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退路后有追兵,大概就是现在这般的情况了吧。
柳飘风看着脚下的山崖,狂风刮得他的脸庞生疼,身上的伤口依然流血不止,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衣,过多地失血让他的脑袋有些眩晕,无力袭上四肢,然而他握住寒雪的手却不曾松懈。
寒雪跟着他停下了脚步,看到这深不见底的山崖,哀伤不觉染上了她的翦瞳,她复杂而不忍的眸光落向他们相握的手,依稀可见他的手有些抖,而且渐渐失去了温热感,她幽幽叹息一声,叹尽多少无奈沧桑,叹出多少无法释怀的悲伤:“柳王爷,放手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徒劳罢了,既然已经亲手把我送来了,又何必再来,就算你能够逃脱,我也不会再跟你去任何的地方。”
慢慢地抽出被握住的手,她望着山崖上却是无比璀璨的蓝天,那样高耸的天壁,那样浩瀚无垠,容纳了天下的玩物,可是却独独把她的心给丢了,眯了眯被天蓝色的光芒刺痛的眼眸,她回眸望他,无法隐忍的怨让她退离他一步,明知道自己不该,但是扭曲了的怨恨却在此时深深嗜咬着她的心,她无法自遏地悲诉——
“寒雪只是一个女子,不懂你们男人的国家天下大事,我从来都不想去管那些政治是非争斗,只想平平静静地相夫教子,可是命运却是如此反复无常,为什么我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出生,你们就要摆布他弱小的生命。即使我不愿意,却还是要失去我的孩子,没有了孩子,去哪里对我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不喜欢看到一切会让我痛苦的人,我甚至……恨这一切。”
柳飘风震惊得浑身发寒,她的话让他的胸口紧缩得几乎无法呼吸,嘴巴张张合合好不容易才发出声来:“什么,你是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潇的孩子……没了……”
似乎不想再听到任何跟曾经有关的事,寒雪抿了抿莲唇,她沉郁的眸色眨眼即逝,透明的瞳眸犹如冬日寒潭般冷滞,她转首看向追来的燕剑枫等人,嗓音清冷:“我不想再见到你或者是其他一些对我来说已经属于过去的人,如果你真的想要为我好,就让我自己决定一次自己的人生可不可以?”
如此决然的话语,像一把锤子不断击打着他的心,看着她的眼眸里压抑不住而闪烁着冷光的恨,他呆愣了,那双美丽的眸子曾经如秋水一般清莹,如今却荡起了骇浪,看着她在无法压下的恨海中沉浮,他却束手无措,只能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雪妃,对不起,孩子的事……”他嗓音因为种种剧烈的情绪撞击而嘶哑。
一听到孩子,寒雪的情绪瞬间不稳,漠然的眸子再也无法伪装沉静,腹部似乎犹记得痛失孩子时候的剧痛,那种痛,历历在目,她永远都忘不了当时的绝望,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更恨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如果她不选择回去,她的孩子说不定还好好的,还乖乖地在她的肚子,就是那一个她认为会是美好家园的地方,埋葬了她的孩子,独独留下她,她无法控制地提了嗓音:“别再说了,我不想听,不要听,你走,走啊……”
为什么要这么逼她,让她静静地沉淀这一切可不可以?她不要再听到孩子的事,他为什么还要再提。
急于逃避一切的不堪,她趁他怔忪的片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然而柳飘风的反应更快,他一手拉住她的手腕,紧紧扣住,硬是将她拉回来,悲伤的凤眸无法遏制涌现着对她的抱歉,他抱歉不能保护她,恨自己在她喊救的时候却对她雪上加霜。
“放开我,放开我……”寒雪激烈地反抗着他的禁锢,抗拒的心理瞬间更加风云起。
柳飘风为了顾全她扭伤,不敢太用力,只能跟她拉扯着,他焦灼地想要唤回她的理智:“雪妃,你不要这样,不要激动,你的身子不能再折腾了,求求你对自己好一点,不要这么激动……”
“是你,是你们在折磨我,一遍又一遍以折磨我为乐,我恨你们,放开……”
寒雪见自己挣不脱,以往痛苦的挣扎淹没了她剩存的最后一点冷静,她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刚刚流过孩子的身子开始剧烈地反弹,虚弱瞬间袭上她的周身,她只觉得身体一阵冰寒换过一阵,冲击得她连站也开始觉得吃力,她虚脱地急促呼吸着,觉得自己像淹水一般,吸进的气沉重得让她的胸口无法负荷,脑袋也一阵抽凉眩晕。
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柳飘风着急地顺着握住她的手探了她的脉象,他想要安抚住她的情绪,急得血液因子也乱了,胸口的伤口更是流血如泉涌,他却感觉不到自己的疼痛,看着她痛苦地软下身子,他焦灼地喊:“雪妃,你听我说,你的身体不能承受过多激动,否则会有生命危险的……”
“只要你放开她,她就不会再有危险!你没有看到她一点都不愿跟你回去吗?难道你认为瀚国内的一切对她造成的伤害还不够?”燕剑枫咬牙切齿的声音透露出愤怒,还夹杂着浓浓的担心,他看到她都快要晕倒了,那个柳王爷却还这样抓着她不放,简直是罪无可恕!
心头狠念一起,震乱了他几欲疯狂的情心,他绝不容许有人在他面前再对她作出一点点的伤害,为了他曾经的错过,他已经懊恼得恨不得杀了自己,如今……他要用他的力量去还给她一方平静的天地……
燕剑枫瞳眸一缩,将柳飘风不肯放弃执着的脸庞收进眸底,杀气几乎要将黑眸中的倒影凌迟致死,他捕捉了一个最好的时机,瞬间运气出手,攻击向柳飘风。
“嘭嘭嘭……”两个男人来回对了几招,燕剑枫逮住柳飘风因伤而顿松了的瞬间,快速地将寒雪从柳飘风的手中抢了过来,寒雪再也无法支撑虚弱的身子,在一接触到燕剑枫的时候眼前一黑,眼前天旋地转了起来,就这样昏了过去。
“梅姑娘!”燕剑枫吓了一大跳,心急如焚地看着她软倒在他怀中。
她的身子好冰凉,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如霜的俊庞溢满阵阵慌乱,蓦然,他感觉手背刺刺地凉,他凝眸看去,却看到她闭上的眼睛,眼梢深处,逼出一滴清泪,一滴,足以灼心,就连在晕倒的时候,她也如此悲伤,滴泪缓缓在手背上凝结,失去温度的泪滴,却还是让他感到炙手的疼痛,炙得他的心好烫……
扬眉愤怒瞪向柳飘风,燕剑枫冲天大吼:“你该死!”
柳飘风为失空了的怀抱而恍然,看到她在无意识之中也悲伤得流泪,那滴泪,仿佛滴进他的心里,好沉,好沉……就连在晕迷中,她也如此悲伤,瀚国留给她的,只是那么多的哀伤,他懵了,痛了……
松懈了的他对于燕剑枫愤然击出的掌力毫无还击的能力。
“呯——”柳飘风的胸口受了一掌,掌力强劲震得他飞了起来,雪白飘逸的身影在山崖上空划了个弧度,便直直掉落,他的凤眸紧紧地锁住她,尽管她已经不再看着他,他却依然仿佛看见她有一双美丽而坚毅的眸子,属于他们的往事一幕幕,什么时候起,他起初眷恋的坚毅透彻的眸子已经离他这么远……
“寒雪,对不起……”留恋的叹息溢出他的薄唇,叹尽他满腔的情殇,他灼红的凤眸看尽她最后一眼,流下一滴不舍的泪水,带着他的遗憾,带着对她无法放开的执着,他的身体直线下跌。
天,蓝蓝的,冰雪,透明冷冽的,荒草萋萋,几许枯草,万世时空,是否会记得他曾经无奈的深情。
地,苍苍茫茫,蓦然回首,他已不在,她也不知……
她感觉自己冰封的深海里浮沉,一直茫茫然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心空荡荡的仿佛找不到停泊的渡口,这样的深埋,她却想任之,不想去挣扎。
“她的情况到底如何了?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清澈如水的嗓音带着忧虑,隐隐约约透进她的意识里,在她的意识中徘徊,忽远忽近。
大夫轻轻放下病人的手,叹息一声才回答:“禀将军,这位姑娘的身体极其虚弱,血气两虚不仅,而且情绪非常不稳定,需要好好静养,恐怕……”
看到燕剑枫瞬间阴下几分的脸色,大夫面有难色地不敢接着往下说,他们的大军现在正在回程途中,耽误不得,但是依照这位姑娘的身体状况,估计无法随军同行。
不用大夫说,燕剑枫已经估计到接下来的意思了,他凝重了眉目,挥挥手让大夫退下,他坐到床榻边缘上,凝视着她苍白的脸,皱了眉,之前看她的气色那么红润,原来是妆点得太完美。
她的唇瓣因为缺水而干裂,灰白,他起身拿来浸湿的毛巾轻轻沾上她的樱唇,想要给她点滋润。
唇上的润湿像是干扰了她的睡眠,她动了动长长的羽睫,缓缓张开双眼,眼眸因为一时无法适应外在的光芒而有些闪缩。
见她终于睁开眼睛,燕剑枫高兴地漾开了蹙紧的眉宇,将手中的湿巾随手放下,他扶她坐起来,嗓音有着藏不住的欣喜:“梅姑娘,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下次不要再这样掩饰自己的身体差,哦不,应该说不要再有下次,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言辞之间,充满着对她浓浓的不舍,这样的紧张心情,仿佛他们的距离从来没有远过,也从不陌生,但这一切只是相对他而言。
一时间无法适应他的靠近,寒雪本能地想要后退离开远一点,他扶起她的时候,她隐约闻到一股清新又带着丝丝野草的男人气味。
感觉到她无声之中的退缩,他像是明白什么,好看的薄唇噙起一抹怜惜亲切的微笑,柔和了他冷漠如霜的脸庞,规规矩矩地坐回到床边的凳子上,他倾身专注地望着她,柔声安抚:“梅姑娘,你不必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寒雪沉默着,费力地转动犹带昏沉的脑子,她慢慢将眼前的事实跟回忆重新连接,犹豫地望着他:“你……是燕将军?”
闻言,他微微一愣,原来她还不知道他,心头有些涩,他们的认识真的隔了太久,深深凝望着她的脆弱,他哑声深情:“是的,我就是燕剑枫,以后你别叫我燕将军,就叫我的名字,剑枫或者枫都好,真高兴我们终于这样近距离地重逢了。”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重逢?她疑惑了:“燕将军,我们……”
“恩?不是说了别叫燕将军。”他侧目看她,瞳眸带着强烈的情感,隐约夹杂着一丝强制。
这种目光她太熟悉了,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垂下眼睑,掩饰眸中的抗拒,微声道:“燕公子,我想我不曾认识你。”
说完,她重新看着他,目光直白而冷淡,带着一丝明显的疏离,还有一抹无所畏惧的超然。
听她的称呼,他的眉头忍不住动了一下,然而很快地他只是摇摇头无奈地笑笑,然后宠惜地望着她,眼中有着对她无法斥责的亲溺,他起身找来画轴递给她:“你还记得上面的环境吗?”
寒雪感觉一头雾水,她接过画轴打开,当她看到上面的人之时,愣住了,她抬头惊讶地出声:“这……你怎么会有我在隐城时候的画像?”
画中背景她的确熟悉,那是隐城颇负盛名的观音庙,她在隐城长大,去观音庙的次数不在话下,对于那里的一草一木历历在心。
看到她的神情,他就知道她已经记起画中的地方,他高深莫测地与她对视:“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也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的起源。”
像是陷入美好的回忆一般,他的眸光幽远而温柔:“当时我奉命来瀚国暗探敌情,我顺便了解瀚国风土人情,为了隐匿行踪,我选择了瀚国最偏僻的隐城,却没想到会在观音庙遇到你,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位富家千金在面对淫邪歹徒的时候还能如此镇定,你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很平稳,把我吸引了过来。你知道吗?就在那一刻起,你就留在了我的心中,我发誓,你将会是我以后人生中的最终追求……”
回忆,使得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深陷的情根让他如霜的脸庞现出一抹执着的深沉,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更加专注,带点痴然。
寒雪安静地听着他的回忆,眸光一直落在画像上,不曾离开,伸手轻轻抚上画中那已经看了十几年的面容,她有些恍惚了,这幅画真的画得很好,只是画中人的眼神,却让她好陌生,那样清澈纯净的眼眸,那样地带着希冀的光芒,会是她拥有过的吗?
看着自己的画像,恍如隔世,过去的种种,已经烟消云散,势难回头,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就是让这个燕将军不惜一切代价而夺得,只是……现在他夺得的是她……
感应到她的心不在焉,他停下了回忆的诉说,见她看着画像出神,神情复杂不定的模样,他伸手过去抽走她手中的画像,见她不解地看着自己,他为她拉拉滑落的丝被:“……你刚刚醒来,不要想太多,只要知道我不会做任何让你感到害怕的事,就好了。现在先好好休息,我命人来服侍你。”
寒雪紧紧揪住丝被,对上他诚挚而柔情的目光,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按道理来说,他这样善待自己,她应该跟他说一声感谢?念头才一出,深藏的怨恨瞬间倾巢而出,淹没了她的柔软。
低头,避开他那承载太多情感的眸光,她不作声。
见她不回应,他有些失望,随即又平复了心情,他侧身朝外唤道:“来人。”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稚嫩的丫鬟福身走进来,一双乌黑眨亮的眼睛忽略了里头的将军,只看得见床上的人,神情更是激动得让人无法忽视。
寒雪感觉到气氛不对劲,遂又抬起头,当她看到进来的丫鬟之时,震惊地呼出声来:“小英?你怎么……来了?”
听到小姐的声音,小英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她一个箭步奔到寒雪面前,哭泣出声:“呜呜呜,小姐,我好想你啊,终于又见到小姐你了,呜呜呜,小姐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看小英,小英每天都在想着小姐回来,每天都在想……小英好怕再也见不到小姐了,真的好怕……”
寒雪紧紧握住小英的手,无法言喻的感伤在心头漫开,她又何尝不想回去看看,内心的苦,无法说,她只能默默地为小英擦着眼泪:“别哭了,你现在不是见到我好好的在这里吗?我们又见面了不是吗?”
看到久别亲切的人,她想要流泪,奈何眼眶仿佛已经干涸,她眨不出氤氲,心口梗得难受,艰涩也只是沉沉地压下。
带着疑惑,寒雪对着小英问:“对了,你是怎么来到这……”
突然想通了什么,她转眸望向始终不曾出声的燕剑枫,看到他欣慰地微笑着,她的话语打住了,沉默了下来,心头蒙上了淡淡的灰,沉沉的,闷闷的,种种的心思百转,最后化作一声感激:“谢谢你。”
她看他的眼神终于有些波动,燕剑枫的心头泛着甜意,暗暗更加坚定,相信只要他努力,他日她一定会慢慢忘掉以往种种的不快乐,终有一日,她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伴侣,一定会的,一定会……
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他朝她点点头:“好好休息,有事就让人找我,无论什么事,我都会马上赶到你身边。”
说完,再次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他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却在转身的刹那被她唤住:“等等,燕公子……柳公子他……走了吗?”
燕剑枫的躯干绷了一下,他缓缓转身,定定地注视着她,心中猜测着那个柳王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心跳开始忐忑,他不喜欢她在乎别的男人,但是如果那是她的过去,他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只能暗恨自己姗姗来迟。
如果柳王爷对于她来说很重要,那他把柳王爷打落山崖,她会不会因此而恨他?
挣扎了许久,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尽管不愿意冒任何被她怨恨的可能,但是他更加不愿意欺骗她呵,只是说出口的话,倍显艰难:“柳飘风被我打落山崖,已经死了。”
说着,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的神情,哪怕是一丝丝的愤恨,他都害怕看到,不是没有留意到柳飘风看她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心爱的女子才会露出的痴恋,他们会是一对情愫暗生却无法厮守的情侣吗?
想到有这个可能,他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了,如果是这样,他要如何面对她的不原谅?
寒雪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燕剑枫,不怒,也不怨,只是淡漠得让人感觉不到她认识这个人,她沉默着,翦瞳看不到一丝的波痕。
小英不明所以地来回看着对视的两人,谁死了?那人跟小姐有关吗?不然小姐为什么会问?可是小姐听到所问的人死了,为什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虽然小姐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却让人感到怪异,小英不敢吱声。
反而是燕剑枫惊诧于她的无动于衷,他再也无法压抑心头的惴惴不安,哑然道:“他……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寒雪默默地细嚼着这两个字,心天只是一片荒凉,她想要哀悼,却找不到哀伤的感觉。
诡异的沉默在室内蔓延,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她的表情始终如一……
久久的,久久的,她慢慢靠回床沿上,就着丝被的柔软,她像是无力支撑地放软了身子,淡了颜,静了心,缓了声:“谢燕公子能够如实相告。”
说完,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苍白脆弱的脸庞满是深深的疲态,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趋向平缓,已然入睡的模样。
这一切的平静,让燕剑枫不知道是喜是忧,他呆站了一下,最后轻步上前探视了她一下,才发现她真的睡熟了,他默然微笑,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既然她睡了,那过往的一切也让它沉睡而去了吧。
“好好侍候她。”燕剑枫转而慎重地对小英吩咐道。
小英连连点头,眼中净是对自家小姐的心疼,小姐看起来好憔悴,而且好像变了,至于哪里变了,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也罢,不管其他的,从今天开始她会好好照顾着小姐,只好小姐开心,什么都无所谓了。
燕剑枫站在城墙之上,俯视着城外的荒郊旷原,冷风中,他清俊的脸庞染上薄薄的风雪,望着天际的层云,滚滚而起。
须臾,他转身对哑褔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大军在这个护境城里歇息几天,择日再启程。”
“啊?”听到燕将军下这道命令,哑褔有点反应不及。
随即,他惊觉自己不该这样对将军发出疑问的符号,赶紧低头躬身,却还是有些无法确定:“可是将军,此刻天气正适合行军……”
“闭嘴!”燕剑枫冷冷地打断哑褔,黑眸顿出不悦。
城墙上,沉默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呼啸的流风,簇簇地拍打着军旗,听着这风声,燕剑枫舒了眉心,淡了眸中的冰霜,他看着哑褔,悠然问道:“哑褔,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将军,小人自从瀚国回来之后,就得蒙将军不弃收入战营,随侍在将军身旁,一直到今天。”哑褔回答得有些感伤,想起初回到雪国之时,武功尽弃,被端木将军赶出军营流露街头,要不是遇上燕将军,他现在大概已经成为雪国街头的一名乞丐了吧。
随意地点点头,燕剑枫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锐利,他肃然了起来,直直逼视着哑褔,他沉声开口:“梅姑娘的身体不适,不能行军,本将军这样说,你懂了吗?”
只是一个人,却能够让几十万的大军顿足不前,这期间的深意,何等明了。哑褔点头应是,燕将军的话已经非常明白,看来梅姑娘在燕将军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超越了一切,他替梅姑娘终于迎来柳暗花明感到开心,却又不觉失落,如果当初他拥有像燕将军这样的大军,或许早已经带梅姑娘远离那样不堪的环境了。
一股深刻的意念开始在心中奔驰着,哑褔眯眼看着茫茫的旷野,某些东西蠢蠢欲动,权力,财富,地位突然涌进脑海,却只是刹那,又被冷风刮散了开去,他只能闻风兴叹。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城池,居住在里面的老百姓并不是很多,大多数都是士兵,这里的人生活都很简单,吃的用的几乎都跟行军时差不多,都是些粗粮淡食。
由小英搀扶着,寒雪缓步走在那枯黄的原野上,回忆着住在这里的种种。
燕剑枫对她好得超乎她的想象,无论是吃的住的都比这里的老百姓好上好几倍,平时,她吃的是细粮,喝的是营养补汤,睡的是真丝厚棉,住的房间更是奢侈,暖炉檀香从来没有间断过。
他对她可说是呵护备至,从来没有逼迫她做过任何她有一丝丝不情愿的事,就连喝药,也怕会苦着她,与想象之中天壤之别的盟亲生活,她本应感到松了一口气,然而,她却感到更加心情更是沉郁,她不需要他的好,更加不需要他的情,因为……
“不好了,不好了,狼族举兵来犯了,快报告燕将军!”
旁边忽然传来一名报哨士兵的喊声,接着便听到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哒哒”急得很,闲置散落的士兵们开始动作迅速又有条不紊地持起自己的兵器,组合成队伍,跑步向城门处。
耳边不断地响起士兵们互相预警的喊声,一遍又一遍,寒雪却之若未闻,思想早已经停留在“狼族来侵犯”这个讯息上面,她晃了晃身子,握住小英的手不觉用力,额际微微沁汗。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奴婢马上扶你回房。”小英感觉到小姐的不对劲,紧张兮兮地扶着就要往回走。
寒雪制止了小英:“不,我要去城门那边看看。”
“不行啊,太危险了,燕将军吩咐小英要好好照顾小姐的,小英怎么能够带小姐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挣不开小英紧握的手,寒雪不禁有些急,她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也无暇去管……
“梅小姐,燕将军吩咐属下等人过来护送梅小姐回房休息,梅小姐请。”数名士兵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恭恭敬敬地说。
看着面前这些士兵,他们的眼底都有着激昂的斗志,寒雪转眸一想,知道他们也是心系战事的,战士希望上阵杀敌,这是必然的热血情怀。只是这些士兵碍于命令不得不来“保护”她。
走上前,她微笑轻语:“我知道你们希望跟自己的兄弟们一同上阵杀敌,你们送我去城门那边吧,我想去见燕将军。”
“这……恐怕不行。”士兵们似乎被人说中心事,有些讶异,有些心动,却不忘燕将军的命令。
寒雪抬头看向城门那边,烽烟滚滚,预示着已经进入交战:“如果城被破了,我在哪里都不会安全,如果城不破,我只要呆在城里面,无论哪里都不会危险不是吗?”
士兵们面面相觑,觉得她这样说也对,几经挣扎过后,炮火的响声把他们的心神都拉了去,他们咬牙点头。
“小姐,我们回去吧,这里好可怕。”
城墙之上,偶尔传来几声颤抖的催促,那是小英怕极了的嗓音。
寒雪恍若未闻,她怔怔地凝望着城门外的原野,视线直直落在那抹黑沉的俊影身上,那件披风,如此的眼熟,那是她曾经亲手为他缝制的披风,他还穿着它……
望着他奋力杀敌的神情,她的双眸映进他狂傲的脸庞,心,微微地抽痛,楚亦潇……
燕剑枫气急败坏地冲上城墙,看到她荏弱的身子在城楼处,狂风吹打着她苍白的侧脸,他不禁感到无奈又心疼,快步走过去,他一边脱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一边轻声斥责:“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这里不适合你,我不是让人带你回房了吗?怎么不听话,你的身子那么差,可别着凉了。”
想要把话说重一些,但是看她瘦弱的身子几乎撑不起他的披风,所有的训话已经如数化去,只剩下轻轻柔柔不舍的担忧。
被燕剑枫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视线,她再看不到楚亦潇的身影,心中的紧窒敢陡然松懈,她不想见到他的,一点都不想,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来,追来干什么呢?
找不到理由去面对……
“来,我带你回去,这里危险。”燕剑枫没有察觉她的混乱,就想带她离开。
寒雪伸手拉住了他,柔嫩的手覆在他宽厚的手掌上,微凉的触感让他浑身如触电一般,他有些闪神了。
“你不该折回来的,你是将领,战场之上怎么能够没有将领,士兵们会不安的。”幽幽柔柔的话语,如微风的叹息。
骤然间,她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眼眸亮了亮,继而掠过种种复杂的爱恨情仇,没有来得及湮灭那股窜起的火焰,只能任由它越烧越旺,她秀丽的黛眉陡然浮起一股凛冽的决然,放开他的手,她侧身望向战场那抹狂肆的黑影,嗓音变得有些冷:“燕公子,你能不能够给我一把琴,还有一个可以扩音的鼎?”
手上的触感瞬间消失,燕剑枫不禁感到一股失落摄住心田,当他听到寒雪的要求的时候,有些不解:“你要这些来干什么?”
她回眸望向燕剑枫,焦点却不知落在了何方,迷离而悲凉,像是解释又像是在对什么人说,她轻喃:“擒贼先擒王,如果让对方的将领失了阵脚,那么敌人应该会不攻自破而撤兵了吧?”
言毕,她略显苍白的唇片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淡笑,美丽迷人,却美得不胜凄凉。
明知道不该让她继续任性地呆在这里,但是看到她凄美的微笑,他忘了继续追问她意欲为何,也罢,他在这里,她不会有事的。
不肖一会儿,燕剑枫便命人准备好了她想要的东西,她指点着士兵将琴跟鼎的位置,摆放期间,她恍然走到墙边,远远注视着楚亦潇挥剑的身姿,他手中的银剑,所向披靡,一收一放之间,敌人应声而倒,他的剑,沾满了鲜血,点点滴滴,洒落在寒滞的半空。
那剑,亮得好刺眼,她的眸光变得晦暗……
“好了,你想要这些来干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吗?”冥想之间,燕剑枫走过来,打断了她的凝望,只是专注的黑眸在留意到她的目光所及之人,暗下了几分。
寒雪闭了闭眼,有些失神:“等下你就会明白。”
走至琴几前,她伸手试着拨弄琴弦。
“咚……”一声简单的音符透过巨鼎的扩大飘扬在战场上空,任由厮杀的声音如何响亮,却也湮灭不了这突兀的奏响。
战场之上,楚亦潇一听到这琴音,狠狠撞击着他的心房,他转首,目光充满惊喜,准确无误地捕捉了在城墙之上的那抹倩影,看到熟悉的容颜,他的心口骤然沸腾起滚烫的深情,是她!真的是她!他的寒雪……
心头千百次的呼唤,希望她为他望过来。
然而,接下来的琴音却让他彻底呆了,听着琴声,他的心思开始乱了,这是……为他的爱马战神而奏的吗?她想要……
阵阵嘹亮的琴声直射而来,骏马战神的眼神开始骤变,不一会儿,战神在琴声的牵引之下,开始有些乱了马步,接着,便是不受楚亦潇控制地在原野上狂奔起来,嘶叫声变得有些疯狂。
楚亦潇急乱地控制着战马,黑眸却是痛苦地遥望着城墙上的人儿,痛苦得无法再举剑杀敌,冷峻的脸庞溢满了深沉的哀伤,她控制他的马,是想让他战死沙场吗?她真的不再爱他了?而且……还这么恨他……
陷入沉痛的他没有察觉到敌人的弓箭正在对准他,更加没了心思去理会自己的士兵们因为自己的乱而开始乱,他只感觉到胸口撕心裂肺地痛,那痛,透彻心骨。
“嗖嗖嗖……”无数的箭射向他,在他终于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闪。
“王,小心!”
“小心……”
无数声提醒暴喝而来,声声透入他失了心魂的理智,却唤不回他麻痹了的心。众士兵飞身扑来,为狼王回去一支支的利箭。
“噗……”一声贯穿肉骨的穿插声响起,楚亦潇的胸口被一支利箭穿透,剧烈的痛楚让他失了焦点的黑眸稍稍清明了一些,他本能地伸手去捂住不断流血的箭伤口,眸光死死地锁住她,至今一刻也不舍得移开。
城墙上,寒雪为这一幕惊醒了,她的手指一颤,琴弦应声而断,所有诡异的琴音在瞬间消失,她愣愣地看着他直挺挺地坐在马背上,隔空望着他的胸膛血流如注,她的心跳仿佛停止了,双手死紧地扣着琴弦,抓地破了关节,流了血,却丝毫没有感觉。
遥远的空间,厮杀的吼叫,鲜血,一直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