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缠绵妃侧之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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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她,慕容植语,是怎样一个女人?

我第一次对女人生出这样的疑惑。我杀过不少女人,有名门闺秀也有青楼艺妓,有江湖魔女也有一派掌门……

作为杀手,杀什么样的女人,我没得选择。

作为杀手,我自以为世上种种女人已然见尽。

直到遇上她……慕容植语。

我开始有些明白,为何竹谦益没有爱上佟蝶那样“极致”的女人,却费尽心机也要得到她。据说,为了得到她,竹谦益在圣上寝宫外跪了整整一夜……

在一个适合杀手出没的夜晚,我随手将她拎起,飞上屋檐,高低跳跃而去。她不像那些曾丧命在我手中的女人般疯狂失措的挣扎不休。她应该从没被人这样颠簸过,她觉得眩晕,担心被我摔下去,小心翼翼,可笑的、紧紧的反抓住我的手臂。这一点,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落地之后,她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她扶着房柱只顾干呕,我皱眉,难道这比性命还重要?

让我意外的是,她,竟是个药人。

这世上,毒人很多,药人太少。养一个药人需要太多机缘,长老们曾经试过,但失败了,那些机缘缺一不可。一个毒人见到一个药人,那份惊喜,就像看到了一朵新鲜的不会枯萎的花。别的女人,我永远只能远观,一旦靠近,她们就会带着满脸黑气枯萎下去,除非喝下“镇毒酒”。

毒人是我的同类,从某方面来说,药人其实也是。只是药人,远比毒人活得高贵、自尊!

我藏起心中的惊喜冷言沉声问她,“圣毒令何在?”她的闺房我翻找了彻底,可什么也没找到。

我没有放弃,哪怕一切只是我的猜测,我仍不愿放弃,或许我那时已快疯了。

她扬首看了我一眼,没有惊恐,没有说话。

她回答我时,答得完美,“什么是圣毒令?”

她很镇定。

没有瑟缩着身体说不出话。

没有颤抖着叫囔,“我什么都不知道。”

也没有匍匐在地上,磕头求我,“饶了我吧。”

但她的眼睛出卖了她,我第一次相信,世上真有人的眼睛会说话。她眼里真不该闪过那一丝疑惑,她在问自己,我如何得知圣毒令。

那一瞬,狂喜的感觉涌来,我暗叫,她果然有圣毒令。接下来,是如何逼她交出圣毒令和解毒秘方,然后杀了她。我以为,对付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官宦小姐实在容易,没想她却是我见过最……最奇怪,最……最意外的女人。

她怕死吗?她怕得要死!可她偏偏又在我面前以毫不畏惧之姿对答如流,清醒敏捷的思维令我愕然。

她笨傻吗?她笨得够傻!可她偏偏又精明的吃准了未得圣毒令之前我不会杀她,更不敢动她。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可以前一刻青涩的咒骂我恶意的触碰,后一刻却自褪衣裳妩媚娇诮的挑逗。

她眼底闪着奇怪的倔强,压迫着我的心,面对她,我第一次惶惑,第一次不自在,第一次不知所措……太多陌生的感觉一齐泛滥。

我是杀手,收钱杀人,杀过的女人不知几何?哪一个临死前不是丑态百现,令我恶心?可这个女人的行径离奇到让我措手不及,我只能点了她的昏睡穴,让她安静下来,也让我躁动不安的心安静下来。

我再次点燃火折子,她已安静的躺在地上,表情纯真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端详着她,她的容貌上佳却不是最好,至少佟蝶的“极致”远远胜过了她。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唇,唇角上翘,似仰月,不笑也祥。我看着她,凝视了很久。直至无意中瞥见她裸露在外的如雪肌肤,忽觉火在灼烧我的眼睛。

我实在不能再忍受。我翻动她,为她拉上褪下的衣裳。她忽而翻身,带着浓重的鼻音撒娇,皱眉唤了声,“天蓟,冷。”

天蓟?她做梦也在背记药材?

冷?

确实,她的外衣已被我撕碎,薄薄的中衣不够保暖。她不是练武之人,没有内功护体,这样的夜晚自然会感觉到冷。我知道不该理会她的感受,我迟早要杀她。可我忽然控制不了自己。她恬静安睡的模样柔软了我心中一角。她有种特别的魔力,让我不忍弃她不顾。

不忍?!

我吓了一跳。我也会不忍?我是天下第一杀手,我够冷,够邪,够狠,够毒。佟蝶死的时候,我也没有不忍的感觉,为何对这个才刚见上一面的女人会忽而心生不忍?尤其,她并不是那种睇上去楚楚可怜,需人百般呵护疼宠的女人。

大概因为她是药人,我心中到底将她当成了同类。

我最终选择为她找来了蒲草,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我告诉自己,这算是我最后的馈赠,一旦得到圣毒令,我会毫不手软的杀了她。

第二日,她比我醒来得早。或许认定了她对我不够成威胁,或许为逃避追杀我累了太久,她出现在我身侧之时,我才猛然发觉。本能让我没有迟疑,以最快的速度向她狠辣抓去。

这个冒失的女人!她难道不知,鬼鬼祟祟出现在习武之人身侧是极危险的事?更况我是冷血无情遭人追杀的杀手,即便她并不知我是杀手,也不该对我这样阴邪的人失了警惕!

我骤然停住手,心还在颤抖,手还在颤抖。

我似乎有些害怕……对,我害怕,她若死了,我必定失了圣毒令,我由毒人变为常人的梦想也从此破碎,我能不害怕?

她死了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她绝不能在我梦想达成之前死去!

我不由分说,毫不怜惜的拉扯她往外走去。

曾有一人,他说,他得到了有关萧重天的重要讯息,我答应今天赶去漯河下游一个叫“白沙滩”的地方见他。

我拽着慕容植语前行。她不交出圣毒令,就得跟着我。

一路上,她真是个倔强又聒噪的女人。

我拖拽着她,她明明叫苦连连,却又倔强的偏要与我并肩而行,丁点儿没有官家闺秀的模样,迈着大步走在泥地里,踏得泥水溅满了我的披风。第一次有人敢与我并肩而行,还是个个头小巧的唠叨女人。

她唠叨,“我不会武功,向来娇生惯养,一天走不了几十里地,你带着我上路,一定会耽误你做事情。万一昨夜那些人追上来,你逃命也来不及了。”

笑话,杀手最会两件事,一是杀人,二是逃命。

“……再说,你昨夜已经去过我的房间了,也翻遍了,没有找到什么圣毒令吧,就连搜身也做了,还不是一样没有找到圣毒令?我说了,我根本没有什么圣毒令,你非跟我耗着,岂不是让真正有圣毒令的人逃得更远了?可不亏大了?”

狡辩吧!你的眼睛早出卖了你。放了你,才是亏大了。哈,“亏大了”,这个词有趣。

“……你要知道,我是堂堂江东王府的七郡主,现在虽然只是从三品,但将来是景王妃,就是一品诰命,你抓了我,两家王府和朝廷都不会放过你的,这可是抄家诛九族的大罪,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妻儿老小斟酌斟酌。”

蠢女人,朝廷与江湖是两回事。有九族之亲的人,有妻儿老小的人,谁又甘愿做这刀口舔血的杀手?

“……我是神医,救死扶伤,功德无量,老天爷保佑的就是我这种人,你一身是毒,万一把我弄出个好歹来,是要遭天谴的。”

有趣!我杀人无数,老天爷若当真有眼,定早以天雷地火“天谴”了我千百遍。

“喂,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怜香惜玉?杀手从来不会,否则,我手上不会沾染女人的血。

“喂!”她猛掐了我一把,“你哑了?!”

我吃了一惊,拧眉看她,表情是狰狞的,这该死的女人居然掐我!我震惊,不是因为痛,而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敢掐我,并且又是这个小女人。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怕我出手打她,缩着头,急道,“喂,好男不跟女斗。你可不能打我,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打女人算什么男人?她不知道,我经常杀女人。

我笑了,实在没能忍住。

她真是个太有趣,又精又傻的女人。其实很怕我,却又总会忘了怕我。

她是第一个逗笑我的女人,自然而然就已让我心情愉悦起来,继而发笑。

在她的面前,我可以忘记自己是一个遭世人唾弃与咒骂的毒人。似乎我与她是平等的,是同样有自尊的两个人。第一次有人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杀人利器,不是卑微的挣扎在江湖最暗处的可怜毒人。她的眼底没有世俗的偏见,没有自以为是的同情,也没有呼天抢地的恐惧。

她看我,就像看一个正常人。

她怕我,仅仅因为怕我打她,而不是怕我这个人,不然她不会总是忘了怕我。

我发觉,我很享受她在我身边唠叨,像朋友,像亲人。那是从没有过的感觉,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朋友和亲人。或许她自己没发觉,她说的话总是相当有趣,听来似废话,却每一句都能不经意的撩拨我的心弦。

她对我来说,胜过惊喜。

如果说,佟蝶的“极致”曾经勾起我对女人的渴望。那么慕容植语,她的自在平实,给我的,是“家”的感觉。我在想,如果我能有亲人,能有妻儿,他们带给我的感觉,一定要与慕容植语一样。

佟蝶,像景美水稳的江河,然美则美矣,却总盖着氤氲水汽,缥缈不真实。

慕容植语,像飞泻而下的溪流,未必极美,却气势壮丽,清澈又充满活力,不经意间就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而这惊喜,原本平凡,真实。

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带来这样的惊喜。“极致”的佟蝶也无法给人平凡真实的惊喜。

慕容植语累了。她在我面前,满不在乎的瘫坐到地上,绝无扭捏造作的照着浑黄的河水梳妆。

我冷哼了声,不希望她总这么忽视我的存在。

风带来了杀气,我起身,知道自己被那人出卖了。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而我也早有准备。

他们冲出来,攻上来……

我将慕容植语圈在身旁,奋力拼杀。那时候,我告诉自己,她不能死,即便受伤也不行。我想留住这么一个普通又特别的女人。或许只有她活着,我才愿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一种感觉,叫“家”。

我是杀手。

杀手修习的是各种杀人的技艺,我没试过保护一个人,从来也没试过。第一次尝试保护一个人就受了一剑。我不敢恋战,杀出包围奔向早早准备好的乌篷小船。杀手行动之前,一定要做好逃命的准备,我一直有这个好习惯,早在夜探慕容植语的闺房之前就安排好了逃命路线。

我清楚,凭着竹谦益在江湖中的能耐,他很快会知道抓走慕容植语的人是我,他会很快追来。拜仙教里每个毒人身上所种之毒都不一样。萧重天身上种了毒相“血里笑”,而我身上种着“千里追魂”。千里追魂让我发出的毒障带有独特的腐败气息。

拜仙教里的长老们有法子辨别出不同毒人的气息。

……乌篷船被我划到了河中心,身上伤口发痛,让我单腿跪了下去。我恫吓慕容植语,“就算我受了伤,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别跟我耍心机。”

她卷着身体,远离了我几寸,她说她是大夫,她想帮我。我知道,她说那句话,是出自真心。但我不习惯接受帮助。

她陷入了沉思。

我猜不出她在想什么,我不喜欢这种猜不出的感觉,所以我打破了沉静。

我让她为我唱歌。她唱的曲子很怪,第一支让我听了心生愤怒,那种笑傲江湖的逍遥意味,对我像是讽刺。第二支,我也不喜欢,却不得不承认,那种阴郁的感觉很适合我。

“谁能告诉我,你在何处等候。谁能明白我,昨夜到今夜的疑惑。日出又日落,也是一种寂寞。我仍站在这路口,看红尘滚滚而过。谁能告诉我,你留下的是什么……”

她在唱,我在问,她留下的又是什么?

可惜,我和她不是同一种人,否则我会不顾一切将她留下。如果我死,也一定带她共赴黄泉。

她说道,“何谓同一种人?同为好人,或同为坏人,就叫同一种人么?这世上哪有纯粹的好人,或绝对的坏人?是好是坏全看评说之人的立场罢了。别人眼中的魔头,大恶人,兴许在某些人眼里又是好人呢。再说了,好人也会有歹念,坏人不见得不会做好事。”

她有这样与众不同的见识,我很惊讶,只觉上天怜悯,给了我一个难觅的知音。

只是,可惜……我和她不是同一种人……我走的路,她走不了。正如她的天空,我拼了命也飞不进去。

她的夫君来了。

竹谦益赶来救她,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回头看她,冷声讽刺,不觉间带了酸味儿,“你有个好夫君。追上来的时辰比我预想早了不少。为了救你,竟出动了这么大的阵仗,只怕世间从此又多了一段佳话。”

她露出了大喜之色。蓦地,竹谦益这个男人,让我涌现了恨意。我问自己,佟蝶爱他,慕容植语也爱他,我看重的两个女人都爱他,凭什么?

慕容植语,趁我失神之时毅然跳入了春凉的河里,她怕我以她要挟竹谦益,而我,本没有这种打算。

我霎时升起一种冲动,佟蝶的仇,今天我便替她报了!

我飞跃上船,凌厉如魔,毒剑所指无人胆敢靠近。

对峙,我被包围在十数剑之中。

我不动,无人动。

直至她再度出现,竹谦益分神露了破绽,我凝聚功力于毒剑之上,全力刺去。一切在瞬间发生,她不顾一切冲过来推开了竹谦益,她完全没顾及她自己的死活。

我也完全不明白我自己做了什么。以狠绝闻名,从没失过手的天下第一杀手,竟凭着直觉强行收回了那夹带雷霆之势的一击。那一击收回,未及散开的内力重创了我自己。我吐血之时,只来得及看她一眼,眼底全是复杂的迷惑。我想知道,为何为了她,我会不顾自己的死活收回那一击!

我分明知道,收回那一击,我离死,就不远了。

为什么?!

眼角瞥到十数柄脱手飞来的长剑,我知道,其中有一柄即将要了我的性命。我来不及找到答案,已然中剑跌入混浊的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