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感觉慢慢淡去了,正午的阳光开始没有那么毒辣。
更多的女奴们会趁着可以随意活动的时间,到庭院中散步。尤其是傍晚用晚饭的时候,阵阵凉风袭来,说不出地舒心,她们会三五成群,彼此打闹着玩儿,美女笑颜,成为水殿一道相当亮丽的风景线。
但司徒槿相反。
现在她在中庭露脸的次数非常少,每次都是领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就逃跑一般地缩进长廊,而且是直接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一天,送走了沙耶的星夜靡,出来宫外透一口气,便正好看到她这样昙花一现,领了饭就落荒而逃的场面。
他的剑眉不禁拧紧了——才过了多少日子,这小女人怎么竟瘦了这么多?
似乎,自从上次他将那个撕破帐帘的女人绑到石柱上示众,她就受了很深的刺激,从此愁眉不展,甚至连饭都没有好好吃。
那一夜,他自父皇处碰了一个很大的钉子回来……在宫外站了一日苦等,居然什么也没有等到,心情非常不好,所以当那个鲁莽女人扑倒在沐浴间的门口,又撕破他喜欢的帐帘时,他马上就决定要拿她出气了!
然而,他后来才发现,原来入口处的地板被人动过手脚,而且只需转眼一想便能猜到是谁做的!
这个中原小女人手脚的确麻利,也阴差阳错逮住了他心情不好这个时机,方式却是孩子气得不行——与其把这判断为酝酿已久的陷害,不如说是童心未泯的恶作剧。
她带着那样澄清单纯的眸子……的确像是会做这种白痴级事情的笨女人。
星夜靡不是不知道司徒槿最近被其他女奴欺负得怎样惨。
他那夜到她房中,的确是想要慰藉一下她被他咬伤的痛,但也是要试炼她一下的意思。他将对她的特别待遇秀给所有人看,就是要将她摆上砧板面。他本来是想好试试她这个皇宫里长大的公主,看这个似乎有点小心机的小小中原女人,对这种暗斗的事情,到底能精通到怎样的程度。
结果……他失望地发现,她根本就不是玩阴谋的那块料。
除了每天提心吊胆,还是防不胜防地中招,这位安泰公主似乎也没有更大的本事,可以位越其他女奴,将众人治得服服帖帖。
也许是她身为公主,这样从下往上爬的事情从来没有过,也可能是她语言不通,所以无法巴结依附……总之,他看到她被别人招惹得浑身的刺都竖起来,好似一只被人拿水泼湿的恼怒小猫,却束手无策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那个害人滑到的恶作剧,似乎是她第一次像样的反击。他还以为她能有多高明的办法挣回一口气呢,居然是这样……
星夜靡当时就想得忍不住对自己笑了下。
也罢,既然能让他在那样的糟的心情之下都乐了一乐,就让她如愿以偿一次又如何。只是……恐怕到了他的手里,结果会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于是,他不顾那个撕破浴帘的倒霉女人怎样伏地哀求,就是不提任何寻找陷害元凶的事,反而叫人加重了力道,把她往死里打,好封上她那张不识时务,吵得人心烦的嘴巴。
没想到,那件事对他来说,就此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却似乎在司徒槿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居然令她性情都变化了,行径也畏缩起来。
不过就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奴,还是个对她拳打脚踢过的凶女人,她为什么竟往心上放了?他那一夜不翻她出来,便是放过她不会追究的意思,以她这样聪明的小脑袋,难道不明白么……
她根本不必那么担心的。
她也是个皇宫里长大的孩子,各色刑罚,就算没有全数见过,这样程度的事情,也不可能没有见闻吧?她见了死人都能过会儿就缓过来,怎么会被这种小事吓到?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他的俊眉蹙起,有一点困惑。
自从见她以来,她的一言一行,就很符合一个公主的身份。
她口口声声皇兄母后的叫得很顺口,而且性情倨傲得很,即使肉体和精神被他凌辱到了极限也不肯屈服,甚至连死都不怕,却在他提到要利用她来侮辱祈胤王朝的时候,象被抓到了致命点一样,很不甘心却依然选择了低头。而且……他早就验过那个令牌的真伪,的确是祈胤王朝皇族专用的那种稀罕的紫金所造,做工优美,篆刻风格也是皇家的工匠特有,不是假的。
她怎么都不像是个冒名顶替的公主。
虽然沦落为奴,他从来没有看到她露出卑微的神色——她顺从地做着他要她做的事情,却从不会象其他女奴般对他摇尾求怜。那双明亮的水眸时时注意着水殿的各个角落,他虽然不知道她在怎样盘算细节,但她的确是时时想着逃跑的事情,即使这是他根本就不会允许她做成的事。
普通的女人……不会做到这样的程度,她们只会认命,乖乖地做他的囚奴,他见过装得多么贞烈的女子,都是只一夜过去,便什么都明白过来,对他献媚讨好,对别的女奴兴风作浪……只有她,别的什么特别的事情都不做,一心只想着逃走之事。
她的确是不同的。
虽然不知匈奴掳去的那一位安泰公主究竟是谁,也不知这他们两个大国之间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真正的安泰公主的确是在这里没错。
不过,正好……今日再亲口问她一下,她对另一位安泰公主出现在匈奴那件事的看法。或许,她能知道什么其他的细节,会帮他更准确地估计事情的真相。
这么想着,星夜靡离了倚靠着的圆柱,慢慢往女人堆这边走过来。
司徒槿这几天,实在是越过越火大!
星夜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了……那堆女人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
本来……她经过那件事情,都不想要再整人了的,因为在这里整人太容易整出事来,她又不想要再无意之间害了第二个人。可是那帮女人看她都不反击,居然变本加厉,才多少天功夫,她就变作这里最受人欺负的女奴。
她司徒槿可是一代王朝的长公主……为什么竟然要在这里受那帮卑微女奴的气?!
昨天,她从浣衣奴那里领回衣服,才刚一触手,就被扎得惊叫了声,衣服簌然落地。等她回房,居然从里面找出一堆带刺的山花球不说,等她沐浴了换上那身衣裳,才突然想起来,那些山花球原来便是她以前在药理书上读过的,痒粉的主要成分……
但,已经晚了!
痒了她整整一天……简直是欲哭无泪,抓耳挠腮个不停。
好容易今早起来不再痒了,午饭之后却突然被人扯进一间房中,几个女人骑了上来,就将她一顿好打。她势单力薄挣扎不过,结结实实地被拧了一身的青紫,如果不是她死死护着脸,恐怕那些女人还要往她那张尊贵的脸上扇几下耳光。
打完了,还拿针在她身上狠狠地扎过几下,扎得她最重要的手指头全都出了血……等一下她再去擦浴池的时候,伤口肯定都要被水泡烂了。
她实在是有点忍无可忍了!
尤其是,今天从早上开始她就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有点头晕恶心,好像肚子哪里还特别难受似的……
在浴池旁边的那个小库房里,司徒槿脾气暴躁地在揪灯油罐子的盖子。她需要从里面舀出来油,盛到小瓶里,好给浴池四周的油灯灌满油点上灯火。可是今天那个盖子不知道为什么塞得特别紧,她拽了半天也拽不开,气得她把那个青铜的瓶子狠狠地往那个瓦罐上一磕——
“你到底给我开不开!”
啪。
轻微的一下。
司徒槿刚刚敲的那个地方,竟然如龟裂般现出裂缝来,那裂缝往下延伸,直到罐底,然后,罐子里面的灯油就如泉涌般渗了出来,地上立刻流了一片薄薄的油!
司徒槿心里一凉,赶忙四下看了确认附近没有火种,自己则躲开那些泼到地上的油,跳到一旁。她知道这些灯油都是耐燃的油脂,一旦沾身上烧起来了,可就是不得了的大火,能到把人烧成碳棍的地步。幸好她刚才没拿着火把过来打油,否则爆炸开来都有可能。
可是……看着那灯油淅淅沥沥地往下流着,慢慢汇入一旁的水渠里,她简直不知所措了。
是不是这么看着它流完就没事了?她只要看好旁边那把沾了油的火炬,就自然没事了……司徒槿心里突然想到这水渠是连着这一溜十几个房间流到外面去的,不由得一个寒颤,赶紧冲过去门边,要抢下火把弄熄掉。
就在这个时候,库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司徒槿为了闪开那门往后跳了一步。就这样借着火把的光……她见莎拉娜为首的四个女人,摇摆着蜂腰着走了进来!
她看她们面上的表情,就知道这几个人来者不善——不由得一阵恶寒的感觉升起,司徒槿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中午打她的是另外一帮人……莫非这帮女奴的帮派之间已经开始竞赛,看谁要整她整得更狠了么?
这几个女人也不说话,俐落地把门掩上,上就来围住司徒槿。除了门口的那一只火把,房中就是一片阴影憧憧的样子,人的身影挡住了已经留得半室地板都是的灯油。
莎拉娜也不管司徒槿是听得懂听不懂乌孙话,美丽的面孔上尽是邪魅之笑,娇嫩的嗓子细细地说着话——
“听说,打你的话,你首先护着脸不让打?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何时才放弃你那张漂亮的脸,不再指望这能靠这个去诱惑男人!”
司徒槿尚未反应过来,两旁的手臂已然被人挽紧了,她奋力挣了一下没有挣开,立时心凉彻骨,但仍睁大一双亮如夜星的水眸,烁烁地盯着眼前的莎拉娜。
她知道……因为上一次星夜靡临幸完莎拉娜之后跑来她司徒槿的房间,令莎拉娜丢尽了脸面,所以非常恨她!之前一直都是找别人对她小整小治,但今天……这女人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终于肆无忌惮,居然想要亲手来修理她司徒槿了!
星夜靡一走进长廊,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奇怪了……空气中有一阵异样的味道,似乎是灯油泄出来了般。这水殿的水路均是连通的,若一条水渠进了油燃起的火,其他房房间也会迅速蔓延开来,然而家具器皿摆放都有讲究,即使全部燃起,也不会酿成火灾,虽说那个时间在水渠中沾上了油的人就很难说。
那些女人见到星夜靡来了,都赶紧缩回各自的房间去,怕万一他找谁谁不在跟前,就失掉一个侍奉他的机会。
可他心中却暗暗疑惑,弯身去试了水渠中的水,果然发现有一层薄薄的油,正顺着水渠往外流去。油层还不是很厚,然而这么漏下去,不久就足以燃起令人心惊的火焰来。
“都给我到花园里去。”星夜靡低低地下了命令。
看着那些女人一个个都走出了房间,他自己脚下却不停,越过所有疑惑又期待的眼睛,直直地往浴池走去,一边细细斜眼数着人数。
他走进浴池,却不见司徒槿的身影,而且还有另外四个女人,不知到了哪里,跟她一样下落不明。他站在沐浴间的入口处,星眸流转,突地闪了一下,便拨转脚步,复走出沐浴间。
“啊!”
司徒槿被人一下按到地上,脸象被地板狠狠打了一下般,钻心地疼。她就这样被人死死按在地板上,只能勉强抬眼去看站在跟前的莎拉娜。她寡不敌众,已经被她们又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又被两个人联合地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莎拉娜笑吟吟地看着她,柔软的手缓缓伸向旁边,接过一旁的女子从门旁拆下来的火把,缓缓地蹲到司徒槿跟前。司徒槿不肯示弱,恶狠狠地看着她,却因为感觉到火焰的热力,心中寒凉。
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
她隐约有很不详的预感,却不知这阵心悸为了什么而去,眸子里透出深浅的彷徨,被莎拉娜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