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森林外的宿营地。巨大的黑色帐篷绵延开去,士兵们忙进忙出,将那些猎物洗净开膛,熊熊的火堆上,架起了铁锅,周围弥漫着肉香。
卡索从马上跳下来,进了一顶上头悬挂着白色三头渡鸦大旗的帐篷。
诺丹跟在身后,主仆两人在铺着鹿皮的椅子上落座,仆人端上茶水,升起炉火,帐篷里暖意融融。
卡索看着帐篷外,天空阴沉而苍白,似乎要下雪。
“跟我说一说这帮崽子吧,尤其是罗格。”卡索靠在躺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诺丹。
诺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看样子有些冷。
“殿下的这帮孩子,我看着他们长大,是一群了不得的小渡鸦哟。”诺丹揉着胳膊,说话带着鼻音。
这话让卡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诺丹也笑:“大王子瓦德性格像陛下,沉稳,历练,学习剑术、律法、内政虽然不能一日千里,但稳扎稳打,可堪大任。”
卡索没说话,他在听,嘴角挂着笑意。
“二王子……”诺丹沉吟了一下。
卡索呵呵一笑:“诺丹,你是父亲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不管父亲还是我,都一直把你当做家人看待,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诺丹微微点了点头:“二王子费诺勇猛过人,剑术进步神速,若是习练得好,将来必定成为夜北一员猛将,只是二王子性格暴戾,隐隐有嗜杀之风,我担心……”
卡索眉头一皱:“你担心他会变成卡莫鲁?”
卡莫鲁,卡索的二弟,夜北公爵卡曼的二子。
诺丹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老头转脸看着外面的天空,缓缓地说道:“像,真的很像。卡莫鲁小时候也是不喜欢读书,乐于格斗,一旦暴躁,可以毫不留情地砍下护卫的脑袋。”
卡索似乎自言自语:“他闯下的祸已经够多的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那笑容之中,多了一丝无奈和苦笑。
“赫布呢?”卡索问道。
这个名字让诺丹脸上的周围舒展开来,他笑得很开心。
“三王子性格善良醇厚,聪慧而平和,不喜武力,精于内政,没人不喜欢,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想收他做徒弟。”老诺丹捋了捋胡须,眯起了眼睛。
“我的小羔羊……”卡索摸着短短的胡子,嘴里面嘀咕着。
诺丹继续:“至于两位公主,端庄贤惠……”
卡索哈哈大笑,打断了诺丹的话:“你就别奉承她们了,端庄贤惠这词用在雅娜身上我信,说艾玛端庄贤惠,估计连神听了都会摇头,昨天,就昨天,这个小捣蛋鬼趁着父亲睡着剪去了他的一半胡子,可怜的父亲,那胡子可是他的命根子!”
哈哈哈哈。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诺丹指了指自己:“连我也没少被这个小鬼捉弄,但是一看到小鬼头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再大的怒火也会烟消云散。”
卡索连连点头:“谁说不是。上周宰相大人派人来提亲,被父亲拒绝了,父亲说艾玛还小,长大了再说。”
诺丹摇头:“都十一了,不小了,在东部,这个年纪都可以生崽了。我看陛下是舍不得艾玛离开身边。”
卡索笑:“父亲老了,膝下有这么个捣蛋的孙女,多了不少乐趣。”
诺丹笑,老头站起来,走到门前。
“哦,下雪了。”卡索惊喜起来,走到门口伸手接下飘散的雪花。
大片的雪自空中落下,纷纷扬扬。
“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去年足足早来了两个月。”诺丹看着森林,森林一片肃杀。
“说说罗格吧。”卡索把手里的雪吹下,脸色凝重起来。
诺丹并没有马上接过话,他看着雪,好久才沉声道:“殿下,我一辈子阅人无数,但是这个小鬼,我却看不透。”
卡索沉默着,缓缓低下了头。
“自打一岁多殿下带他来夜北城,我就很少看过他的笑容。这么多年来,这孩子沉默寡言心思重重小心翼翼,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也不例外。”
卡索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欠他的,诺丹,我欠他的,你不知道,每次看到他,我就心痛。”
诺丹拍了拍卡索的肩膀:“是呀,这么小的孩子,身份尴尬,虽然殿下精心呵护,但是其他人不这么看。小小年纪,已经看透了世态炎凉,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卡索默然无语,只是低头抚拭着手上的一枚戒指。
诺丹突然想起了什么:“殿下,为什么禁止罗格习练剑术?这孩子一直对剑术很感兴趣,你的这个命令对他打击不小。”
卡索的目光依然落在那枚镶着白色宝石的戒指上,温柔而深情。那枚戒指造型简单,却有着一种朴素的美。
“我答应他的母亲,会让这个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卡索抬起头看着诺丹,深情坚定了起来:“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诺丹微微一笑:“所以你想让他成为一个普通少爷,平凡地度过这一生?”
“你也知道,他身体太单薄,并不适合剑术。”卡索笑。
诺丹摇头:“那是你的狡辩罢了,你只是不想让他上战场而已。不过殿下,即便如此,也用不着让他照着一个平常人去培养,我觉得罗格这孩子不是这样的人。”
“你不是说看不透他吗?”卡索耸了耸肩膀。
诺丹睁大眼睛:“至少我知道他可不蠢!”
诺丹摇着头,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嘟囔着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说不清楚。神呀,真费脑筋。费脑筋。”
诺丹敲了敲他那白花花的脑袋。
卡索笑:“那他学什么呢最近?”
“养马。”诺丹回答得言简意赅。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卡索的意料。
“养马?!难道我卡索·贝尔松的儿子未来要成为一个马夫吗?”卡索吃惊道。
诺丹白了卡索一眼:“马夫怎么了?红胡子萨尔原来不也是一个马夫?他养马自然有他的想法。”
“随他去吧,做个马夫也未尝不好。”卡索走出帐篷,招过来了一个骑士。
“孩子们呢?”
“在森林里玩呢,还没回来。”
“天晚了,林子里不安全,让他们回来,晚上还得赶上宴会呢。”卡索挥了挥手。
“用不着担心,殿下,有柏龙老元帅和罗斯洛卫队长看护,出不了问题。”骑士应声而去。
看着骑士远去的背影,卡索笑:“和这两个老东西混在一块,我的孩子们还能学出什么好?”
一片深林,高大的山毛榉静静粗粒,林地外面,大队的骑兵默然肃立,身上覆盖着一层积雪。
一个倒下的树断上,两个人蹲在上面聚精会神地往林子里观看,姿势十分滑稽。
“罗斯洛,我跟你打个赌,罗格这小子这次还是不会反抗!”年近70岁的老头一边说话一边从一支肥乎乎的兔子腿上撕下肉大嚼。老头体格高大雄壮,几乎像头熊一般,却骚包地披着一身红色的战甲,头盔上顶着一个巨大的毛毛虫的装饰,说着话,沾满油脂的手顺便在对方的衣服上抹了两把。
他的旁边,蹲着一个年纪在60岁左右的老头,一身白袍,胸前挂着一枚白色的渡鸦徽章,腰间挂着一把黑鲨皮作鞘的长刀。
罗斯洛一把打落对方油乎乎的大手,心疼地看着衣服上脏乎乎的手印:“柏龙,总有一天我剁下你的咸猪手!你个老东西,堂堂夜北元帅总是这么不正经!”
柏龙嘿嘿一笑,十分八卦地指着林子:“打不打赌?输了的今晚在碧霞酒馆请客,外叫上两个水灵的妹子,怎么样?敢不敢?”
罗斯洛聚精会神地看着林子:“有什么敢不敢的,赌就赌。”
柏龙眯着眼睛看着罗斯洛,好像是一头饿狼盯着一直猎物一般:“不愧是黑鸦铁卫的头,这么有气魄。”
罗斯洛翻了一个白眼:“你就等着掏钱吧。罗格这小鬼这回一定会还手。”
柏龙挥了挥手里的兔子腿:“往下看!”
兔子腿所指的方向,林子中的一块空地。
“捡起你的剑,你这只野渡鸦!”一个少年大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利剑,年纪也就在十五六岁,体格雄健,一头的金发,脸上长满了雀斑。
他的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三人衣着华贵,胸口都挂着白色三头渡鸦的徽章,显然是王室成员。
他们的对面,地上倒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黑衣沾满了泥污,原本挂在胸前的黑色三头渡鸦勋章掉在泥水里。相比于对手,他身体瘦削而单薄,不过也还称得上结实,让人惊奇的是,少年一头天生的银发,一双深邃的眼睛中长着白色的瞳孔。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面前跌落着一把大剑,看着对手,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冷冷地盯着对方的脸。
“耳朵聋了!我命令你捡起剑!野渡鸦!”雀斑少年挥舞着剑,上前两步,锐利的剑面狠狠地敲打着银发少年的肩膀。
“二哥,你不能这样对待罗格!”雀斑少年身边的小男孩似乎看不过去,上前要夺雀斑少年的剑,被雀斑少年一把推开。
“费诺!我会告诉父亲你欺负罗格哥哥!”小姑娘气鼓鼓地站到银发少年跟前,怒气冲冲地瞪着雀斑少年。
雀斑少年毫不在乎,他鄙视地看着银发少年,想用剑敲打对方的脑袋。
银发少年一把推开雀斑少年的剑,依然不说话。
“看看看看!你们都看到了,是他动手的!别怪我不客气!”雀斑少年大喜,拉开小姑娘直接动手。
长剑飞舞,银发少年躲闪着,动作有些狼狈,被逼向一棵树。
苍啷啷!一直站立在银发少年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少年满脸怒火地拔出了剑。少年一身布衣,仆人打扮,虽然年纪也在十五岁左右,但身材魁梧。一头浓密的黑发编成了长长的辫子披在脑后,出剑的动作干净利索。
“狗崽子!来自冰原的野种,和你的主子一样,下贱货!”雀斑少年冷冷一笑。
“劳瑞,收起你的剑!”银发少年眉头一皱,声音有着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浑厚。
叫劳瑞的少年一愣:“罗格,他欺负你!”
银发少年斩钉截铁:“收起你的剑!”
劳瑞咬了咬牙,极不情愿地收起了剑。
雀斑少年一脚将银发少年踹倒,踏在他的身体上,哈哈大笑:“野种就是野种,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我真怀疑你的血管里是否流着父亲的血!”
银发少年倒在泥污中,咬着牙,默不出声。
或许对方的不反抗让雀斑少年觉得无趣,他收起剑,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离开。
“没事吧?”称呼雀斑少年二哥的少年走过来,扶起罗格。
“赫布,我没事。”银发少年吐掉了嘴里面的泥污,摇了摇头。
“罗格,你为什么不还手!?你打他!像这样!”小姑娘气愤地挥舞着拳头。
赫布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艾玛,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个小捣蛋鬼一样?”
艾玛嘿嘿笑起来,撅起缺了一颗门牙的小嘴。
“罗斯洛,你又输了!”夜北公国的大元帅柏龙啃掉了兔子腿上的最后一块肉,把骨头扔在黑鸦铁卫卫队长罗斯洛的面前,不怀好意地笑。
“唉!再这么赌下去我连裤衩都要拿去卖了!罗格这小子,真是个怂货!”罗斯洛站起身,走开,摇了摇头。
哼哼哼哼。柏龙闷笑着,转脸看着林中的那个银发少年,喃喃自语:“我倒是越来越喜欢这小子了。”
林外,费诺三兄妹翻身上马,骑兵护送着远去。
“罗格,走啦!”柏龙在马上大喊着。
“不要管那支野渡鸦!没骨气的野种!”费诺的笑声远远传来。
大队人马远去。
“走吧。”劳瑞拍打着罗格身上的泥污,轻声道。
罗格点点头,转身欲走。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罗格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劳瑞,有东西在周围!”罗格扫了一眼周围。
“有东西?我怎么没觉得?你总是这么疑神疑鬼的。”劳瑞回头看了一下周围,周围空荡。
罗格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了全身,周围的那些树木,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他的触角,凭借这些触觉,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地下蚯蚓的蠕动或者树枝间一只小虫的柔软的肉体。
“罗格,怎么了?”劳瑞见罗格神态异常,拍了拍他。
罗格一动不动,他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沉声地:“那里!”
劳瑞顺着罗格手指的方向看去,嘿嘿一笑:“一棵树而已……”
话还没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大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黑影。
宽大的黑斗篷罩住了全身,连脸都遮盖在黑布之中。
罗格身体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劳瑞果断拔剑,站到罗格身前,厉声质问:“谁?!”
黑影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眼睛,一双火炭一样赤红的眼睛!
看不见他的脸,那巨大的黑袍,仿佛只是一个躯壳。
罗格和劳瑞恐惧地长大了嘴巴。
黑袍漂移过来,赤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罗格和劳瑞。
吃吃吃。他笑了起来,声音刺耳、难听,好似一直昆虫钻进你的大脑扣咬!
“快跑!”罗格拉着劳瑞,没命的朝林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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