知乔的大喊,高尔夫球车沿着山坡一路冲向沙滩。
三队选手是按抽签的顺序出发的,傍晚的这场排位赛以计时的形式进行,节目组分发给各队的线路完全不同,没有人知道线索信封会出现在哪里,只能睁大眼睛仔细地寻找。
高尔夫球车在沙滩上留下两道车轮印,在接近海岸线的地方嘎然而止。知乔还没等车停稳就跳下来,飞奔向隐藏在岩石后面的信箱。里面有一封信,她拆开来,读道:“派一名选手游到海中央取回游客遗落在那里的帽子,然后把帽子交还到它的主人手里。”
随后赶到的周衍望向蔚蓝而平静的大海,在离海岸线10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高高竖立的浮标,上面似乎挂着什么。
他一言不发地脱下衬衫、牛仔裤、以及夹脚拖鞋,跃进大海,向浮标游去。他游得非常快,如果有直升机在航拍的话,说不定能看到蓝色海洋中有一道白色的水花笔直地冲向红色的圆点。
知乔看得怦然心动,阳光下,即使隔了几十米,她也能看到他那线条分明的背部轮廓,如同一道风景出现在令人如痴如醉的自然界中。
周衍是一个很难被类化的人。
他自负,但不自恋;他很有头脑,但不是书呆子;他热爱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又明确地设定了底线;他坚定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但绝不会不择手段;他总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待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问题,但有时候,他又像是被宠坏了的孩子一般,固执、为所欲为。
斜阳中,知乔望着他起伏于海浪中的背影,露出一丝甜蜜的苦笑:周衍,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很快地,他从浮标上取下了红色的帽子,往岸边游过来。沙滩上零星地躺着一些前来度假的游客,他们大多是来晒日光浴的,戴上墨镜,捧着最新出版的小说或是杂志,无所事事地度过一个下午。
快到岸边的时候,周衍忽地站起身,踩着海水向知乔走来,阳光照在他肩膀上,是金黄色的……她怔了怔,不知道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我一直以为,”他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眯起眼睛,尽量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你内裤上印的是史努比。”
他挑了挑眉,伸手抹去脸上不断滴落的海水:“你搞错了,是杜皮和杜宝。”
“……”
他看着她,阳光从他背后照射下来,他的轮廓似乎也变成金黄色的:“你这样毫无掩饰地看着它们让我有点害羞。”
“?”
“难道你看不出它们的位置恰好在某些重要的部位上吗?”
“!”知乔触电般地移开视线,用力眨了眨眼睛,艰难地思索着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但周衍毫不在意,只是转头笑容可掬地对举着摄像机的老夏说:“把刚才这段删了,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他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自己套进牛仔裤和衬衫里,然后甩了甩发梢的水珠:“我接下来该干什么?找帽子的主人吗?”
“是的……”知乔还没从刚才的窘迫中缓过神来。
“嗯……”他拿着那顶已经湿透了红色渔夫帽,认真地思索着,“在海边戴红色的帽子代表它的主人很年轻、或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年轻,所以可能是青少年,也可能是上了年纪的人。渔夫帽代表朴实,说明主人对于生活品质要求不高,不追求奢华优雅,只要得体就好,要么是还在读书的学生,要么就是已经领悟到生活真谛的老人。另外我想我们要找的人应该是敢于冒险的,他(她)愿意耐心地听陌生人讲完需求才决定是否要提供帮助,同时他(她)认为生活中应该时常有些小惊喜,这些你都能从一个人的表情得出结论,明显对陌生人的搭讪不感兴趣的人并不是我们的目标。”
“……听上去很像‘犯罪心理侧写’。”
周衍耸了耸肩,望着沙滩上的游客们,对知乔说:“我们可以先找出青少年和老人,然后一一排查。”
知乔噘着嘴想了几秒,然后从周衍手中拿过帽子,径直向躺在沙滩上的一位白发老太太走去,老太太笑着对她说祝贺,然后草编的背包里拿出信封交给她。
知乔道谢后往回走,看到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的周衍,不禁得意地笑了笑。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眉毛几乎要变成八字形。
“很简单,”她把信封交给他,“在你在海里折腾的这段时间,我大声问谁手里有线索信封,结果那位老太太对我友好地点点头,然后,我就知道是她了。”
“……”他还是合不拢嘴。
“别这样,”知乔得意地捏了捏周衍的脸颊,“至少你的‘犯罪心理侧写’做得不错。”
“……谢谢。”这几个字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的。
周衍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他迅速打开信封,读下一条线索:
“返回码头,搭最早的一班船前往艾尔利海滩,将以到达酒店的顺序安排明天的出发时间。”
“是指机场旁边的码头吗?”
“我想应该错不了。”
周衍、知乔以及老夏重新回到高尔夫球车上,从沙滩开回主路,两人为原路返回还是找一条捷径出来起了一些争执。但最后知乔还是识趣地闭上嘴,尽管她心里有些不满:
“我决定听你的并不代表我认为你是对的,只是因为我不希望你等一会儿以此为借口来数落我。”
“如果你很有自信的话就不会认为我有机会数落你。”
“哈!”她怪叫一声,“是的是的,其实你数落我不需要借口。”
“不管怎么说,”周衍的语气充满了嘲弄,“你承认找一条新的路对目前的我们来说并不合适——这就够了。”
“你……”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夕阳西下,无论刚才的争论有多激烈,当他们迎着金橘色的光芒冲向波光粼粼的码头时,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大自然的美景如同一剂心灵的良药,能够治愈所有的躁动和不满,使人平静下来,感受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力量。
“我好像看到那两个‘嬉皮士’了。”老夏说道。“嬉皮士”是他对于所有邋遢、不修边幅、毫无计划、为所欲为的人的统称。
“请不要侮辱‘嬉皮士’这个词。”周衍刻薄起来的时候简直像一个惹人讨厌的小男孩。
“天呐,”老夏把镜头拉长了,“他们在登船,看上去船就要开了。”
周衍猛地踩下那毫不争气的油门,沿着山坡向码头俯冲过去。知乔扶着车身站起来,用英文对码头上检票的工作人员大喊着等一等。谢易果似乎看到她了,又似乎没看到,他只是停顿了半秒,然后上了船。
眼看着悬梯就要被收起,周衍不知道哪来的力量让高尔夫球车突然加快了速度,他们总算听到了知乔的叫喊声,停下手上的动作。车一停下,知乔就跳起来奔到木板做的码头上,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拿出他们的行李牌交到她手上。她用脚踩着悬梯,生怕他们又要开船似的,穿着游船公司制服的金发男孩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她也只要微笑以对,抱歉地耸了耸肩。
周衍和老夏随后就到。他们终于登上船。悬梯一收起,船就缓缓地动起来,向夕阳落下的方向驶去。
“知乔!”谢易果充满惊喜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太好了,我们坐同一班船。”
她转过身,有些气喘,但还是对他微笑:“你知道啦啦队女郎在哪里吗?”
“不知道,”谢易果耸肩,“我们一路上都没看到她们。”
“我想,”周衍缓缓开口,“她们应该没赶上这班船。”
“?”
“刚才工作人员发行李牌的时候,还剩下一块,是她们的——说明她们在我们后面。”
谢易果诧异地张了张嘴:“那么我们要竞争第一名吗?”
周衍翻了个白眼,算是回答。
谢易果没有理会,而是对知乔伸出手:“祝你们好运。也祝我们好运。”
她知乔有点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于是也伸出手,笑着说:“祝大家好运。”
船迎着夕阳向艾尔利海滩驶去,整个行程大约三十五分钟。知乔先是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但实在受不了扑面而来的海风以及船身摇晃的感觉,于是进了船舱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周衍痴痴地看着夕阳,而她,不自觉地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许久,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看他,好像那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从她第一次坐在摄像机的显示器前看着屏幕上的周衍时,她的目光,就再也无法移开了。
“你们睡了?”一个沉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原来是老夏。
“你、你在胡说什么!”她有点结巴。
“你以为我四十几年是白活的?”
知乔学周衍那样翻了个白眼:“如果你经历了四十几年的人生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么我不得不说,你的确白活了。”
“好吧,”老夏放低声音,“就算还没睡也快了。”
“……”知乔的叹气声透着哭笑不得,“我们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
“这怎么能叫‘龌龊’呢,”老夏不甘心地皱了皱眉,“这是一种男女之间发乎于情,止乎于理的内心情感表达嘛。”
“首先,我们并没有‘发情’。其次,我们都很理智,不会做出你说的那种事情来。”她言之凿凿。
“那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老夏开始不耐烦,“你喜欢他吗?”
“我……”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要是不喜欢他才有鬼!”
知乔听到他这样说,挫败地吁了一口气,最后摸了摸鼻子:“有这么明显吗……”
“还可以,不过以我这四十几年的经验来说,一眼就看出来了。”
“……”
“那他怎么说?”
知乔抿着嘴:“你不是有四十几年的经验吗,难道看不出来?”
“这个……周衍不是一般人。”
知乔苦笑了一下:“他拒绝了我。”
老夏皱起眉头,好像觉得难以理解。
“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没关系,真的。”她故作大方。
老夏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得出一个古怪的结论:“没想到,周衍还真是个君子……”
知乔转头看着站在甲板上的那个背影,他的头发被海风吹乱了,衬衫被吹得鼓起来,可他还是那样坚毅地站着,仿佛只有那样才能更接近目标。
他曾失去过什么?他又在追寻着什么?
也许,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