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这个一直窥视中原沃土的马背民族,一直以来都是在剑南一带稳扎稳打,企图逐步扩大其占领区域。而此次吐蕃之所以将目标瞄准了西域战场,并赶在冬季进攻突厥,一是由于从大昱至该地的道路遥远险阻,军需供应困难。二是,冰天雪地,大昱军长途跋涉,气候不适,冻伤无数。而此次,吐蕃的另一大优势便是有了熟悉当地地形的弓月联盟,相对来说,昱军便是水土不服而且兵力悬殊,劣势立显。
而最令卫子君担忧的便是此次的领军先锋是禄东赞,这位在吐蕃历史上极其辉煌的人物,这位使其家族统治吐蕃政权长达五十年之久的人物,此人不但沉勇有谋,善于机变,且明毅严重,用兵节制。此人带兵,卫子君不敢小觑。
这一切,都是卫子君忧心的原因。况且那个令她万般忧心的人尚在外敌的包围之中,这不得不令她以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前行。
长风呼卷,飞雪弥漫,那个如月华般清朗的少年,在漫漫风雪之中,挺着单薄却绝傲的身躯,和着严寒一起,和着北风一起向南驰去,那曾经剔透如玉的面颊,被寒风刮得通红。颊上刺骨的冷痛她却好似未有所觉。
经过了不眠不休的跋涉,卫子君终于赶到疏勒,当她的马跃上那片可以俯瞰一切的高坡时,她看到了那片混战在一起的两军。嘶喊声冲天而起,鲜红的血液在旷野弥漫。吐蕃军人多势众,勇猛如虎,大昱军寡不敌众,被围困在敌军中央,数量在急速的减少。
她仔细的搜寻,在那片黑压压的重甲中,发现了那个一身银白盔甲的身影,他与少量的昱军被无数的吐蕃军围住,在拼死的抵抗。
卫子君沉冷地观看场内的局面,她看向吐蕃的帅旗,旗下一个有着虬须的将军,一身黑铁玄甲,正在指挥作战。她向着那个方向用力看了一眼,然后深吸了口气,由高坡驾马冲了下来,好似一股白色的旋风,卷起千堆雪,向着吐蕃军席卷而去。
白衫白马的身影,溶在白雪中,吐蕃军未有一丝察觉。直到那股旋风呼啸而至。
她夺下了一个士兵手中的穹刀,腾空而起,飞跃黑压压的重甲,白湛湛的刀锋,如一只锋芒犀利的银箭,向着吐蕃的帅旗,直射而去。长袖铺展间,刀芒骤闪,吐蕃帅旗应声而断,同时,一颗满布虬须的人头,带着一股血箭,飞上了高空。然后噗的一声,落在了锋利的刀尖。
卫子君飘然落于跟随而至的马上,身躯挺直,手中的长刀挑着吐蕃主帅的人头,她轻轻的扯着缰绳,向着那些士兵缓缓步去。
清澈的眸,射出森寒的杀意,玉立挺拔的身躯,散发着迫人的气势,随着她缓慢的前进,所有的吐蕃军都向着两旁退去……眼见主帅的头颅被她高高举在刀尖,吐蕃军观之胆寒,未有一人敢躯身上前。
直到吐蕃军中有人高喊了声,“卫风——他是卫风——”霎时,吐蕃军乱作一团,蜂拥退后。那些与昱军纠缠在一起的吐蕃士兵,听到那声呼喊,都回头看去,当他们看到到那抹决然的身影,那刀尖上滴血的头颅,顿时都犹如丧了胆般奔逃而去。
偌大的雪原,霎时清冷一片,目之所及,尸骨成山,鲜血与白雪,交织成刺目的颜色,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
卫子君轻轻扔掉手中的刀,那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了昱军的脚下。
“风王——”所有被救的士兵怀着激动的心情,齐刷刷下马施礼。只有一人,骑着马,由人群中缓缓踱了出来。
银色的盔甲溅满了鲜红的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敌人的,雪白的战袍已经破碎不堪,只是那绝美的面孔依旧,褐色的瞳眸,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染上了雪原上银色的流光,冰冷,淡定。他注视她,那抹冰冷的流光霎时化作春日的池水,温婉荡漾。
他驱马向她走去,默默注视着她,将所有的悸动,悉数融入那沉默的注视。他跃上她的马,由身后将她紧紧抱在怀内。他的唇鼻擦着她的后颈,不断的摩擦,然后,他呢喃道:“真香!”
卫子君心中一声轻叹,然后,她侧头轻笑,“已经多日没洗澡了,你确定鼻子没有问题?”
贺鲁嘟囔了一句,“难怪这么香,比往日都香。”
卫子君无奈苦笑,“贺鲁,下去吧,特飒露很累了,一路以来都没有好好歇息,你这一身铁甲,怕是要压坏它。”
“不。”贺鲁揽紧她,“它的耐力我知道,你只知道心疼它。”
卫子君摇摇头,举手向后敲向他的额头,“行了,赶快入城,要筹备守城,他们马上会反扑过来。”说罢,驱马走向后方高大的城门。
立于城头的阿史那步真,见着那对骑马而来的身影,幽蓝的瞳眸眯起,沉冷的面庞浮起一丝别有深意的笑。
入得城内,未有一刻停歇,卫子君即召集众将,商议对敌之策。
她轻轻靠坐与主位,清冷的眸掠过众臣,额前垂下了两缕发丝,划过清透的面颊。她轻轻按着太阳穴,企图让自己疲累的精神,更加的清明。
“众位将军,都说说吧。”她揉上了额角。
“殿下。”此次跟随贺鲁前来充为副将的方固站了出来,“末将认为可以在城头浇水,让城头结冰,如此,墙壁圆滑无法着力,梯身也易滑,吐蕃军很难爬上来。”
卫子君看了他一眼,点头,“方将军此法甚妙,只是疏勒历来少水,百姓用水已是节约,若将那少之又少的水淋上城头,只怕百姓要吃苦了。况且,这漫长的城墙,恐怕不是用一点水便能达至理想的效果的。”
冷静的分析,长远的目光,常人无法达至的视野,令方固更加的崇拜这个风王。“如此,殿下,可是有好计了?”
卫子君望了望他,淡笑,“我突厥缺水缺粮,却惟独有一样不缺的。”卫子君望向众将,见众人一时无法反应,便弯了弯唇道,“铁,我突厥产铁,唯一不缺的就是铁。”
“殿下的意思?是用铁块砸他们?”一个副将问道。
卫子君噗嗤一笑,“非也,那太浪费了,是把铁烧溶,然后淋到敌人的头上。”
此话出口,众将嗡的一声,议事厅便开了锅一般,热烈地讨论起来。
“对啊,铁水,只怕他们粘到便被烧焦了。哈哈,妙啊。”
“而且居高淋下,根本不用等他们爬上来短兵相接,在中途就给他们浇下去了,哈哈。殿下好计啊。”
“哈哈哈,我就等人爬上来,抬脸的那一刻,浇点到他脸上,不用浪费太多,一点就够了,哈哈哈。”
众将越说越兴奋,卫子君的心却在隐隐的纠痛,她知道,这很残忍,真的很残忍。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她要保护自己的国土,便要不惜一切手段来对付侵略者。
真是,无奈啊。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很累,很疲倦,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她缓缓站起身,向着众将点了点头,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下雪了,由一片一片地飘落,变成了劈天盖地的洒落。望着漫天鹅毛大雪,心底泛起一丝柔情。她伸手接过两片雪花,看着雪花与掌中融化,突然,她心中一凛,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快步走回议事厅。
“今日吐蕃必趁着雪夜攻城,今晚要做好一切防守准备。”她进门便是这样的一句,众将听了都一愣。
“殿下,这大雪之夜,道路难行,吐蕃又才败走,怎会如此快便再整装攻城?”有人提出了疑问。
“越是大雪之夜,人便以为敌人不会再度来犯而掉以轻心,禄东赞是个多谋之人,必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况且,大雪弥漫,视野短小,我们只能窥到二十步以内景物,吐蕃军正好以雪掩身,待我们发现再准备防守,已是来之不及。”她的语气是肯定的,令众将觉得,她说那样,应该就是那样的。
“殿下明断。”众人齐声赞同。然后便应着卫子君的吩咐,各自分头准备去了。
疲累至极的卫子君在嘱咐好一切以后,便回到房间,命人备好洗澡水,简单的泡了泡,便沉沉睡了。许是太过心焦,许是不断的跋涉,许是那旷野的风太过刺骨,她半夜开始发热了,只是,沉浸在睡眠中的人未有所觉。
夜晚来临,众将都亢奋不已,所有的士兵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远处的雪原,然而雪花飘飞,天地间如被笼上了浓重的雾,看不清任何物事。直到过了四更,将士们都困了,乏了,都垂着头,无精打采,想必,吐蕃军是不会来了。
然而,就在众将都昏昏欲睡的时候,吐蕃军来了,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当奉命值守的士兵发现吐蕃军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到了城下。
大昱军一阵兴奋。都焦灼地望着吐蕃军熟练地搭着云梯,看着他们一个个地爬了上来。就在吐蕃军爬到中途之时,大昱军一个手痒的士兵舀了一碗铁水,淋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响起,那声音痛苦凄厉,哀号不绝。其他吐蕃军听得这不断的嚎叫顿生恐惧,便是被砍断手臂也没有这种叫法的吧。
接着,他们的厄运来了,如岩浆一般的铁水,不断淋下,爬至中途的吐蕃军各个都由半空跌了下来,各个都是惨叫不绝于耳。各个被淋得血肉模糊,焦黑一片。
不到半个时辰,吐蕃军撤了,撤得很迅速,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满地焦黑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