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德这么一走开,我独自一人站在场边,突然有点失落。
低头慢慢地摩挲手中的玻璃杯子,回味刚才与他共舞的时光,又慢慢地想到他最后在我耳旁的那句话,心中居然有种小鹿乱撞的慌乱。
只知道他的名字,还有他应该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情绪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恐怕以后,没有机会再跟他见面了吧?我只是来这里受训两个月,而且地点该是在二婶家的庄园里,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这所学校了。
想到这点,便有种止不住的惋惜,眼睛下意识地在中间游动的人们中,寻找他那高大俊朗的身影。
这时,却有个人慢慢走到了我的身边,默然的站住了,没有作声。淡淡的气息飘来,我认出这是我熟知的味道,心里一凉,忍不住两手都捏紧了杯子,紧张地往身旁看去。
林晓风站在我的身旁,静静地看着舞池中央。他拿着装啤酒的杯子,里面的黑色的液体已经被他喝掉了大半。
我不禁有点紧张,小心地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他的睫毛略微顺着,眼睛似乎迷茫,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看着东西,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似乎是觉察到了我的视线,黑色水晶一般的眸子缓缓转过来,眼底有淡淡的雾气浮起——
“玩得开心吗?”
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更听不出来语气中有飘摇之感。
我的心里顿时更没底了——这到底是质问我擅自跑去跟别人跳舞,还是问候我今晚有没有过好呢?
——天,我该怎么回答他好?
他见我不说话,点漆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怎么不说话?”
语调轻柔,却不带任何温度——令人忍不住怀念起方才弗莱德那种自然流露的阳光感觉。
我又想起来他之前一曲接一曲地跟不同的女子跳舞,将我晾在一边,心里的愧疚感顿时少了大半,没好气地说:“很好,我学会了华尔兹。”
“你这根本不算是“学会”,只不过算舞步能踩对了而已,”林晓风慢慢地将杯子放至唇边,“等你跟老师正式上课的时候,对着镜子,就会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么生硬,而流畅度跟节奏感对于华尔兹来说,又是决定水平的关键……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我不由得有点恼怒:这是什么评价?我不过是学了一个晚上而已,甚至没有一个晚上……能踩对舞步就已经不错了,干嘛还苛求我还要动作不生硬之类的!
冷哼了一声说:“我当然没有你那么会跳,美女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你很受欢迎,是大家注目的焦点。我不过是在场边转转,自己打发下无聊时间罢了。”
林晓风将杯子里残余的啤酒喝完,只剩一点点留底,却低头看着那点点液体在杯子里晃啊晃的,不知有什么好看。
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沉声说:“怠慢了你,是我不好。”
但是,那张脸上,却并非道歉的神色。甚至他的周围,都凝聚起一种沉重的力场,令人在旁都禁不住胸闷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我看出来,他捏着杯子的手在逐渐发力——心里有点寒,赶紧往后稍微让了点儿,生怕那个杯子万一突然被他捏碎了,碎片会飞溅到我这边。
然而,他这样的状态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神情就缓和下来。但似乎有更复杂的变化在他的脸上流过——他依旧看着杯底的一点点黑色出神,眼中却是我看不懂的涌动……
突然,他叹了口气——
“回去吧。”
我猛然吸了口新鲜空气般,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有点寒凉……不知道是我之前跳舞出了点汗,还是刚才的一瞬紧张出来的?
林晓风根本就不等我回答他,将手里的杯子往旁边桌子上一放,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拽了我的手腕,转身就拖着我往大门那边走去。
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失去平衡摔倒,手里的饮料好容易才稳住没有泄出来。
心里暗暗叫苦:这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家伙!我脚上穿那么高的高跟鞋,怎么可能连蹦带跳地跟他走这么快……
“等等……我的杯子还没放回去……”
话音刚落,手里的杯子已经被他接了去,顺手摆到桌子的尽头。我回过头去确认杯子不会因为放得太靠边而掉下来的间隙,他已经将我拽着走出去好远,任我怎样低声抗议,手都不放松一点儿力道。
原来以为……林晓风就是离开会场那一会儿霸道一阵,谁知道回到二婶家,他竟还是那样!
他自己下了车,马上就伸手又拽紧我的手腕,将我连拖带拽地拉出车子。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完全不在意,只管揪着我一路往前走。
我只顾得脚下不要踩歪了当众摔得趴地,无暇对他这无理的行径抗议,跌跌撞撞地勉强跟上他的速度,穿过长长的走廊,再爬上楼梯,才终于看到我们的房间门口。
房间门关上,我再也忍耐不住,狠狠地甩开他那只攥我攥得出汗的手!
“林晓风,你有没有太霸道一点!你究竟怎么了?!”
意外地,他水气氤氲的眸子如电射来:“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
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仿佛冻上了一层冰霜,薄唇抿紧,他的神色竟然与进门之前判若两人……漆黑的眸子如深海一般幽暗,寒气逼人!
我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我终于明白他为何在会场盯着那个杯子发呆,在车上也一直望着外面闷不吭声了——原来这家伙竟然也是憋了一口气直到这里,才终于爆发……
我的天……看来今夜这场大战,比起结婚那天,只能有过而无不及了!
——事到如今,硬着头皮也只能上了……
我强压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攥紧拳头——
“我不过就是学了一个晚上的舞,到最后跳得还算差强人意罢了,又没有做粗鲁的举动,又没有给你闹事,你对我凶什么凶?!”
随时做好准备,他万一扑过来,我就一拳过去!
“你还要粗鲁,你还要闹事?你不粗鲁,不闹事,给我添的麻烦就已经够多的了!”林晓风如火焰燃烧的眸子,紧紧地逼视我,“你想要学跳舞,应该来跟我说吧?你只要说了,我不会不教你……”
我简直哭笑不得:“我去跟你说?你早就在舞池里面不知道跟哪个美女转得神魂颠倒了!我犯什么要去坏你的好事?”
他似乎瞬间受了打击:“我没有——”
“还没有?”我想要仰天大笑,“我在旁边看得再清楚不过了!跟你的那个好朋友莎娜,全场注目之下的双人独舞——不知有多浪漫!浪漫到……你跳完了还舍不得放开人家的手……”
“我没有!”听到莎娜的名字,那双黑晶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的心里一凉,咬着牙顶了回去:“没有?我是亲眼看到的!如果不是月儿撞了上去,你们不知道还要在那儿惺惺相惜多久呢——当然,接下来就换了月儿,在接下来我都不知道你在跟谁跳舞了……你忙到这种程度,只怕我真的斗胆上前叫声你的名字,你会一脚蹬开我!”
说到最后一个字,我直接一脚重重地跺地,虽然地上是厚厚的地毯,仍然被我尖尖的鞋跟蹬得闷响了声。
林晓风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误会我了!这是交际场合,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倒是你,你不应该再接受别人的邀舞,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简直都要气炸了,“好啊,林大少爷……你是迫不得已要去跟所有人轮番跳舞,就因为她们一个接一个地主动向你邀舞,这是交际场合,你无法拒绝!我放你去跟所有的女人都跳一圈,够宽宏大量的了吧?我在旁边看你享受看厌了,自己找点事情来做,莫非这就招惹到你了么?!”
“你再闲也犯不着随便找个来路不明的人,让人家搂着你在舞池里转一整个晚上!你把我还放在眼里没有?!”他终于忍无可忍般,将脖子上的领结几下扯了下来,一甩手扔到地上。
我看他这样,也不甘示弱,伸手拔下脑袋上随便一个发簪就朝他扔过去——
“你神气什么!你去跟别人跳舞就可以,我去就是大逆不道?!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仍然是那个条件反射的动作,抬手一把抓住迎面飞来的那个发簪,却被上面的细齿扎了下手,轻哼出声。他张开手确认自己没有受伤后,没好气地把那个东西狠狠地扔到地板上。
我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赶紧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弗莱德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他人很不错,今晚……”
我本想说今晚他一个晚上都很耐心地教我跳舞,没有过揩油之类的下流动作,而我也真的只是专心在学,但林晓风听我的话才刚听了开头,面上的颜色已经簌然变得铁青!
他猛地欺身上前,一下抓住我两边的肩膀,用力地晃起来——
“你连他的名字都记住了?你才跟他讲了几句话,就认定他是个好人了?那我呢——我是你的谁你记住没有?为什么我的立场我的苦衷你就视若无睹?!”
我被他晃得头都晕了,伸手想要推开他,可就凭我这点儿力气,哪里推得开?!
急得我口不择言,用尽全力地叫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听到没有!你信不信我会很大声地叫,叫得整个庄园的人都听得见,让他们都知道你林晓风是个只会欺负老婆的没种男人?!”
“你说谁没种?!这种话是现在的你能说的吗?!”
他贴近我的脸,声音满含着暴怒的意味,手指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疼——!”我忍不住尖叫起来,“你疯了你!”
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抬脚就往他腿上狠命地一蹬!
这一下确实踢到他了,眼前那张漂亮的脸突地有点痛苦的褶皱——但他却不肯就此放开我,手依然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臂。
我心底已是彻底的兵荒马乱,不顾一切地要从这个钳制里挣扎出来。再抬脚去踢他,却都被他一一避开,然而……我们这样一阵紊乱的步伐纠缠着,没几下就一起失去了平衡!
我只觉得自己的脚在地毯上一滑,就再也没有踩到地板的感觉,接着听到房间里先后响起两声惊叫,其中一声是我自己的声音——再下一刻,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屁股重重地撞到地上!
我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已经有另一具躯体跟着倒了下来,正压在我的身上,直接把我砸了个痛极无声,嘴巴张大了只有一星活气冒了出来,疼得我简直想要叫上帝!
好容易,我才缓过那一阵疼痛,同时感觉到压在我身上的林晓风在慢慢地爬起身来——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的手垫在了我的头与地毯之间,帮我缓掉不少落地时的冲击,否则恐怕我直接脑袋着地,当场就晕过去了……
可是……可是他这个人离我这么近,还是第一次!
他的身体原来这么沉这么热……我感觉到他沉重的呼吸落在我半裸露的胸前,当他抬起仍在忍着痛的脸,蹙眉而深邃如夜的眸子转而看着我的脸时,我的心跳立时便乱套了!
如此……如此近距离地……简直就像……
那天在教堂里的情形簌然又在眼前闪现,我脑中顿时只剩下了危险的讯号,只余下一个念头:逃……我要逃!
“你……没事吧?”他确认我的头确实被保护好了,抽回自己的手,攀起来,却只用一边手臂撑地,另一只手伸去揉自己的肩膀,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我连话都不晓得说,一伸手掌就按住那张俊俏的面孔,同时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开,硬是从他身体与地板的间隙里挣扎了出来,末了,还一脚蹬在他的胸前,好尽快离开他一段距离。
“你这个暴力的女人,想干什么……”
他恼怒地捂着脸,又去揉胸口,但动作很快,一会儿便已经爬了起来。我心里一慌,慌忙挣扎着也坐了起来,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狼狈,大声喝住他——
“不要靠过来!”
——这个瘟神如果敢再靠近我,我就跟他拼了命……
我喘着粗气,心跳都不齐了,神经却绷得紧紧,一双眼睛却只懂得牢牢地盯住他,只要他有下一个举动,我马上就跳起来!
他迈出一半的步子生生地收住,厉光闪耀的眸子如冰河寒电,在我狼狈的身上扫过,却突然醒悟了什么般,眸子簌尔失了准星,连面上的表情也瞬间陷入迷惑中……
我也跟着茫然了——他怎么了?
……不吵了?不跟我打架了?也……不会动念头想吃我豆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