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欧洲,风不再刺骨地寒,带着一种隐约的暖意。
太阳在凉薄的云后露出脸来,柔和的光如母亲的手一般温和,扫过古都罗马睡眼朦胧的脸。温情脉脉的金色晨曦之下,许愿池浅绿色的水波被镀上一层华丽的色彩。
带着黑色宽边眼镜的褐发少年,约摸十八九岁的年纪,深邃的眸子如同许愿池之水一般碧绿清澈,正懒懒地倚在许愿池对面的阶梯栏杆边上。他身上是浅灰色的套头毛衣,白色的衬衫衣领工整地落在毛衣圆领上,深蓝色的牛仔裤配上黑色的牛皮长靴,貌似慵懒,却也乖巧得恰到好处。
他坐在正对着许愿池的阶梯上,修长的双腿随意舒展着,手中的铅笔灵活地描绘着。白色的画纸上,健硕的雕像身躯逐渐成形。
身后不远处,汽车的马达声轻巧地划过,刹车的响动,车子停下了。
湛绿的眸子闪了闪,少年下意识地转了头,往马路的方向望了过去。这一带通常是禁止机动车进入的,他并没有预料到会有坐车来此的客人。
转角的隔栏外,一辆黑色的宝马就停在入口处,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下车,拉开了后面车门。
风中飘来他低沉的声音:“吹雪小姐,这里便是许愿池。”
里面沉默了一瞬,然后,白色的复古厚底公主鞋踩出了车子,黑色长发的女孩钻出车门,对为她开门的男人笑了笑,道:“谢谢你。”
她雪白的绒线套裙精致可爱,与黑色暗花的裤袜相互映衬,瀑布般的黑色长发长至腰际,又与白皙细致的肤色对比分明,再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金色的反光……这样一种黑与白的极致,仿佛雪之天使不慎掉落了人间。
少年隔着几层台阶,尽管身材高挑却也只能露出半个脑袋。他眼镜下的一双眸子睁得圆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完全忘记了手中的笔。
吹雪却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她刚从光线昏暗的车中出来,有点不习惯眼前一片耀眼的阳光,稍眯了眼,伸手挡在额前。然后,视线流转,她随即注目于眼前的许愿池,下意识地赞叹了一句:“好美。”
“许愿池建成于1762年,原名叫做Fontana_di_Trevi,三岔路之泉,如今,也叫做幸福喷泉。”黑西装男人娓娓地介绍道。
“嗯,我自己过去看一会儿,可以吗?”她侧着头看比她高出两个头的黑衣男人。
男人点点头,笑得很温柔:“请,我们会在这里等您。”
吹雪对她笑了笑,这才信步往许愿池的方向走了来。
这一个春天,被正式收养为陈氏集团陈昊天之女的她,婉拒了与陈氏父子一同庆祝复活节的邀请,请求独自漫游欧洲大陆上,她最向往的国家与城堡。于是,在陈昊天的默许之下,她得到了最严密的保护和最完善的服务,一路风尘仆仆,游历各国。
她也说不准自己究竟是在逃避,还是单纯地只想避开那一个感觉复杂的家庭聚会。她并不擅长那种上流社会的社交辞令,她也不想要过多地介入那一个世界,刚刚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亦真,如今,她只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旅游果然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不知不觉走过好几个著名的欧洲古国,她尽情地享受着这个难得的文化与自然风光的超级大餐。
心情总还是有低落的时候。但是,她努力地叫自己不要去想伤心的往事。
想起来的时候,便给许诺打一个电话,不管中国是半夜几点,他都一定会很快地抓起手机,听她的各种抱怨。
偶尔,奕飞也会发短信过来,虽然他从来不打电话,但是吹雪知道,他是挂心着她的。只是,他尴尬的身份,令他无法轻易越过母亲的立场,站到她的这一边。她仍卧床的时候,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就是他的真心,但是,他毕竟是别人的儿子。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她花吹雪愿意等。
只是,完全没有亦真的消息……虽然许诺已经那样说了,她却还是很难让自己相信,他已经离她而去的事实。
他从来都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至少他捉弄她的时候,也总还带着半分真诚,所以,她宁愿相信他只是暂时离开了,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的。
其实,也只有如此坚信着,她才能真正地坚强起来。
走到许愿池跟前,吹雪一步步地走下台阶,来到清澈的池水面前,抬头凝望海神的宫殿和春夏秋冬四位少女神像。
许愿池不愧为意大利最文明的喷泉,虽然建造的年份并不算得很久远,然而格调高贵又气势磅礴,锁住人的视线,再也无法轻易离开。
她不觉赞叹地站在池子前面看了许久,这才突然想起来那一个许愿的传说,便伸手往大衣口袋里掏出了精致的LV钱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漂亮的一欧元硬币来,转身背对着许愿池。
这一来,四目相对,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一个寂寥的冬日清晨,竟有人比她更早,已经来到了池边。身后的这一双眼睛,早已隔着薄薄的玻璃片,沉默地看着她一阵子。
电击一般的感觉流过吹雪的全身,吹雪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
——这个人……似乎,长得好像什么人?
他毫无疑问地是属于西方人种,栗色的发丝和绿色的眼睛,还有他白皙的皮肤,都证实了这一点。可是,她还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觉得他有种眼熟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只是……她再一次打量了眼前的少年,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可能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沉默之后,少年却主动对她露出了笑容。
吹雪意外地发现,他笑起来的感觉好温暖,也跟她记忆中的某个人相连,真的……好熟悉。她不由得愈发地盯着他看,连许愿池都忘了。
少年落落大方地将手中的画具放下,从台阶上站起来,走到吹雪的跟前,友好地伸出右手:“你好,我的名字叫爱德华,幸会。”
他的发音圆润纯正,带着一点淡淡的京腔。
她有一点儿讶异地看着他——天啊!这一个外国的大男孩,竟然会说这样标准的中文。不要说外国人,就算是中国本地长大的中国人,因为各自方言的影响,也少有人能够讲一口这样标准的普通话。
然而,她还是乖巧地将手放进了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轻声说:“幸会,我叫做花吹雪。”
“你是……来这里观光的?”爱德华回头看了看已经急急地从车子那边赶到许愿池跟前的黑衣男人,并不在意地笑了。
吹雪对黑衣男人摇了摇头,表示不要紧,一双眼睛却禁不住继续打量着爱德华的面孔:“是的……我在环游欧洲,昨天晚上到的罗马,一早便忍不住先来许愿池了。”
“第一次来罗马?”爱德华并不忌讳地回视她的双眼,绿色的眸子里笑意盈盈,“那你需不需要一个向导?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对每一条街道和小巷都了如指掌。”
“吹雪小姐……”
爱德华的身后,黑衣的男人暗示地摇了摇头,请求吹雪尽快离开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他的任务便是照顾和保护吹雪,不与陌生人接触,也是一个重要的安全原则。吹雪一直都很听话,然而这一刻,她的注意力似乎已经被这个绿眸少年完全吸引住了,这是很危险的。
然而,吹雪完全无视他的提示,只是笑着看爱德华的眼睛道:“……你要做我的向导吗?”
“如果我可以有这个荣幸的话。”
晨光之中,那一张俊逸的脸庞含着温柔的笑意。不知为何,在他的面前,吹雪便有一种回家般的安全感。似乎比起那个跟在自己身边已经一个多月,忠心耿耿的管家兼保镖,这个才刚刚认识的陌生人,更能给她亲近的感觉。
她不知为何便想要与他多说一些话,甚至……多呆在他的身边一阵子。反正她现在有的是时间,没有人再催她去上学考试,高考独木桥之类的也早就离她远去。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的导游先生,就请你先来给我讲一讲许愿池的故事吧?”她对他娇俏地一笑,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并不急着问他的来历,还有他为什么能说一口这样好的中文,反正,接下来应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爱德华微微一笑:“这座喷泉名为许愿池,是罗马人的幸运之泉,只要在这里许愿,愿望便一定可以成真。然而,这里可以许的愿只有一个,那就是再次回到许愿池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