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见到林晓风，是在早餐的餐桌上。
他穿着学校的校服，却坐在装饰得风雅飘逸，看起来很高档的房间里。明明靠着唐风的桌子，却拿着西餐的刀叉，吃煎蛋火腿……我第一眼看他，就觉得好怪异。
他对我一笑：“早，你今天很漂亮。”
这到底是夸奖还是嘲笑啊……
我攥紧自己袖子边的蕾丝花边，忍住了没吭声，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椅子发出很大的声音，将后面准备要给我扶椅子的人一跳。
她低声惊叫了一声，却马上连声道歉。
“没事。”林晓风对那个人说。她赶忙深深埋着头道谢，退到墙边。
我莫名其妙——是我自己把椅子弄出声音的，她为什么要道歉？而且居然是林晓风说没事而她道谢……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奇怪的家……
但是林晓风什么也没跟我说，只继续吃他的早饭，根本没有要理我的迹象，我也只好忍了没问。
一会儿，就有人把我那份早餐，放到我面前。
可是竟然，给我准备的却只有白粥跟咸菜！
我看得柳眉倒竖：“林晓风，你干嘛喂我吃白粥？你们林家没有别的粮食了吗？！”
“你身上有伤，少吃点乱七八糟的东西。等一下午饭的时候，应该会给你点别的食物。你就好好按照营养师的安排吃饭，不许抱怨。”
“……营养师？”我怔了怔。
营养师——听起来我好像很矜贵似的呢。以前我每天都该吃些什么，才没有人关心呢。我的最自虐阶段乃是迷上方便面的时期，每顿都是一碗三鲜伊面，一点儿营养都没有，居然还吃了整整三个月。
不由得有点虚荣心被满足的甜蜜感，拿起那个烫金边的白瓷勺子来。
“我昨天叫西凤帮你安排的。等今晚的宴会之后，还会抽时间带你去做全身检查，再根据检查的结果，给你订个长期的饮食计划。”林晓风说完，继续吃他的早饭。
“不会吧……搞得这么复杂，吃饭而已。”
我随便应了，却突然发现，他正饶有深味地看着我，嘴角有莫测的笑容。
“——干嘛？”心里一阵恶寒，这个瘟神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他的笑往深里去了：“没什么，以后再跟你说。”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关子，但也知道他肯定不会现在告诉我，忍住了，不开口问他。
这一来，我胃口顿失，随便咽了两口，禁不住又问他：“喂……那我今天到底要做什么？晚上又是几点开始？我要不要去见你爷爷？”
差一点，就直白地问出来：我跟你的契约到底什么时候签？
我实在好怕这个家伙又算计我！如果不签好那纸契约，我肯定不会跟他去什么订婚晚宴的。
他手里的动作停住：“早餐之后，莫言会把今天的日程跟你说明。我上午去帮你办完休学手续，请了假就回来。爷爷在医生的建议下，昨晚重新入院进行下一阶段的观察和治疗，也不会来出席今晚的宴会，所以大约你会有一段时间看不到他。”
顿了顿，又说：“还有，以后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影响消化。”
我有点恼——这家伙规矩还真多！
而且，根本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嘛……
可是，看他拿刀叉吃东西……那动作还真是优雅娴熟。顺着眼睛的样子显得睫毛更长，嘴巴似乎没有张开就把东西吃下去了，连咀嚼都很有教养的样子……
突然，那双眸子抬起来，墨黑的眼珠盯着我，似乎在说：看什么？
我扁扁嘴，意识到自己又那样盯着他走了神，垂下眼帘不看他了，自己捞起粥来。
一会儿，听到他轻轻将刀叉放到盘子里的声音——
“你吃完了之后，来我书房一下。”
“唔？”我刚喝一到嘴里一口粥，只能从鼻子里应他。
他盘子里的东西已经吃干净，正准备站起来。看我这样的举动，似乎有点不满，俊眉微蹙地说：“来签字而已。你快一点吃，我不想迟到。”
我一听说是契约的事，马上端起碗来快速地喝那碗粥！
这么重要的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这样喝法，声音当然如吹不好的笛子，呼噜呼噜，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林晓风已经在那里拧紧眉心，面上一阵寒凉——
“陆香香，你真会喝啊……”
那漂亮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而我也已经看到侍立在旁的几个仆人，多少都有点忍俊不禁的表情。
面上一阵滚烫……天！我是不是显得很没有教养？
我虽然隐约听过，在这种家庭里，就连平时喝杯茶都要讲究礼仪，而且我确实从来没有见过林晓风有礼仪不周的时候……
幸好，他的目光只是在我脸上多留了一阵，就起身离开。
而我的脸，不知是喝粥喝得太急了，还是因为丢脸，涨得通红。
林晓风的书房，看起来好像古装戏里面的那种，古香古色，文房四宝，而且房间的一角，挂着几张写得苍劲的正楷毛笔字，我不是文盲，清楚看到下面的署名，就是他自己。
他正在低声跟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着什么，看我进来，便停了谈话，站起来对我介绍说：“这一位是梁律师。”
“陆小姐，你好。”他礼貌地伸出手来。
又是金丝边框的眼镜……让我想起罗江那双冷酷的眼睛。我心中一股寒意弥漫，仍强笑着跟他握了手。
“梁律师是我的专属律师，以后你的事情，也由他来照顾。”林晓风在旁边，淡淡地笑。
签约的过程很简单，只是两张纸变作了三张纸，林晓风先在上面签了名，然后递给我。
我随便翻了翻，也没看懂多少，只是确认了最后一张上，确实用拗口的文字，写清楚了我提的三条，就拿起笔画了我的大名。
突然意识到……林晓风的字写得好工整好漂亮，笔迹刚劲有力，而我的却歪歪扭扭，好像站不直的驼子。
“好，”他微笑地接过两份协议，一份交给站在一旁的梁律师，一份递还给我，“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心里酸了酸，这样就叫做把自己卖了——从此，我陆香香不再属于我自己，而是他林晓风的娃娃。
很识时务地笑起来，接过协议，又站起来主动伸出手——
“合作愉快。”
他唇角的笑弯得更深，也站起来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温热而且柔软，更显得此时我的手冰凉而僵硬。那张漂亮的脸上溢满温柔的笑意，可我已不再相信他的笑容——因那个笑容之后的那颗心，未必真的在笑。
自己脸上的笑逐渐僵硬，我觉得脸上的肌肉痛苦得几乎要抽筋，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
“莫言，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林晓风走出桌子后面，“香香，再见。”
突然被他直呼其名，我的背脊突地一热：“咦？”
转头往他的方向看去。
他在门口回过头来：“从今天开始，我就这么叫你。而你，也不能再连名带姓地叫我，明白？”
那双眼睛中，透着不容反抗的意味，又突然变作一种近似狡黠的感觉，吓得我震了震——
“那——那我叫你什么好？”
“嗯……”他手把着门框，抬眼想了想，突然回眼对我挤了挤眼，“你自己想，算是给你的第一份“作业”好了。等我回来后，不许再听到你联名带姓地叫我。”
“耶——？！”我惊叫。
他那一瞬间的表情，极其诱惑，马上在我脸上点了一把火般，整片赤辣辣地烫了起来！
“林晓风，你……你什么意思！叫我……到底叫我怎么叫你好……”我不由得对他的背影大声地叫，心噗通地敲个不停，都要跳出胸膛外面来！
叫我……不要联名带姓地叫他？
那即是——
晓风……
阿风……
风？
小风？
可——可是那……那我……我怎么能……
——那么肉麻的，我怎么叫得出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