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雪也决口不问花缘巧以前的事。不止如此,即使她的姑妈稍微想要讲一下苏州那边的情况,她也很快地将话题转移了。
坐在旁边的奕飞,缓缓地抬起了眼帘,望着静默地垂着眼的吹雪,欲言又止。但他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旁边,然后,他跟着再没有什么话说的吹雪姑妈,起身告辞。
他们两个人走了之后,许诺终于忍不住问吹雪:“为什么不跟你的姑妈去苏州?你妈妈过世了,你现在孤身一个人,我觉得你应该要跟亲人一起生活才比较好的。”
吹雪沉吟了一瞬才回答:“许诺,你没发现,姑妈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想要认我这个外甥吗?”
许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我能够感觉得到,她对你不是那种对自己血亲的亲近感。可是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你妈妈又去世了,她第一次见到你,难免有生疏感。而且……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有人照顾你——就算是经济上不必发愁,其他的问题还多着呢,你一个未成年人,无依无靠的,怎么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
“你真的觉得我靠自己就没办法过日子?”吹雪突然地抬了眼,“我不觉得我不能照顾好我自己。我觉得,与其到自己一无所知的苏州去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不如在这里继续我自己的人生。许诺,你觉得我这真的是太过天真的想法吗?”
许诺有点无言地看着吹雪,缓缓地说:“就我自己看来,在孤儿院有季妈妈照看我,到了许家之后,有爸爸暗中罩着我。我觉得,无论何时,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的人,是不可缺少的。虽然自己一个人过活看起来看酷也很坚强,但是……吹雪,我觉得人其实,不是真的能那么坚强的生物。人都是需要有人在身边,需要有人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才能生存下去的。”
吹雪缓缓地避开了眼,对许诺的这一番慷慨陈词,既没有点头同意,也没有摇头否定。
她只是很简短地再说了一句话。
“刚才的事……我想,我不会接受许家的援助,但是,请帮我谢谢你爸爸的善心。”
许诺担忧地看着吹雪,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吹雪,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其实我隐约感觉得到,可能根本不是你母亲的家人,而是陈奕飞想要资助你未来的生活。他绕这样大的一个弯来帮助你,可能是有他自己的顾忌,但毕竟是他在帮你。你与其以这样的方式受他的情,还不如直接从我这边……”
“我也没有要打算接受姑妈所说的经济援助。这么多年,妈妈都没有跟她们联系,甚至到病危的时候也没有对我提及这些亲戚,一定有她的原因。我不打算违背妈妈的意思,再跟他们变回“亲戚”。”吹雪不等他说完,就很快地说。
许诺不觉怔了怔,紧张地说:“可是,这样的话,你两边的援助都不接受的话……你打算要靠什么来生活,吹雪?你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吗?”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真的打算这样做。”吹雪看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意味。
许诺顿时恼了,从沙发上“唰”地窜了起来:“你在胡闹什么?!在这样的事情上固执己见,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不要说我是真心实意在帮你的,我也看得出来,陈奕飞费这么大的周章到苏州去转一圈,给你带个人回来,他也一定是真心想要帮你的!你这样,不觉得自己在辜负关心你,想要帮助你的人吗?”
吹雪镇定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头看着许诺,说:“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即使我是一个人,也一定可以存活下去。而且我觉得妈妈什么话都没有给我留下就走了,也一定是相信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意思……”
话说到这里,吹雪却忍不住回想起最后一天早晨,花缘巧对她所说的那番话。
——妈妈觉得,现在对你来说,一个愿意照顾你的人,是难能可贵的,所以……妈妈收回以前的话。吹雪,你可以跟那个姓陈的孩子来往,而且,妈妈会很高兴。
妈妈的意思是,如果是陈姓的男孩,那么……她可以靠近他,甚至依赖他。这是妈妈这一生中,第一次告诉她,某个人是值得信赖的。之前,即使是象孤儿院或者许诺这样的人,她都从没有忘记过忠告吹雪,凡事要适可而止。
妈妈当时说的,究竟是奕飞,还是亦真呢?
又或者,两个人都是?她并不知道双胞胎的存在,很有可能明明见的是不同的人,却误认为是同一个人。
可是,无论是奕飞还是亦真,她现在都不想要见到了。只要一看见那张脸,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费劲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脸上现出无所谓的表情来……
“吹雪?……吹雪!”许诺见吹雪一个人发了呆,又突然落下泪来,忙上来劝慰,“你怎么了?别哭,别哭……”
“许诺……”吹雪忍不住将头往那个胸膛靠过去,含着泪问,“我是不是错了?我刚才是不是应该对奕飞说“是”?他是不是……就这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问我,要不要跟家人一起住……之类的了?”
“吹雪……”
许诺从面前的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种特别的依赖感,一种不可能落到自己身上的感情。
不管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坏过什么,陈奕飞在吹雪的心目中,仍是“特别”的——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对象。他许诺即使已经努力到这样的地步,却仍然只能望其项背。
或许人跟人之间就是这样,一旦认定了那个人是“特别”的,“跟别人不一样”的,那个人就陡然变得比其他人重要起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旁的人都无法轻易走进这一个小小的特权区。
可是,当这样的“热别”并非是对等的关系是,巨大的落差感就会来临,单方面认为对方“特别”的人,必然要承受煎熬。
有的人将这样的煎熬强推给了那个他们心目中“特别”的人,用各种强求的方式,来尝试让对方也认为自己同样“特别”;有的人,则沉默地在心中暗暗****伤口,直至有一天他们学会遗忘和长大。
“吹雪,你不要哭……不要哭……”
虽然是怀抱着温香软玉,虽然是自己在安慰着伤心而泣的吹雪,许诺却忍不住悲从中来,自己也攒起了泪。
——或许这样也好,就让这样看似温暖的一幕,为他那刚刚萌芽的思念,打上彻底的休止符吧……
僻静的巷子深处,亦真一个人站在巨大的垃圾桶背后,身子掩在阴影之中。
他的手中握一个小小的馒头,吃了一口,却对着那个馒头在说话。
“我要求的东西,你们放到指定的地点,我自然会去取的。我请求你们在我的屋子范围内保护我的安全,也希望你们可以做到,一旦有紧急的情况,这就是我和你们共同的、最后的战线。另外,你们不要再跟我联系了,一旦被对方发现,之前我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先这样,我们行动之后再联系。”
说完,他将那个没吃完的馒头扔进旁边的垃圾堆里,若无其事地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往大路走去。
这一带素来治安不好,以前他也曾经在这里,被不怀好意的小流氓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二世祖在欺负,还将吹雪也卷了进来。
那个家伙明明一点点都不会打架,也没搞清楚谁强谁弱,就直接冲了上来护在他的跟前,却自己先怕得浑身哆嗦……
一路沿着狭窄的巷子走着,亦真望着两旁陈旧的楼房,想起曾经有过的那些往事,唇角缓缓地勾起一抹笑意。
然而那笑容立刻淡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通往大道的路,已经被人截断了。
巷子旁的一栋老旧的大楼里,整然有序地走出来一个又一个的人,他们手里都拿着棍棒等武器,而且都不怀好意地看着亦真。
很快,他们将他包围了起来。
“……你们是谁派来的人,哪里的人?”亦真面不改色地问,一边急速地评估着面前这些人的战斗力等,暗暗计算自己可以脱身的几率。
其实,他并不需要问这一个问题,只消看这几个人的打扮和态度,就可以知道他们一定来自相当有后台的组织,并非路边随便打诨的小混混。
而本地最有势力的地下组织……当之无愧的就是许家了。
他在许家的身份非常简单也非常明了,能够将他当做眼中钉的,无非就是将许家儿小姐许贤,放进了心里的家伙;又或者想要借着成为许家的女婿,一步登天之人。
这两者兼而有之,在许家又有这等势力,可以这样嚣张地派人尝试来教训他的人,就只剩一个人选了。
将周围一圈的人都暗暗扫视完毕,亦真见那些人还不自报家门,不觉先笑了起来,说:“既然你们这么羞于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给人听,我就帮你们说吧。你们是“易龙”那只想吃天鹅肉却没吃成的癞蛤蟆,厚着脸皮派来的,对不对?”
“你……你竟敢说老大的坏话,揍他!”
为首的那个黑脸胖子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不知是吆喝手下的人冲锋,自己更是第一个扑了上来,抡起手中的铁棍朝亦真打了过来。
亦真咧嘴一笑,轻松地闪身避过,随手将那个黑脸胖子的手腕抓到了手中,四两拨千斤地一拧——
“啊!”
那只手立时被生生地拧脱了臼,变成非常奇怪的形状,而那个胖子嚎叫着,往旁边跳过两步,软软地跪到了地上。
这一招先发制人可谓厉害,头儿一被制服,剩下的人就都泄了气,一个个手拿着武器做好了冲上来的准备,却又都迈不开步子了。
“没关系,你们上,一个个来也可以,全部一起上也可以。你们的老大就是你们的样板,想要变成那样的人,尽管冲上来!”亦真的双眼射出冷峻而锐利的光,盯紧了那些围做一圈的人们。
他这样的气势反而令那帮人退缩了,他们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没有人再敢冲上前来了。亦真看他们失了斗气,冷然一笑,就此大步走出了包围圈,朝不远处的转角处走去。
虽然稍微镇住了对方,但他心知肚明,自己只是一个人,要同时对付这么多手拿武器的人,想要不伤分毫是很难的,再有个什么闪失,恐怕就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他镇定归镇定,脚下还是走得很快。
果不其然,他才刚刚走出去没几步,后面就有人不甘心地大叫了起来:“别让这小子跑了!如果我们十几个人都搞不定他一个,传出去的话是多大的笑话!跟他拼了!”
亦真素来不是那种为争一时意气让自己吃亏的人,立时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拔腿就跑。
“别跑!”那帮人看亦真要跑,自然发了狠劲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