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
黛玉的声音温温柔柔,平平静静,故意板着脸,可饶是装作生气,仍显得娇媚百生。
便叫一个小宫女:“青桥,把抽屉里的手帕拿来。”
宫女应声拿来。
黛玉悠悠打开,说道:
“额娘本以为你们大了,已经将小尺子封起来了,再不打算用,可是你们今日又淘气,为了不受罚,竟还说谎,这就饶不得了,今日一打,是额娘给你们的教训,伸手来。”
便看着瑾儿。
两个小宝贝听着黛玉软软的话音,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怔住,瑾儿还想说话,方一对上黛玉的眼眸,又生生咽了下去,瘪了瘪嘴,低头说道:
“阿玛说,不能打右手,右手要写字的。”
黛玉说道:“知道,左手。”
瑾儿道:“左手要吃饭。”
瑾儿从小爱用左手使用筷勺,弘历不让太监管制,全凭他去,便生成了一个小左撇子。
黛玉无奈,道:“那趴在椅子上。”
瑾儿这回没话搪塞,只得不情不愿地走到对面椅子上去,伏着趴下,路上还不忘看了幽儿一眼。
趴上之后,委委屈屈地回头说道:“额娘,还脱裤子吗?”
不等黛玉回答,马上哭丧着脸说道:
“额娘开恩,孩儿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露了屁屁,不雅,回头让那些宫女,嬷嬷们传出去,让天下人耻笑,额娘,阿玛也蒙羞。”
黛玉听他这些孩子话,心中撑不住暗笑,忍着说道:
“油嘴滑舌,你安分守己些,额娘焉能罚你,还要多说么?”
瑾儿撅嘴道:“不说了。”小身子又别了过去。
其实黛玉何尝重打过?不过拿着薄薄的小尺子在瑾儿的屁股上做做样子罢了,即便如此,却急坏了窗外的弘历,方要进去阻拦,只听一声惊天动地‘啊’的一声,弘历忙从窗子看,瑾儿已经软软地趴在椅子上。
幽儿知道何意,大叫一声‘哥哥’,便跑过去趴在瑾儿的背上,小拳头垂着瑾儿,哭道:
“哥哥,你快醒醒呀!——额娘,你打死哥哥了呀!——”
弘历忙就势跑进去,看看孩子,再看看黛玉,跺足说道:
“妹妹,你怎么真的下重手?”
黛玉本是哭笑不得,瑾儿大叫的时候,小尺子连他的身子还没有碰到,听弘历这样说,又觉微微有气,便看他笑道:
“好,你们父子几人一同演戏罢,我不管就是了,只以后酿坏了他,别又来派我的不是。”
遂又将尺子交与青桥,自己摇摇进里屋去了,青桥便忍笑接过来,拿帕子复又包好,在两个小宝贝面前,黛玉便是最公平讲理的母亲,只要有弘历在,黛玉便如立刻倒退了许多年一般,喜怒嗔痴,毫无遮掩。
弘历见黛玉生恼,心下一慌,忙又跟了进去,龙凤固然疼爱,还是黛玉更重要些。
一时屋子中仅剩下不多的宫女及幽儿瑾儿两个,瑾儿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对着后背上犹自余泣不止的幽儿费力地说道:
“压死我了。”
幽儿和瑾儿一样的个头儿,幽儿却生得更粉嫩嫩胖墩墩的,这么长时间,幽儿一直趴在瑾儿背上又哭又拍又打,瑾儿好容易熬到能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细若游丝。
幽儿忙下去,擦擦眼角,说道:“阿玛来啦,定护着我们,没事啦。”
瑾儿和幽儿默契地拍了一下小手掌,拍拍胸脯,咳嗽了咳嗽,伸手指着外面,便牵着幽儿的手,两人蹑手蹑脚出去了。
一直跑到一片榆树荫下,瑾儿见幽儿脸上余泪未干,戏做得比他逼真多了,小小的心里还蛮感动的,见四下无人,肉肉的小手捧过幽儿粉嫩的脸蛋,吧嗒亲了一口,说道:
“别哭啦,这不是假的嘛。”便笨笨的给她拭泪。
幽儿点点头,低头说道:“我也知道,可是刚才一想到,哥哥要是死了,以后谁替幽儿背黑锅?挨打的岂不是我了?所以幽儿伤心死了。”
瑾儿眼睛眨巴眨巴,一时无语。
幽儿从胸口逃出小手帕,仔细地擦去脸上的口水,瑾儿顿时不愿意了,伸手将幽儿的小胖手打下去,说道:
“哥哥亲你,还擦!那些宫女常常让我亲,我都不肯呢!”
幽儿不敢擦了,却皱眉说道:“奶嬷嬷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幽儿大了,不该让男孩子碰了。”
瑾儿眼睛眨巴眨巴,想了想,说道:“哥哥又不一样。”
幽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歪头问道:“哥哥不是男孩子?”
瑾儿一时语结,幽儿现在大了,思想复杂了,竟然能问出这么高深的问题,以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前她是多简单的妹妹。
瑾儿点了点头,硬充着说道:“难道你不知道,世上有三种人,男孩子,女孩子,和哥哥么?”便撇了撇嘴,蔑视地看她一眼。
幽儿怔住。
瑾儿一副跟你解释你也不懂的表情,摆摆手,说道:“等你多读一些书,你就明白啦。——你今儿帮了哥哥,哥哥明日还让小翠给你编柳花篮,好不好?”
幽儿嘟嘴道:“谁要那么幼稚的东西,我要上次那个西域公主的白绒帽子。”
瑾儿道:“好,等她再来了,哥哥给你讨来。”
幽儿道:“阿玛说了,这个月末她们会来,哥哥既然答应幽儿了,可别说话不算数。
瑾儿拍拍胸脯,说道:“男子汉一言九鼎,说给你讨,就给你讨,什么稀罕东西。”
幽儿心中喜欢,双眼立刻笑弯成月牙,脸上两个圆圆的小酒坑,脆生生说道:“好,那就说定了。”
说完这句,两人便极为默契地立刻勾着小手指拉来拉去,又转过身去,弯腰互蹭,算是仪式,两人又牵着小手玩去了。
且不说他们,黛玉那边也早不提宝宝的事了,小孩子不擅藏事,况黛玉是有心人,听了瑾儿一番是是非非的话,便知道今日朝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虽后宫女子不该过多过问政事,只是弘历和黛玉向来无所隐瞒,无话不谈,黛玉便随口问起来。
提起左怀,弘历方才因两个小活宝挑起的好心情又没了,面色严肃,又恢复成一个冷然的帝王,便将今日朝中不快如实对黛玉说了,言辞之中,大有坚持己见,毫不妥协之势。
黛玉微微一笑,幽幽说道:“左家世代出忠良,只是个个都性子内敛,只是到了这个左怀,性子就太直率了些。”
弘历冷笑道:“你没看见他今儿在朝廷上冲我瞪眼睛的样子呢,恨不能冲上阶来把我吃了,我当时气极,若不是虑着他们家‘世代忠良’,今日定然定他的罪!”
黛玉看弘历半日,忽然噗嗤一笑,点头说道:“原来从前的话,都是假的。”
弘历一怔,便问:“从前什么话?”
黛玉斜睨他道:“你忘了那次外出打猎,在郊外山溪边散步时候的话了?”
弘历略呆了呆,一时不语。
黛玉便幽幽笑道:“蠢材,你若想不出,我提醒你便是,——那时我问你,若有两种臣子给你,一种极会讨你欢心,背地里却尽做些不该的事,一种却是极为正义的良臣,只是不会讨好,甚至处处拗你的意,对这两种人,你如何对之?你是怎么答的?”
弘历想起了,点头微笑道:“一个承其讨好,记其劣迹,不到不得已,只作无视,一个承其忠心,平日离他远着些。”
黛玉便道:“远不远倒可不论,只是四哥哥可应了当日的话,‘承其忠心’了?”
弘历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黛玉又小声说道:“论理这话我不该说,只是你当日曾有言,让我‘以后在你身边,宁可多警醒着些,免得一步走错,成了刘宏,赵构之流,从而成了千古罪人’,你有命在先,我不敢不听,你若因此嫌我,我也没话说。
弘历忙握着黛玉的手,笑道:“傻瓜,我几时嫌你了?你说的很是,日里是我毛躁了,我也知左怀不错,只是一则痛恨藩疆,二则当时左怀言辞锋利,我拉不下脸来,所以才弄得满朝文武皆惶惶然,上下议论。”
黛玉道:“矛盾是小,议论是小,若寒了忠臣进谏的心,那就大了。”
弘历忙笑道:“你放心,明日上朝,我自有化解之法。”
黛玉点点头,便垂首小声说道:
“哀家今日干预国事,犯了忌讳,我该请求四哥哥责罚。”
弘历撇嘴一笑,轻轻一捏黛玉的鼻子,说道:“你又弄景,可是故意讨打?”
黛玉语意含嗔,说道:“你如今乃一国之尊,脾气也长了,谁知道会不会怪我莽撞冒犯?得罪了圣上,那可使不得呢。”
弘历便搂着黛玉,笑道:“你比左怀那小子可爱多了,至少不会当众给我下不来台,便是罚你,也该从轻发落。”便蹙眉想了想,忽然贴近黛玉耳朵,说道:
“有了。罚你再给朕生一堆宝宝罢?”
黛玉立即红了脸,说道:“说正事呢,你又扯上那些做什么?”
弘历瞪眼道:“这关系到皇血延续,江山社稷,怎么不是大事?好妹妹,不用多,再生个四胞胎就好,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黛玉又气又笑,便打他一下,嗔道:“你可是闲疯了,没事想什么名字?幽儿瑾儿两个已经够让我头痛了,要生你自己生去。”
弘历道:“我若真能,何必在这里苦苦求你?你若不依,我就找阿玛和额娘告状去。”
黛玉更羞了,跺足说道:“又干他们什么事?”
两人正拉扯嬉闹间,听外屋忽然传来碎碎的脚步响,青桥等人没能拦住,黛玉忙推开弘历坐起来,脸儿臊得红透。
原来是瑾儿和幽儿进来了,瑾儿兴奋地不行,眼睛亮闪闪地,一把扑到弘历怀里,笑道:“皇阿玛,孩儿要改名。”
幽儿也很兴头十足地跟在瑾儿后面起哄。
弘历微微蹙眉,将两个宝贝分别放在两只腿上,笑道:“怎么突然要改名了?要改什么呢?”
瑾儿笑道:“我不要叫永瑾,我要叫永盐,盐巴的盐。”
弘历有些疑惑,问道:“怎么突然要叫这个名字?”
幽儿便脆脆地说道:“因为我们刚刚跑去了皇宫那边的大房子里,哥哥看到送盐伯伯的小女儿好漂亮,就一直嚷嚷要叫永盐。”
弘历不禁失笑,说道:“原来如此,送盐人家的女儿漂亮,就叫永盐,如果送菜人家的女儿漂亮,那叫什么?”
幽儿抢着说道:“永菜。”
黛玉便柔柔嗔道:“乱跑,怎么竟到了西边厨房去了?那里人多眼杂,岂是阿哥,公主该去的地方?”
瑾儿委屈地说道:“孩儿知错了,可是孩儿还是想改名,那个小妹妹说是最后一次来,孩儿再见不到她了。”便垂下头去。
黛玉方要开口,弘历忙止住了她,笑道:
“名字倒是能改,不过一旦改了,可就要叫一辈子,便是你厌了,也不许再改回来,否则皇阿玛今后再不会护着你了,你要想好。”说到最后,眼中竟然露出几许严厉。
瑾儿想了想,便重重点头,说道:“孩儿想好了,就叫这个名字,再不改了。”
弘历‘嗯’了一声,点头道:“也罢了,只是盐字太俗,不如叫美玉之‘琰’,还算好些。”
瑾儿不懂,弘历便一笔一划地将琰字给他写了手上,直写了几遍,瑾儿才算记住了,便高兴起来,和幽儿一同拜谢弘历,跑出去玩了。
黛玉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名字也是能胡改的?四哥哥,你越发溺爱他们了。”
弘历笑道:“难得他有这份执着之心,我若不依,他必然难过,除了你,还有谁比这两个宝贝更重要的?和他们的心情比起来,区区一个名字又算得了什么?”
遂微微一笑,眯眼小声说道:“当日皇阿玛那般铁心拆散我们,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我至今还记着,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有一丝一毫身在皇家的无奈和拘束感,尽我所能的给他们想要的快乐,这就是我的成功了。”
黛玉凝望弘历半日,便点点头,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