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桂魄在皇上回京后不久,突然落光了全身的叶子,而且是在一夜之间落光,第二天一早,专门侍奉桂魄的太监面对桂魄光秃秃的树枝,和一地的青翠残叶,一声不吭便翻白眼晕死过去。
“什么?!”皇上与泠凤都惊呆了,这个消息如一个霹雳,炸得所有人都缓不过气来。
“昨夜里三更,奴才还到桂魄下亲自看过的,毫无异样,今日那桂魄便……便……”那太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但毕竟聪明,马上便道:“此事蹊跷,还请皇上御驾亲临,看个究竟!”
桂魄四周砌以五彩云石台,不是侍奉桂魄的太监都不得进入其中,而且宫中人都知道月魄的重要性,谁也不敢轻易靠近,并且,宫中人自有宫中人的迷信,他们相信桂魄身上附着着先帝的英灵,还有土地神看护,不要说是侍奉桂魄的太监,就是一般的太监对这株千龄桂树也是敬若神明,所以不可能有人故意使坏。
皇上看到光秃秃的树干时,面色乍然发白铁青,亲自爬上云石台查看。
没有被人下了药的痕迹,树叶是从枝梗处自动脱落的,掐一掐枝条,还带着青绿水分,说明不是因干枯落叶,而且桂树也没有那么娇贵到稍有不周到便落叶,此番分明是桂树主动落尽了叶子的,桂魄是国家昌盛的象征,这一来,真是不详到了极点。
泠凤的心也如此树一般荒凉无比,御园数百号人,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一阵风吹过,听得见别的树发出沙沙的声音,越发显得现场苍凉诡异。
皇上的眼睛缓缓从现场各人的脸上扫过,一向温和的脸如今绷得像冰雕一般:“桂魄分明是因侍奉之人照顾不周而致落叶,将看守之人拉出去杖毙!以警效疣!今日之事,谁敢胡言乱语,同此办理!”
泠凤心知有异,那为首的太监实在是冤,但却救不得,现在唯有这个借口来平定人心,忙道:“快命人送来红帛给桂魄披挂上!”
红帛很快便披挂上了,看着增了几分喜气,泠凤亲自换了一个大红花,又命人取来不少绢花扎在树上,看起来,才不那么瘆人得慌。
事情还没有过去。
这一天下午,国师突然自行来求见皇上,国师在国中的地位几乎等同桂魄,他向来不问国事,也不与国戚大臣们交往,他一出现,必有大事,皇上即刻传入。
“昨日里,方人梦见桂魄对方人道,国中有戾气太甚,它经不住戾气,只得落去了绿衣,以图避杀劫,方人觉得此梦甚是怪异,所以今日前来探视一番。”方人,便是方外之人,此乃国师自称,对上不称臣,对不称尊,永远只自称方人。
此话一出,皇上与泠凤愀然变色,国师的话没有怀疑的理由,一来国师一般不问世事,没有利害冲突,而且就算一早有人给国师报了信,一来一回也至少要到半夜里国师才能到达,现在国师这么快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的确做了这个梦,所以一早便出发了。
看到桂树,国师面色凝重,围着桂树走了两圈,若有所思,皇上问他话,他也摇头不语,只道:“八月十五的中秋夜的荣桂仪式仍旧照常举行吧,还望皇上将此次‘荣桂’交由方人主持。”
皇上默然,桂魄是大赵皇家的荣辱所系,历来由皇上亲持,上一次桂魄无故在春天开花,便应在先帝身上,先帝那一年驾崩。这一次呢?
不知怎么,他想到了皇后,
中秋之夜所有官员全部聚集于桂魄树下,宫中所有的桂花树都挂上了用缎子做成的三角小包连缀成的祈福披,把所有的桂花树披得红红绿绿,看上去很是热闹,桂魄自然也披上了祈福披,然而光秃秃的桂魄让见者无不惊慌,只是碍着皇帝严令在先不敢显于面上,“荣桂”由国师亲持,皇上与皇后一道,率百官向历代先祖所了附身之桂魄行礼,赞祝。
“那是何人?”国师望着台下一名明显鹤立鸡群的将军,问皇上道。
“那是龙武大将军,在前线有功,被拔擢为将军,朕又授了他侯爵一职,怎么,他有什么不对劲?”皇上马上敏感地挺直了背,望着台下的恣烈,只要有碍到大赵的万代江山,就算是他最亲信的心腹,那也是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问问。此人长相甚是勇猛。”国师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岔开。
“国师,你已经辅佐我大赵历经三朝,如今我大赵恐有动荡之忧,国师你可不能袖手旁观。”皇上面带微笑,外人看来皇上好像在与国师闲聊,国师却听得出皇上话中狠意,皇上的眼睛微微一闭,冷意从眼睛缝中直射向国师。
“我奉天命,依天命行事。不劳陛下嘱咐。”国师淡淡回道:“此次方人正是因为天命而来,是好是坏,且得走着瞧呢。但是先帝有恩于我,我尽力如今尽力而为,保大赵江山不动。”
皇上的心直往下坠,国师这话等于是承认了大赵必有灾难发生。
“事情出在什么地方?”他依旧笑着问道。
“皇上,”国师突然转头正视着他,满头的白发在风中轻轻抖动,他看着皇上看似清瘦的身子骨,再看看皇后的眼睛,轻轻道:“天机不可泄露。”
台上那个老头究竟在说什么?恣烈不耐地将一颗石头踩进土中,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皇后。
云鬓高耸,金钗固发,一身的凤袍将她妥帖地保护起来,灯火如昼的御花园中,她显眼地立于皇帝身边,永远站在皇帝身边,虽然是笑着,可是他却知道她并不是真笑,她很紧张,而且不但她紧张,她身边的男人也很紧张。
紧张什么呢?
不管紧张什么,时间不会太久了,终有一天他要让她永远开心地笑,不为任何琐事而烦恼,她是他的心尖子,是他放在头上怕晒了,放在口中怕化了的皇后,他会比天下间任何人都要爱她!
国师目光如电,飞快地在恣烈身上一转,又在泠凤身上一扫,便收了回来,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孽缘啊!”
次日,一个侍卫给皇后宫送来了一只猫,说是文大人送来的,皇后宫的人毫不起疑,皇后的三位兄长对皇后都爱护有加,经常送东西来毫不奇怪,东西送到泠凤手中时,一听说是猫,泠凤马上便明白了送来的人究竟是谁,那夜自己的忘情举动浮上心头,而这正是她巴不得马上忘记的。
“送回去吧。”只要没有见到恣烈,她都可以很理智。
“娘娘何必送回去呢,宫中这么大,这样一个可爱的小东西跑来跑去的也热闹些。”武惠劝道。
“把这个篮子交给来人送回去,就说本宫不喜欢猫。”泠凤坚定地道。
然而,“咪呜……”一只小猫发出娇柔的声音,自铺垫了棉花锦绸的小花篮中探出头来,洁白无瑕的毛,只在头顶正中有一撮紫色小毛,可爱非常,海蓝色的眼睛透露着对这个世界的无知无解的纯真,尤其那一声嫩嫩咪呜声,瞬间俘获了在场所有女子的心。
“太可爱了!”宫女们惊叹起来。
泠凤也被吸引住了,她把猫儿从篮中抱出来,猫儿在她手中蜷成一团白白的茸球,武惠也兴奋不已,一个劲地说:“唉呀,不知它吃过了没有?要吃什么?奴婢命人去准备去牛奶!唉,娘娘,先给它起个名字吧?”
泠凤明白,这小猫,原本在清波苑恣烈便要送的,只是后来皇上在泠凤寝宫不曾离开过,因此迟到今日才送来,抱着小猫,软软的毛贴着手心,像最上等的锦缎,不由得道:“就叫……”眼睛瞥到那一撮紫色小毛,心中便有了主意:“就叫猫紫吧。”
“猫紫?娘娘取的好名字,比什么雪鬃狮,四蹄雪,还有什么灵玉虎清新可爱多了,又贴切。”武惠笑道:“我们皇后宫的人还从来没有养过猫呢,可别让猫紫大人生病了,孙公公下午就来销假当差,他一定知道猫紫爱吃什么,玉妃那边倒有一只黑风犬,只是宠物似主人,一点也不讨喜,还是猫儿可爱。”
明知道猫儿不该收,却还是收了,见到猫就想到恣烈,恣烈的影子,还有那夜不该发生的一切,随着猫儿在眼前的来去,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