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嬷嬷与武惠拖着有些虚软的脚步进入皇后寝殿,孙琳跟在后面,脚步不曾乱。
皇后娘娘不知几时已经缷了发妆,倦懒地半倚在榻上,面带红晕,眼含秋波,看得嬷嬷与武惠一阵心惊,几乎晕过去,但随既发现她身上衣着犹整,没有动过的痕迹,这才又喜又忧,那个狂臣还没曾染指娘娘的玉体,然而依这目前的趋势,又能坚持多久呢?
他们没敢吭声,洗漱过后,“孙琳,你留下。”泠凤吩咐道:“嬷嬷和武惠下去吧,明早再来伺候。”
“是。”嬷嬷和武惠退下去。
孙琳留在泠凤旁边,泠凤不作声,他也不开口,只是把蜡烛一支支地熄了,黑暗中,坐在泠凤床帐前的脚踏上,柔声道:“娘娘,安心歇着吧,不要想了。”
“嗯。”泠凤低低地应道,真的阖上眼帘,就在孙琳听得她气息渐沉,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却听得她道:“孙琳,我很怕。”
“怕什么呢?”孙琳轻声应道。
“怕皇上,怕先皇,怕将来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我像踩在陷阱里,每一步都惊心,可是每一步又不得不走。我怕,我做的这一切真是正确的吗?想着这些,我就很累,将来会怎么样呢?”
“而且娘娘还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罢。”孙琳冷静地道。
泠凤呵呵轻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孙琳,我是个女人呵,恣烈,他……”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我看到他会怕,我怕总有一天管不住自己的心。可是若不拖着他,皇上也危险,朝廷也危险。”
“反正娘娘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如拼着一死走下去。”孙琳的声音浅浅地散在黑暗中:“至于说到娘娘的心,那是谁也掌控不了的,不管将来怎么样,娘娘的原意不错,要是事情脱离了原来的计划,那也只能说是天意。”
泠凤好像松了口气般不再出声,这一回便不再说话,许久,唤了一声:“孙琳。”
“在。”听到孙琳应了,她这才安心地沉沉睡去。
孙琳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才起身将泠凤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仔细给她掖好被角,然后将床帘放严实,无声摸黑着将熏香炉中的余烬灭掉,让余温将熏香慢慢捂热,在夜间散发出清浅的余味,淡而不散。
这一切他做得极其熟练,极其细心。
东方云海翻腾,堆叠拱衬出一轮巨大无匹的金轮,人间,千门万户次弟开,拥攒出宝盖金伞,累躜人头,一眼望不到边的金殿华宫,气象万千,人间至贵。
净鞭三响,钟鼓齐鸣,香烟缭绕,帝自左龙屏转出,后自右龙屏转出,臣子跪下三呼万岁,没有人抬头看到帝后相见是何情景。
皇上的眼睛,隐含着一种难明的情绪,皇后坦然相对,微扬的脸,可以看到依旧略有些红肿,宫中那么多好药物,都无法让她一很快褪肿,只能有一个解释,他昨日用了全力。
所以今日她的眼睛不再总是含着祈求他原谅的哀伤,所以她越发地——风华绝代。
她该恨自己了吧?
皇上心想。
可是他却开始重新爱上她。
从前她只是美,还含着愁,如今,则是彻底脱胎换骨了,她眸光流转,云髻高耸,皇帝突然想起,如果自己从前对她更好些,也许今日她的风华绝代便是为了自己而展现?后宫的她是被束缚的****,如今的她,是脱了笼了的凤凰,深思地打量着泠凤,心中有一个早就遗忘的东西蠢蠢欲动,这种东西,在他们相濡以沫的岁月中也曾拥有过。
“臣妾给皇上请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毫不迟疑地给他请安,已经纯然是公事公办了。
昨日那一掌,打去了她的柔软,可是那一掌,却让内疚地折腾了他一宿,昨夜,他一个人在内书房过得辛苦。
“皇后免礼。”他赶上一步,伸手相扶,触上她的手,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不由得,心中更软,昨日那一掌带来的内疚成倍地增长。
抬起眼来,对皇上微微一笑,她无情地缩回手,转身归位。
恣烈正在下面冷眼看着这一切。
“皇上,原吏部侍郎文崈山因从前涉及贿赂,贪污,皇上下领罢了文崈山的官,如今据臣了解,文崈山对此事已经悔过,看在文家世代忠良,请皇上给文崈山一个机会。”
皇上冷冷地看着恣烈:“黜罢他的是你,如今又召他的也是你,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臣一心为国计,不忍国家失了一个栋梁罢了。臣建议,文崈山可以改任外职,待有了新功方召回朝廷,以未惩戒。”恣烈道,然而语气咄咄,根本是逼旨。
“你!”皇上从牙缝逼出一句话来,泠凤双手端放在膝前,好像没有听到两人争执一般,面含微笑,与恣烈眼神相对时,微微透出一种笑意。
皇上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看了眼泠凤道:“文崈山一事,当日朕便觉得有些草率,爱卿送来的所谓贪污证据,究竟有几分真假,还真不好说,只是当日朕忙于后宫事务,来不及细审,于是此案就此了结,自文崈山被黜,皇后日夜忧思,朕心中不安,也好,借此机会,让文崈山再回朝堂,顺便再好好查查那贪污怎么回事?文崈山真就依法了五万多两白银?”
“如今抽不出手来查案,还是先把文大人放了外任再说,大理寺的人要忙春案开审。”恣烈一句话就轻飘飘地把话打了回去,于是文崈山从前突然被罢官,如今突然又上任,全由恣烈一个人说了算,这朝中,如今哪一件事不是由他说了算?
皇上的手照旧握得发白,泠凤看在眼中,已经毫无怜惜之色。
下了朝,帝后同到理政殿,泠凤不再逗留,送皇上进了理政殿,便要离去。
“凤儿。”衣袖突然被拉住,她回身看这个男人,依旧地清秀俊雅,只是眼中却多了几分从前没有过的目光。
“皇上有何吩咐?”不动声色地扯回衣袖,她淡淡地道。
“凤儿,还痛吗?”他欲伸手去抚,泠凤脸一侧,他的手便停在半空中,她笑得端庄客气:“不痛。谢谢皇上关心,臣妾之大幸也。”
“你还怪我对不对?我昨日是昏了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他上前一步,她退后一步,冷然道:“皇上下意体贴却是不必!皇上要是想表现自己的温柔关爱,后宫多的是嫔妃,至于臣妾,皇上的温柔,臣妾已经受够了。”
她拂袖离去。
她越是这般高傲无情,皇上越是心痒难耐,先前泠凤一味宽容体贴,初时他还觉得泠凤有母仪天下之风,到得到后来只觉得理所当然,最后只觉得皇后不过是一个无趣之木美人,情,对皇后的情当然是有的,但是却已经敌不过新鲜的美色,然而现在一旦她冷情,拒他于千里之外,却又显出别一番新鲜趣味,不由得望着她决然离去的身影痴了,那个刚刚嫁来时的小小新嫁娘时而活沷时而刁蛮的身影,旷久不忆的回忆不由得渐渐渗入似乎已经遗忘了的脑海。
臣下们很快便在恣烈紧迫盯人的目光下,草拟了一道圣旨,将文崈德重召回澣海内章机处暂任七品书吏记,待到几个月后,再行任职外放,三王爷已经好久没有上朝,朝中全由恣烈作主,皇上眼看着朝中的大臣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一心只对恣烈小心翼翼,既怒且恨,却全无办法,敢怒敢言之人,现在头还挂在城门之上!
依旧晚上,元坤宫依旧散去众人,在一片黑暗的朦胧和凛冽的夜风中,迎来了当今权臣恣烈。
“来,这一杯是谢你为我的兄长开脱,又放了外任,只是你打算放他什么外任呢?”泠凤早已经笑着举杯相迎,目光中盈盈情意如真。
“这就要问皇后娘娘打算让你的兄长填什么位置?”恣烈望着她递来的酒,淡淡地道,她带着目的的笑容也是很美的。
“担任监察节度史吧,代天巡察,查察百官品行官德。”泠凤以袖掩口,笑得云淡风轻:“依将军看,这样如何?好歹我兄长也是二品官,总不能只当个什么巡守之类的。”
文崈德以贪污被黜官,如今再代天巡察,查百官品行?她就是要看他对自己的底线。
可是他却只笑笑,看了泠凤一眼:“明日我便命内阁下诏。”
好大的口气!
“如此——将军请。”
泠凤笑着又举杯示意,恣烈沉着眼睛看看杯中酒,在灯下泛着醉人的红光,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外面传来随从的声音:“将军,前面传来消息,皇上突然从玉和宫出发,正向元坤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