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那坐在大班椅里面的熟悉的人,在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已经突然卸下了坚固的防备,露出了真实的一面。
疲惫的,讶异的,无奈的……
神色复杂的面孔。
“咦?”
亦真看到等在校门口的长杰,有点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他拢了拢肩膀上的书包带,走到长杰的跟前:“发生什么事了?今天没约定好见面的啊。莫非路易斯那里突然来了联络?”
已经离那个三天的约定有一段时日了,亦真没有收到关于路易斯的任何新消息,早已经照着行规放弃了路易斯那一条路,转而搭上了别的情报贩子。只是他心里还是一直挂念着不知路易斯发生什么事情了,总觉得他还是会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长杰摇了摇头,说:“没有,不是因为路易斯。亦真少爷,奕飞少爷回来了,他现在就要见你。”
“……奕飞?”亦真一听这个名字,面上的表情就突然沉淀了下去。
“为什么突然从地球的另一边跑回来了?莫非你的未婚妻突然约你在这里见面不成?”亦真一打开门就毫不客气地,朝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奕飞说。
奕飞的视线越过报纸的上沿落到亦真背后的门上,直等到门关上了他才回答:“学校有一些手续不得不回来办的。爸爸也让我顺便回来再劝劝你……我过几天就会走,要再回去准备参加圣诞舞会的事。”
“我但愿你不是被他赶回来,怕丢脸才这样寻个借口的……”亦真夸张地叹一口气,耸耸肩说,“不过听起来还真是郑重其事,莫非美国总统要来吗?——他可是大忙人,没理由好好的平安夜能空出来给你才对的。”
“这是商界的聚会,跟总统无关,不过政界人士受邀而来也是常见的事情,只是不会是主宾而已。亦真,你可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奕飞叹一口气说。
亦真摇摇头,笑了:“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我圣诞节已经有约会了,没时间。你就替我这么回复爸爸吧。”
“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那我也没有意见。我的话说完了,剩下的就是一个请求——今晚请你好好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还有,我在这里的期间,我不要再看到你在外面留宿。我会让长杰每天接你回家,保证你乖乖地留在家中。再有,你的零用钱,从今天开始被冻结了,你的身上可以带少数的现金,但是你所有的信用卡和提款卡,我要全部没收。”奕飞倒也是无所谓的样子,手一抬往房间那边做了个“请”的动作。
亦真的眼睛一闪,蹙紧了眉说:“你无权这样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而且你不是要我照顾吹雪么?我规规矩矩留在这里的话,谁去照看她?”
奕飞不动声色地说:“不对,亦真,我有限制你人身自由的权力。另外,吹雪的事情你不必拿来跟我做借口——长杰也在这里,即使没有人在她的面前,她的安全也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亦真的面上瞬间沉了下去,戒备地朝长杰的方向看去。长杰一直站在门前,并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举动,但此时再一看,便发现他早已守住唯一的出口,不可能轻易让开。
下一刻,亦真已经笑出了声:“原来如此……好一个请君入瓮,原来你今天是逮了我回来要关着的。”
“我听说了不少——你在家里做的荒唐事……”奕飞的脸上愈发地冷了下去,“说不清楚你究竟是在关照吹雪,还是在趁机占她的便宜。在你反省出一个究竟之前,我不许你再乱来,否而我会照实报告给爸爸。”
“我说奕飞,偷窥别人的“好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亦真的面上现出玩味的神色来,“有时候,你也该学着改一下。”
奕飞的面上变了变,蹙紧了眉头说:“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我是受了爸爸的委托要好好管教你的,现在你这样不受教,我真不知道该拿什么脸面去见他!你也该有一点为人儿子的自觉好不好?妈妈不说了,爸爸若是知道你这样,一定会难过的。”
亦真冷笑一声:“他对你来说是爸爸,对我来说不过是衣食父母,头顶上遮雨挡风的屋顶罢了。况且……那个人若真的会担心我的话,我才会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呢。你还是少费点劲儿,别总是只叭儿狗般的绕着他脚下转吧。等某天你知道了那个家伙的真面目是怎样的,我真怕你接受不了……”
“你给我回房间去!”
奕飞一声大喝之下,亦真乖乖地住了嘴。然而,他并没有乖乖听话地回房间去,而是站在房间中央,盯紧了奕飞的双眼。
两兄弟就此陷入再一次的沉默,视线却彼此对峙着,谁也不肯对让一步。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昭示着彼此之间毋庸置疑的血缘关系。
然而……
亦真的眉头逐渐地蹙得更紧了。
从彼此第一次见面开始至今,无论是他还是他,都从来没有自对方身上感觉到血脉相连的情愫。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陌生感从来没有消退过,虽然面上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装作亲密,然而内里……暗地里的较劲不说,彼此之间从来没有过可称为默契的东西,甚至从来不曾站在同样立场上思考。
他从来没有觉得,面前这个在宫殿一般的城堡里长大的富家少爷,跟自己是同一类的人。
他也一直从奕飞的眼中看到了疏离。
不知从那个贫民窟中钻出来的,表面与实质上都劣迹累累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孪生弟弟,自然不是一件他这样的“王子”容易接受的事实——但是,听凭全天下的人鄙视自己他Eeason,他都可以不在乎,唯独眼前这只不懂世态炎凉的金丝鸟看低自己,令他无法接受。
只是凭着襁褓中那一刻的偶然,便顺理成章地拥有一切,幸运地在玻璃温室中长大,从来不曾经历任何风浪的“哥哥”……他从来不曾承认过。
是的,他要将他所有的重要的东西拿到手中,然后摧毁……他很想看到这个永远摆出胜利者姿态的少爷受到伤害的表情。
看他如失败者一般,对他失控地咆哮的一刻……
奕飞的眉头也紧紧地拧到了一起。
亦真一直在有意无意地从他的手中夺走他在意的东西。从学业到每一项他所可能挣到的殊荣,每一次可能得到的嘉奖……所有可能在外人面前成为光环的东西。
他觉得那是自己的弟弟,虽然是一个不知为何,竟然会在遥远的世界角落里长大的弟弟,他应该要照顾他。所以,一个作为哥哥所能作出的退让,他全部都让了。
可是……亦真却似乎乐此不彼,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似乎非要看到他对他忍无可忍,大发雷霆的一天为止。
的确,他陈奕飞一向有很好的教养和忍耐力,所以不管是别的什么事,他都一笑置之了。然而……吹雪的事情,他是比对任何其他事都在意的,因为她在他的心中是“特别”的,不可取代的。
今天,他在监视器录下来的片段中看到他们在厨房拥吻的那一段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气得整个人都几乎要炸裂开来。
那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这样的关系……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知道吹雪是一个单纯又天真的人,所以问题一定出在亦真的身上,如果亦真不主动索取,吹雪是绝对不会有这种举动的。
不,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他并不是不能把吹雪让给亦真,但……他决不能忍受亦真象对待其他从他奕飞手里夺走的东西那样——玩弄,然后损毁。
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吹雪在亦真这里受伤。
尤其是,现在看来,吹雪还有可能跟他们两个,有另外一种微妙的渊源。在一切清楚明白之前,如果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那就太可怕了。
“我的话,今天就跟你说清楚!”奕飞脸色都青了,咬着牙对站在那里仍绷紧了脸的亦真说,“你若是胆敢玩弄吹雪的感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就算你是我的弟弟,我也会毁了你!给我听着,在你想清楚这件事之前,不准走出你的房间一步!你就算是明天不去上课,后天不去上课,也先给我悟明白这个道理!”
这一句话,犹如巨石掷入湖中,掀起了千层巨浪。这样重的话,不要说亦真或是长杰,就算是所有认识奕飞的人,可能都不曾有人听过。
亦真那张本来显得毫无所谓的脸上,慢慢地爬上了一种讶异。这种讶异是因为奕飞的话而生的,但这种讶异之中,又掺入了某种意外的触动。
旁边的长杰于是很想帮忙说句什么,但是这样的对话,他实在是无法插得进来的。他只得保持原来的姿势,站在门前,但早已打好了主意,若面前会有打斗发生,他一定马上冲上前去阻止。
还是亦真先动弹了。
没有下一刻的争吵,也没有暴力局面出现。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垂下眼,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轻声将门掩上了。
奕飞则在亦真离开视线范围的一刻,往后跌坐回沙发上。
那张俊朗的面孔一瞬间显得有些苍白。
他无力地抬起头来望向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灯,又缓缓合上了双眼。
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屋中仍继续响着悠扬的古典音乐,是长杰接他进屋之后顺手替他放入唱机的肖邦。
“吹雪,你怎么了?”
花缘巧的一声呼唤,将坐在病床边上发呆的吹雪唤回了现实。
“……什么?”
吹雪的面色比平日来得更为苍白些,虽然之前她已经解释说自己是因为没睡够所以精神差一点儿,但此时花缘巧真的担心起来,总觉得自己的女儿是有别的心事。她很清楚自己住院之后,留给女儿的是怎样的一个烂摊子,因而愈发地揪心。
“你老实告诉妈妈,最近家里的情况如何?你的家教之类的兼职,真的够你开饭的?那些高利贷,真的没有再找上门来了?”她拉了吹雪的手,紧张地问。
吹雪见花缘巧的脸色都变了,知道自己让妈妈疑心了莫须有的东西,忙急急地摇头说:“没什么,妈妈,真的没什么。我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兼职,只需要周末工作两天就可以帮补足够的家用,所以再不用东跑西跑地去做家教了。另外那些高利贷也没有再找上门来,真的。”
她极力地作出“没事”的样子给花缘巧看,可是眼中却带着深深的愁思。
其实,亦真没打一个招呼就消失,已经好几天了。吹雪虽然透过窗户望见对面的房间有灯光,但一想到不是是不是奕飞回来了,就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来叫亦真的名字,生怕拉开窗帘的会是奕飞。
她总是觉得自己很是愧对奕飞——那个时候虽然是妈妈的命令,但是毕竟是自己主动疏远了他,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