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没人敢吱声儿。
司徒楻见这样发威都没人站出来,更是急了,一扭头冲着欧阳耀祖集中了火力:“你!说说你的看法,如今,有什么法子可以挽救?”
“这,连轩辕钰大将军都束手无策了的话,我一届文官,怎么能有回天之术呢?”欧阳耀祖忍不住伸袖子抹了汗,声音发颤地道,“依臣之见,这样腹背受敌,不若赶紧将兵撤回来,在国境内数个要镇死命坚守,然后再派人在两强之间挑拨离间,恐怕还有一线生机……”
“挑拨离间?你当对方是傻子么!”司徒楻厉声道,“事情这样地凑巧,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如今我们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了。而且十万大兵,你当玩过家家,说退就能退回来的么?退回来之后,这样规模的大军压境,我们又该怎样防守?”
“这……臣都说了,臣只是一届文官,这行军打仗之事,臣实在不在行啊……”欧阳急得都要跳起来了,“若皇上需要人去议和,臣倒是愿意贡献这三寸不烂之舌,冒死前往,但这不懂的事,就真的是不懂了啊……”
“你们……你们一个个全都是废物!”司徒楻气的伸直了手指,一个个地点过那些所谓一品大臣们的脸面,气的脸都青了,“都给我出去!”
金壁辉一直站在勤政殿外,静静地隔着门往里聆听的,此时见司徒楻将一群大臣都赶了出来,忙从暗处走了出来,将一干老臣们都费心劝止了,道:“皇上也是一时心急而已,并没有冒犯之意。我进去劝一劝皇上,你们先别走开。”
那帮臣子本来也是一样地担忧国家,只是因为形势逼人,实在是没了法子,才这样地束手无策,此时见皇后走了出来镇住局面,自然都感激不敬,乖乖地留在门外听命。
金壁辉长吁一口气,坚定地抬起双眼,就此推门进了勤政殿。
“我不是说都给我出去么?还进来做什么!”
迎面就飞过来一块压纸用的玉玺。
金壁辉吓一大跳,惊叫着躲过,眼睁睁地看着那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就此在身后摔成碎片,不由得心里火一大,也狠了声喝道:“出什么气,也犯不着跟这么贵的东西过不去!你瞄得那么准,怎么干脆扔死我算了?!”
司徒楻一听来人是金壁辉,口气立时软了半分,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面上全是抱歉之色:“碧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金壁辉冷哼一声,走上前去:“你怎么把那些人都赶走啦?如今兵临城下,一触即发,正是需要冷静下来,好生商量对策之时,你却这样意气用事,真不像个明君所为!你真的想要延误了救国的机会,让天下人耻笑你是亡国之君才乐呵吗?”
司徒楻一听这话,脸色瞬时变了:“谁是亡国之君!我祁胤素来是中原大国,泱泱大国根基至深,岂有因为一个乌孙,就轻易亡国的道理。我只是气,那帮人没一个能想出点真正的好主意来的,都是废物,废物!”
金壁辉不让秋毫:“欧阳不是提出来说要议和了么?虽然是实在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其实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啊。我国如今处于劣势是事实,总不能硬拿鸡蛋往石头上碰,逞强却不顾后果吧?”
“议和……又是议和!”司徒楻恼火地道,“五年前,一个议和,引狼入室,结果四年前,我不得不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去匈奴。槿儿吃足了苦头回来不说,后来换了如月出去和亲,本以为这些年总算可以相安无事了,可那姑娘如今也跟着夫君一起遭了殃!你现在又叫我去议和?我还有多少个妹妹、多少个公主可以赔出去,有多少的脸面,还可以丢给世人看的!”
“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已经尽了力,只是,没有人可以预算得到会有这么一天……”金壁辉面上凝重,耐心地劝道,“当年,安排如月公主和亲到塞外,令匈奴与祁胤的关系平稳了三年,这毋庸置疑是你的政绩。只是,现在如月郡主与其夫君遭遇政变被俘,囚禁于单于庭,匈奴政权交换人手,是天有不测风云的变故,所以……”
“什么天有不测风云!”司徒楻打断了金壁辉的话,“你们真都当我这皇帝是傻子不成?乌孙蠢蠢欲动不是一时半会儿了……这两年之间,它陆续吞并蚕食了周边的大小国家,国界不断蔓延,直逼楼兰地界——我早就觉得,它攻打楼兰,进而直接威胁我国,只是迟早的事情。我去年就说了要加强国防,增加军备,是这群废物说什么没有必要,将那笔预算拿去建造什么大坝,止什么洪灾了!”
他越是说,面上的神色便愈发地难看:“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小小的乌孙……三年前不过是西北边陲一个不大不小的藩国而已,三年之后,竟然成长为这样凶恶的猛兽,如今竟反过来,要将我这泱泱大国吃入腹中了。而且,它的胃口居然这样地大,先策动了匈奴之内的反对势力发动政变,再串通了如今的匈奴,分两路分别威胁我国西北两边的国界,简直就是想要一口气灭掉祁胤一般,实在是太太可恶!”
“你也会说那是三年之前……”金壁辉叹了口气道,“我们都亲眼看着,乌孙是怎样一步步变作如今这样一个版图辽阔的大国的。它虽然不断扩张,却非常稳扎稳打,如今,已经是个统一了西域的强大帝国,与祁胤可谓不分伯仲,再不是什么‘小小藩国’了。”
司徒楻无言以对,只得惆怅地长叹了一口气。
金壁辉接着道:“如今,再说这些也无助于眼前的形势。已经换主的匈奴就要南下骚扰北部国境,乌孙自西边大军压至楼兰境内,我国的轩辕钰将军已经领了十万大军,往西去救楼兰的急,不想陷入苦战,进退两难。虽然北边的战线尚未开战,但我们大部分兵力已经转移至西方战场,这一边……实在是没有胜算的。如今之计,还不如早日提出议和,看这两个大国怎样蚌鹤相争既有的利益,再审时度势,看我国是不是能从中四两拨千斤的好。”
司徒楻眉头深锁,沉默了半晌,终究是极不甘心地道:“难道……我国竟只能一再地受人欺凌,反反复复,却没有还手之地么?”
金壁辉面上肃穆,欲言又止,终于是静默地低了头,不再言语。
其实,乌孙是一个极有潜力的强国……这一点,他们早在多年前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派婉君公主去和亲,拉拢这个草原大国。没想到,婉君公主短命,连跟苗苗也没有留下来,往后乌孙的历届昆莫拉拢匈奴者多,再也没有跟祁胤和亲,两国逐渐疏远,直至如今兵戎相见。
本来认为跟匈奴的联姻如此成功,祁胤该能高枕无忧的,但没有想到……
御花园中,奇花异草竞相开放,一片繁华之景。晚春之景,已经有了夏日的影子,带着些许令人意外的燥热,浮动着片片生机。
司徒槿领着小昊月,陪太后在御花园中散步,闲聊,笑语丛生。他们走到花园中的凉亭处,早有人摆上了清凉饮料和水果。母女孙三人便坐下来,一边赏玩,一边细聊家常。
“这个娃儿,生得如此的俊,又聪敏过人,真是爱煞人也。不如干脆叫那个顽固的子言复搬回京城来算了,窝在那个边远的岭南做什么,跟那些流放的犯人混在一处,还苦了我们的小小皇孙,也跟着捱苦。”
太后一边逗着小昊月玩儿,一边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她对司徒槿这么晚了才回来京城省亲意见很大,这已经念了一整天了,还依旧不断地念着,听得司徒槿耳朵都要长茧了。
“母后,人各有所求,您又何必强人所难。若是您挂念外孙,我跟卿多些回来就是了。”司徒槿客套地应着太后的话,心里却是清楚明白,只要一出了这皇宫的门,回来不回来,可就不是太后说了算的事。
太后冷笑一声:“你就会唬我。生下来到现在,你唬我的次数还不够多么?如今有了个孩子,是比以前稳重多了,可骗不过我这个做母亲的眼睛——你若是真以后肯常回来探望我了,我可真是折几年寿都乐意了。”
“母后,这是什么话,”司徒槿心里一虚,面上却装作无事,“你不就是想要见见女儿跟外孙么?天经地义的事儿。只是卿平素生意繁忙,在家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他不能抽出时间来,我也没法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到这里来啊……”
太后叹口气:“唉,女大不中留。你这胳膊肘子是往外歪定了的。只可惜我这可爱的孙儿,长得这么的俊,却不知自己身世可怜,唉……”
司徒槿面上一变,下意识地捂了昊月的耳朵,嗔道:“母后……!”
“好,不说,不说。”太后伸手拭了泪,“但这娃儿除了一双眼睛,这鼻唇棱角,长得实在不太象我们中原人……槿儿,你真的打算要将他放在身边抚养成人?还不如赶快跟卿再生了别的孩子,一家人真真正正地过那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去。”
司徒槿面上笑意全无,将昊月一把护住,冷冷地道:“母后,您想得太多了。无论是父亲大人,还是卿自己,都对昊月爱护得不行,这个孩子是幸福的。槿儿不才,这个儿子之后就无所出,但对孩子的一片爱心,不输天下任何一个母亲,更没有差别对待的打算。”
太后有点悻悻地收了话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有分寸就好。”
实话说,看到这个外孙的第一眼,她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这个漂亮又聪敏的娃儿。但是看得久了,便觉得小昊月鼻梁刚直,轮廓硬朗,精致的五官明显地带着西域之人的味道,她心中的不祥之感也愈发地强烈起来。
这孩子显然长得像他的亲生爸爸,虽然说那个人定然相貌出众,而且可能还是个资质不凡之人,但……这孩子毕竟是司徒槿流落之时,不知怎样怀上了带回来的野种。
如今孩子还小,一切都好说……再过些年月,等他长大了,旁人都会逐渐发觉——他长得不太象司徒槿,更完全不象子言卿。到那时,可就是道不尽的麻烦根子。所以她才好心提醒了司徒槿,希望她顾全大局,谁知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太后不觉有点闷闷不乐,说话也心不在焉起来。
司徒槿面上虽然陪着太后闲聊,心里却是另外一番心事,坠坠地压在心头。
今儿好容易入了宫,见了自己的亲人,但司徒槿发觉,周围的气氛十分不对劲。不只是金壁辉匆忙应付了她两句就急急地撤了,司徒楻根本就连脸都没露,太后居然还嫌子言卿这个女婿多余,早早地就遣了他回去。
宫内众宫女太监脸上的表情,也都显得异常紧张。
太后是日久经年的修炼了,脸上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司徒槿注意到,太后拿桌上的花生起来吃的时候,拿到第三颗才总算拿了起来,而她根本没有老眼昏花,也没有手脚不便。
显然今天的一切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太后只字不提宫内的异样,只是寻她闲话家常,而且连晚饭也不留,叫她回去靠山王府跟子言卿吃去。
司徒槿知道自己即使开口直接问太后缘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也装作不知,但是偷偷地遣了自己如今的贴身侍女若娴,说是先带了宫里凉果回去给驸马和王爷吃,其实要她趁着在宫内转悠的机会,打听消息。
这一位若娴,正是她当年出嫁之时带到子言家的那一名女官,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熟习史书,能说会道,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中才子。
司徒槿当初选中若娴,是因为在藏书阁凑巧碰见她在研习古籍,问起孙子兵法之类的学问,又对答如流,心中暗自赞赏之故。不想三年来,竟然跟若娴如姐妹般情同意合,到如今,这一位喜好蓝衣的女子,已经是司徒槿的左膀右臂。
若娴与淳朴的知了不同,万事均有自己的见地,议论时事政治,见地不输御前的士大夫,而且行事谨慎机智,与司徒槿一起撑起了子言家的半边天。司徒槿非常喜爱这个跟自己有共同话题的女子,于是待若娴特别优厚,而若娴也待司徒槿特别尽心。
回到靠山王府,司徒槿立刻找来若娴,一边拿个小木马逗昊月抢着玩儿,一边问她宫内的情况。
“出人意料之外的大事,”若娴的面上凝重得很,“匈奴半月前发生了兵变,原来的大单于被取而代之,连同我国的如月公主一起被囚禁在单于庭。如今,匈奴正蠢蠢欲动,准备大兵南下,进犯我国。”
司徒槿一听,知道知了夫妇这回凶多吉少,脸上霎时血色全无,紧了声问道:“怎么回事?京城的街上这样平静,根本不像是风雨欲来之状。”
她不在京城很久,基本算是与世隔绝,除了子言卿外出行商回来会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之外,就只知道四季变迁,花鸟鱼虫。
这一次回来省亲,一路上也都是上等客房,小二里里外外地服侍周到,但凡吃穿用度均与旁人区分开来。因为小昊月调皮捣蛋,稍一分神就可能跑丢,所以司徒槿费尽心神,总之看住儿子比天大,就根本不要提什么好奇心起,去听听坊间的传闻了。
谁知道,正赶上她回来的当儿,北方的匈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而祁胤又猛然间陷入危机之中。难怪金家上下加上皇宫诸人都这样隐晦其辞,怕是担心被她知道了之后,破坏她省亲的心情吧。
只是……这样国难当头,她身为一国的公主,又是知了的闺中好友,就算是女流之辈无法尽什么锦薄之力,但又怎么能这样置身事外,自己高高兴兴地省亲完了回岭南去?
司徒槿急得额角都冒了汗,心里直怪司徒楻一干人等都穷好心,乱替自己打算了去。
小昊月见娘亲有破绽,一手将司徒槿手中的小木马给抢了过去,正要逃开,又被司徒槿一把拽了回来,小木马也被抢了去,气得他又伸手来争。
若娴解释道:“民间其实已经有了些许流言……但军情毕竟传得更快,外间的形势变化,已是普通市井小民所不能想象的了。其实,匈奴只是一方面,还有另一边的军情,相比之下更为紧急。如今祁胤可谓背腹受敌,据说殿前上下的大臣,都早已没了主意,皇上急得慌,昨夜差点儿没气晕过去。”
司徒槿不由一怔:“另一边的军情?腹背受敌?除了匈奴之外,还有什么国家进犯祁胤不成?”
“与其说有国家进犯祁胤,不如说是作为缓冲区域的楼兰,已经临近失守。据说,楼兰都城已经被乌孙的军队围得紧紧的,楼兰王飞鸽传书求救,轩辕钰将军的兵马,又隔着一道天堑,无法过去营救,如今进退两难。”
“啪”的一声,也不知是小昊月用力过度了,还是司徒槿手松劲儿了,那个小木马簌然落到地上。昊月没细想,赶紧捡起来跑一边玩儿去了,但司徒槿却仍坐在原地,面上尽是讶异的神情。
“……乌孙攻、攻打楼兰?”
陈年往事仿佛如暴风雨一般重又袭来,一瞬已经将司徒槿包围其中。星夜靡,蓝迪,铃音,冰玉……无数的名字和面孔在眼前闪过,令司徒槿有种难以承受的吃重。
星夜靡攻打蓝迪?
虽然她基本不问世事了,但其实仍在暗中一点点、一滴滴地细心听着跟西域有关的各色边角消息。
她知道,星夜靡这些年来励精图治,不断扩张版图,去年秋天为止,已经将西域大小十几个国家,统统收入囊中。如今,乌孙已经是一个响当当的西域大国,与祁胤、匈奴三强鼎立。
其实,楼兰变作乌孙的邻国早已是一年多前的事。那时候,祁胤国内还紧张过一阵,以为乌孙马上就会攻下楼兰,接着进犯祁胤。但是,那之后,乌孙的势力开始转而往西部蔓延,即使楼兰都已经在自己家门口了,也一直没有出兵进犯。
司徒槿跟所有的人一样,以为星夜靡只是要做西域的霸王,并不敢觊觎中原大国的祁胤,所以也一直不敢欺侮与祁胤关系密切的楼兰……谁知,星夜靡一直以来,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而已。
“公主?”若娴见司徒槿突然露出这样惊讶的表情,眨巴了下眼睛,很是不解地道,“这情报是确凿的,虽然对外一点儿也不许声张,怕引起不必要骚动。若娴方才遇见了家父的一位老相识,所以能得到这许多的内情——的确是匈奴政变,乌孙几乎就要攻下楼兰,祁胤如今,危在旦夕。皇上三日前已经派了使者去议和,如今只等飞鸽传书回来报信。”
司徒槿沉吟半晌,优雅地站起身,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下子冲到门边,将就要偷偷溜出门去的小昊月从后面拦腰抱了起来。
小娃娃见自己又被逮住了,很不甘心地开始手脚乱蹬:“讨厌,娘亲!人家就是出去玩一会儿嘛……”
“让你出去玩!”司徒槿没好气地训道,“昨天才少看你一眼,就给我爬到案上把你舅公的烛台给打翻了,害得人家一场小火一场惊慌,我若是让你今儿溜了去,等一下不知哪里又要开始乱哄哄的了!”
不由分说地将儿子抱回来坐下,司徒槿这才继续拧紧了柳眉,沉思良久。她乌黑晶亮的眼眸,带着浮动摇曳的复杂眼神,似乎历经了无数的峰回路转,又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末了,她终于银牙一咬,抬起头来:“若娴,替我遣人连夜送信给皇上,我明日一早就要进宫面圣,不管他有没有时间,我都要见他!”
七天之后,司徒槿坐在勤政殿的屏风后面,陪金壁辉一起隔着羽纱屏风,看外面的信使急急地将来自楼兰的紧急军书,送到司徒楻的手中。
这是使者带着司徒楻的亲笔书信,抵达乌孙大营之后得到的回信。根据信使的回报,使者本人已经被扣在了大营中,这封书信,是乌孙那边派人递出来的。
司徒楻看了一眼,就交给欧阳耀祖道:“这信是用乌孙文写的。爱卿,这里除了你没有人精通乌孙文字,你给大伙儿翻译一下吧。”
欧阳耀祖手颤抖着手将这封书信展开,急急地看了一轮,突然手一松,蜀纸自手中滑落地上。
“这、这……不会吧……”
他的面上血色褪去,大难临头一般。
旁边的大臣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立时脸色都变了,殿中一阵紧张的骚动。屏风背后的两个女人,也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了?快念出来听听!”司徒楻见状,急得龙椅也坐不稳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臣罪该万死……这就读,这就读……”
欧阳耀祖知道自己失态,赶紧弯了腰去捡那封书信,手忙脚乱地将信在放到自己跟前,却又拿反了,赶紧又再将信倒过来。谁知这一下用力过猛了,信“刷拉”的一下,竟被撕成了两半,又飘飘悠悠地从吓呆的欧阳耀祖手中,再落回地上。
殿中一片死寂。
司徒楻气的脸都青了,手指颤抖着指住欧阳耀祖的脸,正欲破口大骂,那个白脸丞相却干脆双脚一蹬,也不是是真的还是假装,就此在大殿中央晕了过去。
殿中自然陷入沉寂之后的慌乱,太医来了,将欧阳耀祖运了出去,但众臣已经是一阵闹哄哄的态势,司徒楻大声问还有谁通宵乌孙文的,竟然都无人来应。
此时,司徒楻的身后,却响起了一个甜美轻灵的声音,如春风一般,流过了殿中每个人的耳旁,将混乱的场面,一下子镇了下来。
“皇兄,让我来读信好了。”
屏风后面款款走出来的白衣女子,正是肌肤胜雪的司徒槿。今日她已经换上了正经的宫服,梳了宫中的发髻,看起来端庄秀丽,不怒而威。
她对着众位臣子微微一笑:“我稍微学过一点点的乌孙文字,才学不精,还请各位大人宽容厚待。”
说完,上前将已经被人呈到司徒楻案前的那封信的两片残片都拿了起来,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司徒楻虽然不记得司徒槿什么时候有好好上过西域文字的课,也只当她在子言卿家的时候无聊打发时间学的,此时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急切地想要知道书信的内容。
娇艳的唇角含着的笑意簌然褪去了,司徒槿黝黑的眼眸睁得滚圆,竟然跟欧阳耀祖一样,手一颤,那封书信再次落到案上,发出脆脆的一声响动。
“槿儿,那上面写了什么?”司徒楻亟不可待地问道。
司徒槿却身子晃了一晃,似要晕倒的样子,吓得司徒楻一个箭步,上前扶稳了她的双肩,又再问了一遍:“槿儿,那上面写了什么?”
殿里的每一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司徒槿的嘴巴。
那张娇润欲滴的樱桃小嘴,颤抖得如此厉害,仿佛秋蝉垂死挣扎而奋力颤动的羽翼,带着恐惧的意味,喃喃自语般地道:“怎么会……不会的……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槿儿,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司徒楻见自己的妹妹脸色苍白,眼中漾起泪水的波纹,整一个失了常态的样子,益发地着急了,急急地晃了她的双肩追问着。
司徒槿被晃得眼中的一滴泪水,滚落脸颊,面上痴痴地仿佛中了邪术一般,好一会儿,才突然醒过来一般,像个被欺负了的孩子般,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信上面说……”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乌孙王自幼……自幼尊崇汉家文化,更……更愿做汉家的女……女婿。”
“女婿?”司徒楻一怔,却又是一喜,“他这意思,难道是要以和亲来解决这次的事端吗?他会退兵议和?”
“是……”司徒槿紧紧地按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他说,若是能娶得……安泰公主……我为妻,就……马上退兵……共对匈奴,否则……倾尽一生,也要灭掉……灭掉汉家……”
到这里,她突然再也耐不住了,泪如泉涌,扑倒至司徒楻的怀中,低声地啜泣起来。
“咦……?咦?”
司徒楻根本没反应过来,跟底下那群臣子一样,都完全怔住了,只顾着搂紧怀中哭泣的妹妹,却完全没搞清楚,为什么这一封议和的答复书信,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内容。
直接灌入脑中的想法乃是,那个乌孙王大费周章进攻楼兰,竟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着司徒槿来的。但是,这显然完全不符合之前他从所有情报之中所知道的,那个星夜靡的思维方式。
这一定有什么阴谋在里面……司徒楻紧张地思考着——对,阴谋!他这个皇帝一定要好好地思考前因后果,决不能轻易地中了敌人的诡计……
西风起,云翻涌而天变色。
蓝迪在楼兰都城的城楼之上,静默地看着下面不远处,乌孙防守严密的阵营,和那两匹飞驶入乌孙军中的马儿。
“是祁胤派来的使者没错……”铃音在旁边轻声道,“总算来了。城中粮食将尽,若能是好消息,就太好了。”
蓝迪的面上并无半点喜色,只是幽幽地看着那两匹马上的人飞身下马,迎向军营接应之人,默不作声。
那两名中原使者跟着领路的军士,来到军总账中。
只见两旁站着各色将领参谋,有的面目狰狞,有的慈眉善目,都以各色不同的目光,打量着走入帐中的两名中原人。
中间主座之上,坐着一名盔甲齐全的男子,身形壮实有力,却不显得魁梧粗俗,面容干净俊朗,五官如精雕细琢的雕像,一双幽蓝的眸子反射着明亮的阳光,熠熠生辉犹如天顶闪耀的星辰。
那两人一见这双独一无二的蓝眸,已经明白眼前就是名震天下的乌孙之王星夜靡,赶紧将怀中的书信拿出献上。
星夜靡身旁一位身着纯黑铠甲,黑衣披身的中年男子,过来接了书信,呈给星夜靡。
星夜靡将信拆开了一读,隽秀的唇角已然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哼哼……”他面上的讥笑一瞬间变作了冷笑,“给我将这个送信的人拉出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