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四月的西突厥,冰雪终于开始消融,这一场雪灾致使六畜多死,国中大馁。幸好卫子君与吐蕃换来的粮草解决了暂时的困境。
在如此巨大的天灾面前,国中竟是未有一人饿死,这在西突厥屡受天灾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可想而知,卫子君在突厥百姓当中已是有了什么样的地位。
翻着手上一堆堆的奏折,卫子君有些烦躁地抚着额。这西突厥好的不学,却把中原政权的礼制学了个透彻,搞了这些个上折子的花样,每日的光批这些玩意都要用去半日的时间,剩下的时间还要处理数不清的事物,体察民情,处理那些莽汉时不时的扰边行为。
关键这些折子都是一些让她头疼至极的事情,这家的伯克抢了那家的牛羊,那家把这家的马圈进了圈,这个部族抢了边民的财物,却没有按规矩分给部下……几乎没有一件正经事。
当贺鲁走进帐中的时候,就看见她正倚在榻上看奏折,几乎日日如此,他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卫子君看他一眼,嘴角一翘继续埋头批阅他的奏折。“屁股好了?”
贺鲁的脸升上一层红雾,“嗯!”
“好了就坐吧。”卫子君抬起头来笑道:“贺鲁此次救我一命,想要些什么赏赐?”
“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要。”贺鲁眨了眨眼。
“过了今日,我说话可就不作数了,你自己想好。”又拿起一本折子,垂了眼帘。
贺鲁望着她垂低的脸,那样专注的神色甚是迷人。她比在大昱时清瘦了。突然有种酸酸的感觉漫了上来。他后悔了,后悔把她那样的捉来,后悔把她那样的扔在车厢里,而她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但他又有点庆幸,如果不捉她来这里,他又何以能够与她相处?
但,如果在大昱,他一定更快活吧。
“又是这样!又去抢,这些人做强盗真是做上瘾了,早晚给他们抢出事来。”卫子君气得“啪”的一声将折子掷到地上。“贺鲁,你通知左厢右厢所有部族首领、伯克,叫他们不要再去犯边,要知道,我突厥现在国力大弱,人家真要拿起这扰边做个文章,堂而皇之地来攻打我们,岂不是要将我们陷入困境!”
卫子君说罢,将那些折子一推,立起身,抓起一件披风。
这个季节,外面,正在刮着暴风。
“要出去吗?”贺鲁问道。背地里,他从不肯叫她一声可汗。
卫子君嗯了声便踏出牙帐。外面的风沙狂舞,吹得她脸上一阵生疼。
“我把你捉来这样的地方,你不恨我?”一旁的贺鲁,看着她风中摇曳的身影,不安地问道。
“恨?事已至此,恨有何用?”卫子君被风吹得皱了眉,不明白他何以突来此问。
“从来没恨过吗?”贺鲁依旧有些不安。
“为何恨你?恨也要恨先王才对!”卫子君眯起眼眸,俯身捻起一片土壤。
“那,你恨他吗?”不厌其烦地问道。
“没有!”毫不犹豫的回答。恨他?她只会觉得疼惜他,她怀念他。
“你,就那么爱他?”贺鲁终于说出这个压在心中很久的问题,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们是清白的。
“贺鲁!你放肆!”卫子君陡然怒道。本以为受了教训的他,不会再旧事重提,他却仗着救了自己一命,又开始满口妄言。
贺鲁脸上一冷,垂了眼帘,“我想要的赏赐就是,希望只有你我二人时,我不必称臣。”
他还当真要了赏赐!
卫子君好笑道:“你何时又曾把我当做过可汗!又何时对我称过臣了?何止背地里,朝堂上不也是如此?都已经这么办了,还要问!”
贺鲁脸色稍有缓和,“但还是要可汗亲口应允,以免贺鲁不小心便触怒君颜。”
卫子君无奈一笑,这是为刚才的一句呵斥赌气呢!“好,允了。”
俯身,又捻起一把土……
大昱皇宫,承恩殿内。
一身朱黄龙袍的男子,斜倚榻上,修长健美的身形舒展,一缕墨发滑过俊朗的容颜。
“陛下,您又要臣妾穿这难看的袍子!”这位初入宫便被封为昭仪的冯氏女子,是由这批秀女中选拔出来的,长相居然与卫子君有个七八分的相像。只是虽然柔美艳丽,却是没有卫子君的爽透英气,没有卫子君的儒雅俊逸,与卫子君那身耀目的光华相比,除了那有些相似的面孔外,真的再无一丝相似之处。
“嗯!的确难看。”李天祁瞥了眼女子身上的白色长袍,她穿得的确难看,软软腻腻,没有一丝风采,可是,谁又能有那个人穿得好看呢?又有谁能够把这普通的袍子,穿得如那个人一般的光彩夺目呢?
“陛下,臣妾不喜白色,臣妾再换上一件肯定会好看。”冯昭仪听闻陛下说不好看了,急欲讨他欢心,眼光扫到龙榻上的一件浅藕色袍子,眼睛一亮,“陛下,臣妾穿藕色最美,臣妾这就穿给陛下看。”说罢,抓起那件袍子就要穿上。
“放下!”李天祁大吼一声,一张俊脸霎时冰寒,扯过袍子,嫌恶地看了女子一眼,“滚出去!”
冯昭仪一愣,眩然欲泣,不知怎么就惹怒了这个性格阴晴不定的皇帝。
“还不出去!”又是一声吼。
冯昭仪掩面跑了出去。
李天祁轻轻抖了抖袍子,好似要将那女子的脂粉气一起抖掉。
这袍子,被他狠狠扔在地上无数次,又捡回无数次。拿着这袍子,想起了那日……他从那个房间走出去。走断了他一生唯一想要守住的情谊。
离开了那个人后,他方才发觉,那情根已然深种。他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情谊,比友情更深,比亲情更随意,比爱情更广阔……
其实,他回头找过她的。
那日,他愤然而去,却于中途幡然醒悟。
他叛变又怎样呢?也是他的四弟呀,并且他叛变的缘由情非得以,人所共知。
他就算是卫风又怎样呢?他自己不是很钦慕卫风的才华吗?不是还曾因为没能见得一面而遗憾吗?
他就是杀了他无数爱将又如何?战场上你死我活,马革裹尸,情势所迫,这也昭示着他的英勇无敌,而且他也一如那****曾说过的话,从没有伤害过他。
他是突厥可汗的第一男宠?人人皆知?他怎么就没听过这些传言呢!就是这个原因,让他失去理智,他如何受得了他的四弟委身其他男人怀中。就是这些让他失去了判断。
他为何那么傻,傻到轻易就相信了那人的话,他早该想到四弟的为人,这许久以来,四弟何曾挑逗诱惑过他?他那么的纯情,只把他当作哥哥一样的爱护着,何曾向他献媚?这与那人口中时时不忘挑逗别人,处处不忘献媚的他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以他对他的了解,那人必是在说谎。而他怎么就被冲昏了头呢!
他毫不犹豫的转头,快速的飞奔,只恨自己这失了功力的病弱之躯,不能快点飞身前去。
寒冷、饥饿、打击、长时间的跋涉,令他疲弱的身躯几近崩溃。终于,在跑了几步后,眼前一片黑暗,晕厥过去……
四月的夜晚,天,开始变长,昼夜温差也越来越大。卫子君披了棉袍坐于几旁,凝眉沉思了片刻,又再度提笔。
突厥与大昱边境封锁久已,他们急需恢复通商。
这几****都在外面,不顾沙尘狂卷,骑着马四处查看。这场雪灾,虽给西突厥带来了灾难,却也带来了好处,大量融化的积雪,渗入地表,让本是干旱的土壤,湿润了起来。她需要向大昱求购一些上好的麦种,请几个大昱善于侍农的人来,她要把这片土地种上小麦。
羊毫轻走,艰难落字,他,会答应她吗?
搁笔后,又读了一遍,轻轻叠好。无论他反应如何,她都必须这样做。既然她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宰。她就要守护这片土地,让她的子民,衣食无忧。
挥退了巴哈迩,直了直疲惫的腰身,走向浴桶,衣衫一件件剥落。
泡进水里,舒服地叹了一声,渐渐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就要睡去。
突然,一丝窸窣响动入耳,卫子君陡然睁眼,倏地由水中跃起……
一把锋利长剑,由帐顶直直刺入水中。
卫子君转头,一阵惊诧。
“热依阚!?”惊呼方出口,热依阚已是舞起一片剑芒直刺过来。
她居然会武功!并且绝对在贺鲁之上,以至她伏在帐顶,她都没有发觉。
“可汗可真是国色天香啊。”热依阚将利箭不断刺向身无寸缕的卫子君,“可汗原来就是这般无法行夫妻之礼的?可汗怎么也不穿件衣裳遮一遮。”
“遮有何用,爱妃看都看了。想毕你也应该看够了吧。”卫子君闪过几剑,跃至桶边抓起衣物,却被热依阚一团剑芒绞至碎烂。
“怎么?还没看够吗?我身上有的你可都有。”卫子君面色如水,“我想,我们得好好聊聊了。”一股劲风拂过,妙曼身姿一舞,纤影流光划过眼际,就在热依阚眨眼之时,人已被迫靠进了一团温香软玉之中。
喉头的纤指紧扣,身后是一团柔软。热依阚冷笑道:“可汗真是伤我的心啊,哈哈……”
“是爱妃伤我的心才对,爱妃你这是在谋杀亲夫,知道吗?”卫子君将唇凑向她的耳畔。“陷害我的人,可是你?”
“这事不需要我做。”热依阚眸光冰冷,美丽的脸孔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但是,我的确很想你死。”声音陡然激动起来。“是你杀了我的父亲,亡了我的族人,是你!是你!”
卫子君手上一颤,是她,又是她!?她,到底还做过什么坏事?还曾杀过什么人?
“曾经,有那麽一瞬,我是犹豫的,毕竟,我喜欢过你。那么喜欢过你。但是,我发誓要报这血海深仇……”热依阚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是,我不忍下手,想着,托着……直到那日,与你近身相亲,我知道,如果再不杀你,我永远都杀不了你了……”
卫子君手下一软,将头靠在了热依阚的肩上,低低一声叹息。
手下的钳制放松,热依阚一个转身抱住了卫子君,灼热的唇贴上了她的唇,狂热地吻了起来。
卫子君已经惊愣得忘记了反应,唔唔出声,“热依阚!你……你做什么!你看到了,我是个女人!一个女人!”
热依阚身体一颤,缓缓撤离了唇,一滴泪水,慢慢滑落,“两年了……两年了……可是你为何,是个女人!”眼光顺着她的脸颊,唇畔滑落,滑过纤美的锁骨,滑落美之极致的一对高挺,一低头,咬住了卫子君胸前嫩红的****。
“热依阚!你在做什么!”卫子君一声惊呼,推开了热依阚。
内里传来的呼喊惊起了守在外面的附离,“可汗?你有事吗?可汗?”
见无人应声,外面开始有人疾呼,“快,快撞门,可汗好像出事了。”
牙帐的门被附离涌开,卫子君身无寸缕,急出一掌,一股劲风将刚涌入的附离掀出门外。
“你快走吧。”卫子君望了眼热依阚。
热依阚目光紧锁住面前的容颜,再度扑身上来,“可汗……”一口咬上卫子君的唇。
一阵刺痛,伴着腥甜的气息漫入口中。
圈在那光滑背后的手,轻轻抚摸,袖中,垂出一把冒着寒光的利刃,手腕陡转,刺向光裸的纤背……
“嘭”的一声,热依阚的身体被腾空震起,空中翻转,跌落于尚冒着热气的浴桶之中。一片水花飞溅,汩汩殷红溢出口中,一朵血花蔓延出极致艳丽之色,一桶清水,涌满片片红潮。
感觉到那利刃的寒气,不假思索地出手,由于情急,这一掌的力道大了。卫子君直直望着水中的人,忘记了如何反应,她不想杀她,不想杀她的……
“……他……小心……小……心……”热依阚闭上了双目。那个年轻美丽的容颜,缓缓滑落水中。
看者那桶血水,卫子君呆呆发愣,听到奔杂而来的脚步,一个飞身,抓起溅了水的雪白内衫。刚刚将那内衫裹在身上,贺鲁便闯了进来。
“你怎么样。”担忧的语气尽现,当看见屋内的情形,舒了口气。
只是……只是……
贺鲁的眼睛紧盯着那个背影,再也移不开眼睛。
那又短又薄的月白中衣被水打湿,纤背腰臀被包裹得呼之欲出,显出了两片浑圆饱满的臀瓣,修长圆润的大腿显露在衣摆下,散发着玉般莹润的光泽……那背他而立的身形,让他喉头升起一把无名之火。
他居然会有这般妙曼身形,凹凸有致,纤美异常,居然比女子还要勾魂……
见后面的人依然默立在那里,卫子君侧过脸,垂低眼睫,掩住了满眼的情绪,“没事了,你出去吧。”
贺鲁没动,眼中只有她盈满水珠的侧脸,水雾缭绕中,优美精致的轮廓异常柔和,几缕湿发沾在脸侧,犹如雨中碧荷,清脆欲滴。
“还不出去吗?”卫子君有些微恼,双手紧扣着胸前衣襟,只恐他会突然上前。
似是察觉了她的尴尬,贺鲁一声轻笑,报复的笑容溢上唇角,美眸溢出一丝戏谑,“可汗快转过身来,让臣给您察看一下伤势。”
“我没有受伤。”你出去吧。
贺鲁何时变得这般好心?居然叫她可汗,还自称为臣?
“臣知道可汗不欲让臣担心,但臣不确定可汗真的无事又怎敢就这样离开。”贺鲁继续走了过来。
卫子君扫了眼鼓胀的前胸,那两点嫩红透着薄薄的湿衣显出完美的形状,在胸前挺出两点突起。
贺鲁!他想死吗?想就过来试试。
等着贺鲁一步步向前,就要靠过来之际,卫子君衣袖平展,卷地而起,于空中旋舞出一片妩媚流光,晶莹水滴急速四散,一片炫烂之色,弥漫在贺鲁身后,在后者一片眼花之际,身后已被点了几处大穴。
顺手抓起换洗的长袍,在附离们奔涌而来之前,裹在身上。
“可汗,臣来迟了!”哥舒伐一脸的愧疚。
卫子君不动声色,只是望了眼那桶里的人。
“把那浴桶撤了吧。”
帐外的风依旧呼啸,天地间都被呜咽的黄沙笼罩。弥漫得看不见日头。
望着几上的食物,卫子君一口也吃不下去,眼前闪烁的,都是热依阚的泪眼。
“唉——”长长叹了口气,手抚上唇上的小口,一丝刺痛传来,她皱了皱眉。
嗯嗯呀呀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卫子君的思绪。扫了眼早晨才被抬入帐中的贺鲁,看见他躺在地毯上的僵硬模样,她的心情突地好了起来。
“贺鲁,饿吗?”卫子君抓起一只羊腿。
贺鲁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就要喷出火来。
卫子君嗤的一笑,“贺鲁,这样看人可不好,你看,你这眼睛都可以烤熟一头活羊了。”
“来,别饿坏了,吃点吧。”卫子君从羊腿上撕了一条极细小的肉丝放到贺鲁嘴上。
贺鲁的双眼就要瞪出来,猛的翻了几个白眼,用力一吹,那肉丝吹到一旁。
“哎呀,浪费了浪费了。”卫子君啧啧道,“贺鲁是嫌太少了吗?”顺手撕下一大块羊肉,拼命塞入贺鲁口中。贺鲁无法闪避,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呜呜出声。
“可汗,有信报。”外面一声附离通报。
“拿进来。”卫子君顺手解了贺鲁穴道。折磨他这么久了,暂且放过他。
并不理会贺鲁一旁噬人的眼眸,将那封密报打开一看。稍顷,扔在一旁,“终于来了!”
“怎么?”贺鲁担忧地看她一眼。
“吐蕃!”卫子君面无波澜,“这次带兵的是吐蕃王子——贡松贡赞。三十万大军!呵!松赞干布可真看得起我!”
三十万!他们是想一举歼灭西突厥了。可是,现在突厥的军事力量……
卫子君正凝眉苦思,外面传开拉扯的声音。“公主!你不能进去!可汗在议事!”
“你放开我!你这个下人,敢对本公主不敬,你还不放……”
“哎呦——”
一声嚎叫过后,阿史那羝蓝跑了进来。
看见卫子君,便直直扑了上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卫子君手臂一圈,便将阿史那羝蓝反身圈入怀中。
阿史那羝蓝动弹不得,一通挣扎后呜咽起来:“我恨你……恨你……你杀了我娘……我恨你……”
卫子君眼圈泛红,默默不语。
良久,阿史那羝蓝哭累了,才将她轻轻放下。
得了自由的阿史那羝蓝,突然抓起几上茶壶狠狠砸向卫子君额角。
卫子君直直看她,没有闪避,一行血,顺着额头滑下。
贺鲁静静的望着这一切,当那茶壶砸上她的额头,他的心好似被刺了一下,那丝鲜血仿佛利剑,一直刺到他心里某处。
他上前一把提起阿史那羝蓝,向她的屁股狠狠打去。
“贺鲁,你这是干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卫子君上前抢下羝蓝,“巴哈迩,把她抱走。”
“贺鲁,你竟然感打我,我要治你死罪。”阿史那羝蓝在巴哈迩怀中,一边哭泣挣扎一边叫喊着远去了。
“让我看看伤势。”贺鲁拿起一块巾帕轻轻拭去了那片血迹,还好伤口不大。
从怀中掏出一只兰瓷小瓶,到出些灰白色粉末,往她的伤口抹去。
“等等,这是什么?”卫子君抓住贺鲁手腕,“这是西突厥最好的外伤药,放心,不会留疤的。”
听他如此说,放开了紧抓他的手,这药她是听说过的。
小心地擦着那伤口,唯恐会引起她的不适,莹润光洁的额头,触感滑腻冰凉,他的指尖有些颤抖。
任由着他的摆弄,卫子君垂低眼帘,沉默不语。
如果,她的力气再小些,她就不会死,她不想杀她,真的不想杀她……即使,她再次将利刃刺向她,她也不想杀她……
为了羝蓝,她也不想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