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前的草原,静谧地荡漾着一种金色的华贵之感。
从山上一直留下来的河水叮咚作响,已经看不见河底的小鱼,只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河面,如何反射着西斜的阳光,简直变作了黄金渡过的水流,奔流不息。听星夜靡说,这条河是冷暖两条水流混合而成,水温比别处要高得多,沿岸的植物都更繁茂,到冬天,唯一有可能仍有绿色残留的,便是这里的河岸了。
司徒槿拉起了裙脚,缓缓地在青草之间迈步前行。
面前,是孤零零的几株桂花树,虽然与周围的景色有点儿格格不入,却立时吸引了她全部的感觉。因为,这是她在皇宫中见过的树种,这茫茫西域大地上唯一能够勾起她关于“家”的回忆的东西。
白色的桂花点缀在绿色的树叶之间……粉嫩欲滴,好像小小的妖精,在跟人玩着捉迷藏。花瓣细细,暗生温香,远远地飘过来,不浓不淡。
她走近了些,仍未到树下,却已经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因为……花香渐渐地浓了,快要超过她能喜爱的程度。
司徒槿就这样站在一段距离之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几株桂花树,良久都不吭一声。
“不要再走近些了看?”
星夜靡的手从后面缠绕上来,将她圈入他的怀中。她的身形太小,这样一下便陷入了他的斗篷之内。
司徒槿没有挣扎,只是在他的怀中轻轻地摇头:“这样就最好了。”
“这几株桂花,是以前昆莫特意托人带来的树苗移植而成的。当时其实沿着河岸都种满了,却只剩下这几株存活下来。”
他又将她抱了起来,一支手臂借给她的小屁股做板凳,将她面对着他抱得又高又稳。她简直如一个未熟的孩童一般,在他的怀里显得如此娇小,藕白的小下手意识地攀上他的手臂,清凉的触感令他的嘴角浮起快意的笑容。
她垂了眼,静静地望着他:“移植?为什么要移植桂花树?”
河南为橘,逾河北为枳,桂树是中原的树种,要移植到边缘的西域来,谈何容易。这分明是一件劳师动众的事情,不仅耗费人力物力,还容易遭人非议。
他宠溺地拂过她细嫩的脸庞,眼中却带着莫测的试探:“以前从祈胤嫁过来的那一位婉君公主,也就是以前父皇的右夫人,总是嗟叹说怀念中原的桂花树的缘故。”
司徒槿的眼睛闪了闪,她当然知道那一位婉君公主。
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这一位郡主就被封了公主,和亲到乌孙来,然后在她出生的那一年,这位可以唤作皇姑的公主,就因为思念故乡,积郁成疾,最后更遇上难产,死在乌孙了。
只是……星夜靡居然问他有关祈胤的事情,还跟闲话家常一般无事的口吻,真是令她有点意外了。显然,他虽然嘴上和事实上都已经将她凌辱压迫成暖床奴,却比她自己还要记得她其实身为公主的事实。这个蓝色眼眸的男子面上万年不变,心底却清澈过人,什么事情放什么位置,他都非常清楚。
她的心,无法抑制地痛了起来。
如今他故意这样问,也是要看她究竟还有多在意祈胤,多在意皇家的事情吧……这样的试探,来的悄无声息,她再迟钝一点,就可能觉察不到。
他既然如此通透明白,那他当时将她放入他的女奴堆中,其实也并非真的打算将她当作女奴蓄养,而只不过是要挫挫她的锐气,令她对他更服服帖帖罢了。她就此一环又一环地中了他的圈套,如今与他夜夜同眠,还居然觉得自己是被宠溺着般,有点浅薄的窃喜,真是越来越被驯出奴性来了。
想到这里,司徒槿便有种颜面扫地的感觉。毕竟这一场缠斗,从一开始都是星夜靡在凯歌高奏,她在折旗挫败,而且形势根本就是一面倒,还完全没有一丝她胜利的曙光出现。
只是……她仍相信自己的。她安泰公主口中咬着的这一口怨气不会散去,相遇的一刻开始至今的所有凌辱折磨她都记在心中,她要回祈胤,真正获得自由以后,再来向他清算如今的恩恩怨怨。
淡然一笑,既凄楚又无奈,司徒槿当然知道自己此时要装作若无其事,就跟他的口气一样,闲聊一般,仿佛在说着别人家的故事。
“那她……看到这桂花树有没有很高兴?”
这样柔声说完,司徒槿却忍不住有点神伤。
那一位中原来的公主,在这边的皇宫里一定很寂寞,也象她这样,吃不惯手抓肉,喝不惯奶茶吧?她司徒槿尚可以天天想着逃跑,而她是背着和亲的包袱过来,无法逃脱,而且这样的枷锁往脖子上一架,就是一生一世……
她突地想起来自己被星夜靡捡到之前,也是在去往匈奴的和亲路上,心徒然狂跳起来。
匈奴……祈胤现在怎么样了?她是大单于指定了的人……如今她在路上丢了,匈奴会不会轻易罢休?两国现在有没有因为这个陷入开战的境地?
不由得,胸前又再次噗通噗通地响着,虽然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想起这件令人担心了——她一直没有任何外面传来的消息,所以即使在意,也只能命令自己不去想,因为只会徒增烦恼,但如今被星夜靡这样挑了起来,她还是忍不住又一阵难过挂心。
星夜靡看出来司徒槿的心情变得低落,仍只是无声地笑着,将她的身体放得低了些,额头抵上了她的额:“这些桂花是父皇为了让九泉下的右夫人能够含笑,才移植过来的。她并没有能亲眼看到。”
她心中一跳,不觉又转眼去看那一树的灿烂,但竟然触景生情,想到自己如今到了这个地方,不知道会不会将来也是这样只能一缕香魂归故里。她湿了眼角,不敢再看那几株桂花,再一眨眼,晶莹的珠子便已滚了下来,闪烁着落下,滴在星夜靡的手臂上。
他的蓝眸中什么东西闪烁了下,轻轻地将她下巴托起,细细观赏她羞赧地避开眼眸的那种娇弱美态,突然地来了兴致,侧眼看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手便转而抚上她的后颈,往下一拢,就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吻。
她还陷在思乡的愁绪中,冷不防被他这样一个吻过来,想躲,脖子后边却架了他的手掌不许她这样做,她只好硬生生地受了他这一个吻。
这本来是个温情的吻,然而,此时此地他这样地肆意地攫取,却更深地触动了她的情绪,令她愈发切肤地感觉到自己现在身不由己,沦为他人玩物的凄凉处境。她不由得愈发悲从中来,涟漪的泪就此流成了河。
星夜靡才刚一松开司徒槿,就发现怀中的小女人早已哭成地泪人儿,不由得俊眉轻蹙,柔声哄道:“人已经死了多年,这样哭,何必呢?”
司徒槿摇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她知道他以为她哭的是当年客死异乡的婉君公主,然而她其实是哭她自己如今这样受制于人——本来该去和亲的又没有和成,还不知道自己的祖国现在怎么样了,就此困在此处无法逃脱,居然还要以这样卑微又没有尊严的办法,用自己最原始的本钱来向自己的仇人乞求生存,真是奇耻大辱。
最可怕的是……她越来越不懂得如何拒绝眼前这个蓝眸男子。
她已经,逐渐变得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
如今,他靠近了她,他抱紧了她,他吻住了她……她都只懂得顺从、迎合,甚至沉溺其中,仿佛这就是她应该做的事,她的意愿。
就连在这样的时间,他强吻过了她,然后却这样关切地望着她,温柔地对她讲话,她都有种错觉在衍生……仿佛他不是那个将她强掳走,囚禁了她,玷污了她的坏蛋,而是与她日日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良人。
令人更羞于启齿的是,她竟然……有种被他安慰了的感觉。
这样下去……她根本不知道,再过一些时日,她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其实是一位尊贵的公主,自己其实只是一时屈从,其实只是等待逃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