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样?”我打了个寒颤。丝丝恶寒之气由思樱扭曲阴邪的笑脸上流泻而出,直透我的肺腑。
“你以为呢?”思樱怪笑,“不记得昏睡前自己做过什么了吗?”她做了一个掐住脖颈的动作。
“昏睡前……?”我倏地捧住心口。
想起来了!那个出现在我脑海中、偏执可怕的杀人念头和那个匪夷所思的扼喉举动!我几乎掐死一个小丫头。我差点杀了人。我癫狂失控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心中一紧,茫然抬头转向青王侧妃,“我……我怎么会……”
“怎么会……杀人?”思樱在我床沿坐定,俏丽的脸上挂着邪恶的笑。我从来不知道,粉碎了天真无邪的面具,她原来这么接近魔鬼。
青王侧妃斜倚着月门收回了自格窗远去的眸光,薄唇轻启,柔缓道:“因为你中了咒术,受其驱控。”
轰隆一声,我脑中巨响。果然是咒术的缘故,可是……她怎会知道我中了咒术?而且以这般轻而易举的口吻一语中的……即使师傅与莫来也做不到的轻而易举的口吻!我慌乱的转动眼眸,迷惘,她到底从何而知?
“我想……你自是早知自己中了咒术的。”直视我,青王侧妃语淡如清风拂面。
思樱却不然,句句盛气凌人,字字锋利,“你们中土不是有句话吗?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得太好了!我真期待你将匕首刺入竹谦益胸膛的那一刻……那一定非常……”
睇着思樱冷血的表情和泛着血光的双瞳,我只觉嫌恶,“你还是不是人?爱他,却要以折磨他为乐么?”我也恨谦益,也曾恨不得他死,可那终究只是盛怒之下一闪而过的念头。我清楚,即便在我最恨他的时候,我也从没有真心实意想过要他死,更未曾想过用任何极端手段折磨他。我记得哥教过我,人可以痛恨另一个人,但不可以为了恨而将自己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啪!啪!”两记耳光重重落下,扇得我脸颊一片火辣。
思樱甩甩自己的手,笑了,“不被驯服的野马,不让它吃点苦头,它是不会听话的。想当初,他若肯早早接纳我,又岂会有今日?闹到如斯境地,全是他自找的,怪不得我。正如你们大洛人所说,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与我何干?!”
我轻摇着头,伸手触碰脸颊,手过之处分明肿胀了起来。青王侧妃淡看了我一眼,眸中无风无雨却似有丝不忍。她转头对思樱道:“该走了。”
思樱恶瞪我一眼,起身掸了掸衣裳,阔步随梅花夫人走向月门,却在转身之际,给了我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而这个笑容仿佛预示了接下来我的噩梦的开始。
之后的日子,我被禁足在几十平米的房中,青王侧妃再没有来过,而思樱的羞辱与折磨就成了家常便饭。除此之外,我的饭菜里陆续出现了各种“佐料”——形态丑陋令人心恶的虫子:蟑螂、蜘蛛、蜈蚣、螳螂甚至包括蚯蚓。我换洗的外裳也仿佛是刚从馊水中捞出的,总是粘乎乎,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异味。伺候的丫头们被全部换下了,新来的丫鬟没人会与我说一句话。她们唯一的职责是防止我出逃或自毙,同时强喂我吃下恶心的饭菜,穿上恶臭的衣裳。
我不止一次反抗挣扎,可是毫无作用。我只能在沮丧中无力的怒吼。一切是怎么了?为何我的世界全变了?为何我要任人宰割?为何我如一粒为红尘遗弃的尘埃,渺小、可怜又无助?
仿佛,我生命中剩下的只有迷惘、混沌和恐惧了。
我的情绪极不稳定,我需要发泄,也只能发泄。发泄之后,我一再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静!静!吸气,呼气!然后我要细细想,慢慢思,我不能让自己在狂乱的现实中屈服而后癫狂,一旦彻底失控我和孩子就无药可救了。我思故我在,我强迫自己不停的思考,不停的猜想劫掠我的幕后之人是谁。
我已知道,有人布了一个局,一个以我为诱饵,引谦益入瓮的局。然,谁能有布这个局的能耐?
我一次次尝试串联我所有的思路。从淼水国回到江东,再到幽灵山中……熟知我行踪的人除了灵儿、雀儿、潜光、师傅与莫来,还有谁?还有谁被我忽略了?我相信一定还有一个人,一定有!如此缜密的计划绝非短日之功,只有始终熟知我境况的人,才能将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终有一日,悬月高挂,夜静思。
我倚靠着床柱,任时光伴随流转的月华在指缝间点滴逝去,我穷尽脑汁,思量。
一点点,有了一点点头绪……再多些……
是了,是他!
怎忘了?我虽没见过他,可我几次三番听过他的声音。自我回到洛朝,他曾几次与潜光会面。更重要的是,他始终与潜光保持着联系,必然知悉我的境况。况且他有动机、有能力将我劫掠来而又令潜光无迹可寻——他,或许是潜光的兄弟,曾长期伴在潜光身边。因此,他,太了解潜光了。
世上最可怕的敌人,不就是最了解你的人么?他们是防不胜防的。
那么,宁毓儿的失踪,谦益的邀约信,我的被劫持,三件事前后发生,是巧合抑或是蓄意?
若非天意而是人为,除却他,还有谁能办到?
聪明如潜光,除去他毫不设防的人,天下能有几人欺他瞒他如斯?
我是否可以这般推测,他首先制造了宁毓儿的离家失踪,紧接着制造谦益的邀约信以宁毓儿为诱饵引开潜光,最后以周密的计划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劫下。而他的终极目标是以我为诱饵引谦益上钩,最后将我变为利器除去谦益。
所以,思樱所言之背后的眼睛,必定就是他了。那么,他的背后呢?是不是还有另一双眼睛。我深呼吸,太皇太后的眼睛向来是雪亮的。
想到此处,我顿觉一双无形的大手越来越紧的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几近窒息。我喘不过气,大口吸气,正这时挑唆我杀掉谦益的邪恶声音再度响起,魔鬼的幻影在眼前闪现,我失控了,不久后又一次昏厥过去。不记得这期间,我昏厥了多少次,而这次是第几次。我只知道我苏醒所需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
其后几日,我的身体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我发觉当自己听到某种怪异的声音时,会立刻萌发杀掉谦益的可怕念头,并且只需几秒,我便能进入无法自控、癫狂如魔的状态,而此时我的精神却完全脱离了身体的束缚。
最后一次进入癫狂之时,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对,只是我的身体,张牙舞爪的扑向身边的丫鬟。衣镜中,那个我有着狰狞凶狠的表情,扭曲的面容,呆滞无神的双眼和嗜血恶毒的眸光。
我明白,思樱期待的那一刻——我将匕首刺入谦益胸膛的时刻,就快到来了。
我很怕,我逃不掉死不了,只能无助的望着日月更替,在手心写下一个又一个问号。谦益,当初你为何要对我施放这等咒术,你的目的为何?潜光,如今你又在何方,是否仍在为我担忧,为我奔波?哥,此刻的你过的还好么?哥,我好怕,真的好怕。我怕孩子不能出世,怕我真的杀了谦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窈窕之人终是跨了进来,在她徘徊了几个夜晚之后。
看守我的丫鬟被她打发了出去,我回头问道:“有事么?”
青王侧妃静立在我两丈之外,声音很轻,说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知或不知,能有何分别?”抑郁的心情,让我毫无兴致。
她勉力一笑,“有的,我想我心里会好过些的。我希望为你做些什么,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当初,若没有你,我和孩子必定都不在了。”
“那你说吧,也许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你心里好过些了。”很讽刺的对话,很讽刺的回答。
她不以为意,接道:“你一定想不到我是消失了很久的咒术一族的后人。”
我惊疑抬头,她自嘲的笑了笑,“我会咒术,这就是我为何在此的原因。我想你或许知道,景王会咒术。而他的咒术缘自他从我家盗走的一本《咒术秘典》与我姐姐毫无保留的指点。当初……我……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我一介民女得青王真心相待,破格做了青王侧妃,已是莫大的福分了。可惜我却不甘心,为了报复,暗中做了许多对不住青王的事。记得你我初遇那日,我本是前去买凶,不料却被人发现。”
难怪那日,我说要登门致歉,她却似惊弓之鸟,不敢透露身份而匆匆离去。
“其后,他盯上了我,并逐步握住了我许多把柄。为了能继续报复景王,有时候我不得不受那人制控。去年,太子被俘,我得知了他的情形,断定他必是中了咒术。那种咒术能将一个人原本极力隐藏的阴暗面释放出来并吞噬部分记忆。我将此事告知了他。今年初,他告诉我,他设计了一个‘以牙还牙’的法子要对付竹谦益。”
我插话,“他的法子就是控制我去杀谦益?”
青王侧妃点头,“他说,如果这世上还有人是景王在乎和不防备的,那人必定只是你,景王妃。而你并没有丧生于曾经的那场大火,并且又回到了江东。他要我设法对你施咒,我没告诉他,其实我根本无法向你施咒。因为咒术只能在男女阴阳调合之际由其中一方释放。但我发现你早已中了咒术。”
“发现?”
“是的,兴许你自己没留意到,你的耳后有一片淡淡的血色红斑,这是咒术隐而不发的症状。显然,景王给你施了咒,但没有引发。因此,即便你脉象有许多奇怪的变化,身体却仍属正常。”
“可我之后……”我打断她的话。
“那是我引发了你体内的咒术。”青王侧妃一字字道:“以黑狗血。”
“黑狗血?”我惊愕万分。
“你应该记得,你碰触过一只神秘死亡的黑狗后昏厥了。我并不想伤害你,但我实在没办法不那么做。他掌控着我孩子的生死。”说到孩子,青王侧妃略显得有些激动。
我点头,我能明白一个母亲的无奈抉择。我轻轻抚摸着腹部,我也快做母亲了。
“你被他使计劫持后,他要我一步步引导你身上的咒术为他所用。而前些日子那些佐有虫子的饭菜和腥臭无比的衣裳,为得就是将你迅速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看来他的确容不得谦益和我。”我讪笑。
青王侧妃正色道:“也许是他背后的人容不得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