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吻冰凉带着一种成熟男子的馨香,泠凤一惊,下意识地就要推他,他攥着她的手不放,在她唇边苦笑道:“别动,凤儿,别动,让我留个念想吧。”
什么意思?
泠凤微微蹙眉疑惑,没有躲开他,他在她的唇上吻着,却得不到她的回应,终于他退开了,在黑暗中幽幽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凤儿,你的心真的不能再回到我身边?”
“对不起。”泠凤轻声道,不想给他希望。
“早知道这样……”他停住话语,突然又笑道:“现在你拦不住我的,凤儿,他要了你的心,我要了他的儿子。算是扯平了!我和他扯平了?”
如何扯平了,你赢了,他输了,你活着,他死了。
大臣们在元乾宫外和元坤宫外等了许久,仍不见人出来,有人便开始犯疑,别是皇上刚才喝醉了酒,说醉话吧?国师亲授崂山之术这事太过玄乎,谁见过?不过有人便想到皇后没有反对这事,看来是真的,不管怎么样,皇上让大家在门外守着,就得守着,过了许久,才看到皇后从元乾宫平静地走出来,众人瞪大了眼睛,随即高声欢呼,拥着皇后向元坤宫走去,刚到元坤宫门口,便看到皇上正从里面出来,这一下,众人再无怀疑。
这下再无异议,是真的崂山穿墙之术也罢,还是别有玄机也罢,皇上既然能在两宫间来去自如,自然也能让皇后娘娘怀上孕,依皇上对沧玺小皇子的珍爱程度来看,小皇子应该是皇上的亲骨肉,宫中自古便有避子汤,可以房事后避孕,那么皇后虽在恣烈身边,怀的却是皇上的孩子便可以理解了,在场的都是极有智慧的大臣,一下子便把整件事贯穿联想了个七七八八,一番自行想像推演下来,有的人连皇后如何从密道中接过皇上避子汤,如何再寻机与皇上“鸾凤相谐”的场面都联想到,也算是难能可贵。
这下再无异议,众人便要议立太子的种种典礼事宜,殿上官开始醮墨展纸,要记下皇上的圣旨,泠凤尽了最后的努力,劝阻道:“不行!小皇子还太小,八岁之前魂魄都不全,这个时候立为太子,太过矝贵对他不是好事!皇上不如等两年再说!”
“朕也是自小立为太子,有何不妥,这事就这么定了,君无戏言。”皇上一句话堵回了泠凤的话,泠凤急得如热窝上的蚂蚁,朝三位兄长看去,谁知文崈山等人也以为龙子血裔这事是真的,见妹妹拦阻,反觉得泠凤太过小心,这么大的事,对自己哥哥也瞒着,之前有恣烈的耳目在不能说可以理解,但是恣烈一党已经被除,却还是这么谨慎,他们对此都有些不满,加之小沧玺被立为太子,实在是一件大好事,对泠凤和文家都是双赢的事,为什么要反对?于是也并不说话,泠凤有苦难言。
不管泠凤心中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刚刚周岁的小沧玺还是在百官的恭贺声中当上了太子,封号“龙御”太子,泠凤这才明白,皇上的心意恐怕在为沧玺起名号时就已经定下了,之后说和她约的时间,不过是迷惑她注意力,省得她尽力阻拦,现在一切水到渠成,她阻拦无门,一个月后举行封君大典,由于太子尚小,还不能单独立宫,就住在元坤宫,预备等到他十四岁行了冠礼,再分东宫太子殿居住——如果他能平安活到那时,而且还没有被剥夺太子之位的话。
这一场精彩的立太子风波,王一光记在心中,回到使馆,马上连画了三十多幅图,将今日太子抓周的情景一一描绘下来,他擅长丹青,太子的娇憨举止,皇后娘娘微笑却隐隐含忧的目光,皇上骄傲明朗的笑容,乃至百官特别是重臣们各自或惊或惧的反应,描绘得极其仔细,内容从从抓周画到皇上从元坤宫出来,当众宣布立太子等事,一一跃然纸上,然后将三十多幅画装祯成册,题为“抓周立储”,这些图回去后将要上呈给金烈国王阅览。
皇上对皇后非常体贴,但是皇后却总是淡淡的,显得心不在焉,当众大臣们热闹一片祝贺小皇子选为太子时,她却神游天外,面上虽然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可是眼睛却漠然之极,更有几分不快,她的眼睛偶而看到小太子,也是透过小太子,好像在怀念某个人,轻轻地,几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那个严宽在席上说的那番“绝嗣”的话让王一光分外感兴趣,他提笔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各人的反应,一一以文字记载下来,他有预感,这一切王会喜欢看的。
真是个奇怪的皇帝一家子。
小沧玺周岁宴上发生的事,不胫而走,传得京城中沸沸扬扬,茶馆中的人甚至能详细地说出皇上使了什么样的“穿墙术”,与皇后相逢于寝殿,密谋除逆大事,否则依皇后一人之力,如何有办法在恣烈将军的密密监视下布置好一切?
有的人便问了:“既然皇上能够用穿墙术与皇后娘娘相遇,为什么不用穿墙术来杀了将军?反正一刀刺下去,便上躲到墙后面去,谁也找不到!”
“这个嘛……”说书人面上神秘莫测,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面上却是一副“你这人实在太笨了,这也想不到”的表情,道:“举凡贵人,那都是依天命下界的,这次是大赵合该有这么一难,知道不?时机没有到之前,怎么都杀不死的!就算死了也能给你来个金丹救活!时机到了,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知道不?所以嘛,皇上不是不想杀他,是在等时机啊!小皇子出生便是福星,他的生辰正合就是恣烈将军的克星,所以皇上这次才能一击而中!”
哦——
众人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难道嘛,不过皇后实在了不起,居然能在恣烈的重重魔掌中,生下皇上的亲生儿子,实在是了不起!
不久,宫外绝龙岭的人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不多时,几匹快马自山下疾驰而出,到路口,分了南北,一路往玉门关去,一路往南疆去,很快,两地的将军都收到了来自京城的邸报,小皇子顺利当上太子这个消息着实让他们呆了半天,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马上暂停所以一切行动,派人与那边取得联系,在没有得到那边的指示前,不得妄动!”两地同时发出了这样的指令,天空中,飞鸽传书彼此往来,地下,奔马飞快地在地上驰骋。
这是双重保障,飞鸽可能遇上老鹰被吃,也可以被人打下来吃掉,信使也可能到种种不测,所以这样双管齐下最保险,现在涉及是“反与不反”的重要关头,容不得丝毫差错。
王一光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带着皇上所赐的回礼回到金烈国,金烈王正在海边亲自训练士兵,海边猛烈的冬风吹得每个人脸上生疼,海腥味在鼻腔中挥之不去,风,沙,雪,雨,石,这是个恶劣的环境,但是却是最能麿练人意志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金烈王不选内陆建王宫,而选在海边建王宫的原因,一来可以直接观测到海面动静,二来士兵最去不得那些温香软玉的地方,一但习惯了舒适的生活,便会全然失了斗志。
“王,这是这次臣出使大赵所书志。”王一光等到操练完毕,士兵解散后,马上便上前见金烈王。
“好,你随我来,把一切事情细细道来。”金烈王脸上的面具在此时极冷冽的风中,应当是比冰还冷,但是金烈王却如没有面具一般,丝毫没有不适感,他的唇抿得紧紧的,看不出是喜是怒。
王一光把一个月前在大赵亲身见到的立太子一事细细叙来,犹其着重描述皇后是如何反对,而皇上又是怎么坚持,说到皇上与皇后联合变了一场“穿墙术”的戏法,众大臣马上异议全消的事时,金烈王分明冷笑了一声。
“这个皇上倒是个聪明人,就是这样让他把局势扭转过来了?”
“不错,皇后看起来是极力反对,但是皇上却是主意坚定得很。当时的情景,臣回到驿馆后,一刻钟都没有停留,马上画了下来,王上请看,这是立太子现场,这皇上与皇后在御花园赏雪,抱着太子的情景,这是皇上与皇后接见文崈山尚书的情景……”
说话间到了王宫中,王一光呈上在大赵的见闻录,包括那叠图画,金烈王打开那叠画卷,眼睛一凛,沉默了一下,合上画卷,对王一光道:“你此次出使有功,思虑周详,观察细致,这叠画卷也做得非常之好,有利于我们更详细掌握大赵的内部情况,不愧是我亲封的上大夫!很好!有一件要告诉你,你的家人我已经派人帮你妥善安置,你那失散的妹妹已经找到,现在正陪在你老母亲身边尽孝,你母亲如今非常高兴,她前阵子病重,我已经派了我身边最好的太医去看诊了,如今病重已经稳定,暂不妨事。”
“是。多谢王上关心!王一光誓死为金烈国效忠,将金烈国发扬光大!”王一光重重一叩头。他是个孝子,有什么比照顾他的老母亲更能拉拢他心的。
待王一光离去,金烈王迫不及待地翻开画册,第一眼看到他曾经魂梦相与的女子,如今目光却显得茫然的皇后!
她瘦了,画中看不出她的面色,但是他想像得出她那芙蓉一样飘着粉红色的面颊已经苍白了些许,画中,她皱着眉头看着小太子,小太子长大了许多,娇憨之态毕现,在那个男人的手中笑得开心之极,看起来过得甚是舒心,当今大赵皇帝,抱着孩子,笑得一脸的满足,眼睛看向小太子是真正的宠爱之情,看不出作戏的样子。
看了许久,他伸出指头,在皇后愁眉间轻抚,低声道:“你愁什么呢?他这么宠你,这么爱孩子,你还有什么好愁的?”
为君双眉久不开,空杯愁对月一钩。一朝一岁落韶曼,雾雨轻吹杏花秋。
她的双眉久已不曾开,她的泠泠双目暗含愁绪,没有了他,竟然会给她带来这样的打击吗?王一光的画极是传神,他看得出后面几张里,她的笑容始终是面具的笑。
好极了,总算有一点相似,他们有共同点了——他们同样都带着面具,他戴着黄金面具,她则是戴着看不见的隐形面具,凤儿,你这个傻子,要是没有我,你是不是不打算一辈子戴着这样的面具过下去,直到老死?
金烈王伸手取下面具,面具下,严厉的唇线,刚毅的面庞,眼里杀气凌人的冷冽,一切的一切,不是那个逆天乱地的侫臣恣烈还是谁?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这一年来,他守在这个海风劲吹的孤岛当着神秘的金烈王,为有朝一日再进皇城而作着准备。
一切的一切,什么部下离叛,不过也是个戏法,一个障眼法而已。
那把剑,确实是深深刺进了他的身体,但是那个时候泠凤心已乱了,只是凭着最后的勇气刺下了最后一剑,失了准头,而他在剑刺下时,用了身体略一偏,便避过了致命的一击,那一剑,看似伤得非常透,实际上却于他无碍,而药,早就被他换成了假死药,泠凤一出了清和殿,他的心腹便潜入喂他吃了续命金丹,至于下葬的事,自有人安排,要是他那么容易死,就不叫“鬼将”了。
一张一张地翻下去,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皇上对沧玺的疼爱,泠凤的孤绝,跃然纸上。他猜得到泠凤心中必定痛苦,但是皇上将沧玺封为太子,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从画上看来,那个皇帝好像对他的儿子确实出自真心的喜欢,看来他也是真正对泠凤有着感情的,他小瞧赵明道了,这个皇帝成熟了。
他向后一仰,对着泠凤的画像开始出神,你以为我死了吗?可是我偏不死,我说过我这辈子不会放过你的!
外面远远的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恣烈拿起面具往脸上一戴,便又是那个神秘的金烈国国王。
进来的是专门负责大麻事务的农务官,得到恣烈的召见后,进来禀报道:“王,北魏国又派人来说,想向我们购买大麻,这一次他们想要包下今天生产的全部大麻,说是价格可以随我们开。王,这个北魏国来过几次,看来很是诚心,他的价格也非常诱人,王,是不是考虑下?”
北魏国,是略逊于大赵国的北方大国,对大赵的实力与资源早就垂涏已久,也与大赵屡有争端,他们早就想要大麻,只要有大麻通过两国交界向大赵国渗透,让大赵人国人吸上瘾,那么渐渐地魏国将成为大麻出口国,对大赵国的影响不言而喻,大麻这种东西极易上瘾,而且非常容易传播开来可以说这东西足以让人小到败家,大到亡国。
金烈国不过是个再小不过的小国,就算拥有举世无双的大麻产地,生产最好的大麻,也成不了大气候,依附于大国生存,求得大国的支援才是它的生存之道,北魏国此举一来是向金烈国示好与示威,二来是想包下金烈国所有的大麻,将金烈国作为自己的大麻产地。
“不用考虑!北魏国算什么东西?你要记住,我们现在不是商人,是一个国!不要让我说第二遍!”金烈国王冷眼一瞥,农务官悚然而惊,唯唯应道:“是!是!”
北魏国听说金烈国这个兴起不过几个月一年都不到的小国,竟然拒绝了自己国家给予的丰厚条件,不与合作,不由得大怒:“你们金烈算个什么国?不过是一个岛上的土地,不识相就不要怪我们不讲理,到时不要后悔!”
“请吧,大使官,我们金烈就是个‘真金烈火’之国,不怕人威胁,爱卖给谁是我们的自由,你管不着!你们北魏不过是个‘委落之鬼’罢了,有什么好怕的!”农务官从恣烈的话语中推断出对北魏不必客气,当下反唇相讥,气得北魏使官指着农务官的鼻子说不出话来,最后愀然一挥袖:“上船,走!”
这个金烈国究竟是仗了谁的势力,这么狂?难道是大赵?有可能,听说他们屡派官员出使大赵,有可能与大赵定下了某种盟约,可是再怎么样,一个小国,有什么骨气可言,只要许以更加丰厚的条件,还怕他不就范?
可是北魏国后来没有想到,这个金烈国不但对他们提出的种种极其丰厚的条件视而不见,反而派船在东海海峡一带巡游,此举虽然可以说是巡护金烈本国,但是由于和大赵的特殊地理原因,金烈竟然成为大赵的海上守护神,来往的大赵商贾得以免遭海盗袭击,有许多海盗幕后邻近国家的王公贵族,由于海盗所劫的财富极为丰厚,并且这些王公贵族们会将所得一部分上缴国家,所以许多国家对自己国中王孙贵族们充当海盗的行为视而不见,甚至暗中鼓励,这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但是恣烈如此一来,却是打断了许多国家的贵族的财路,竖下不少强敌。
这种情况,大赵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在泠凤的指令下,以送官兵到金烈国请金烈国进行教练带兵为由,资助了不少金钱与兵力,并且以商贸之名,广给布帛绸缎,大米,药材等物资,与金烈国竟成仳邻之好,来往之亲密如世代盟国一般。
金烈国虽小,但是仗了大赵的势,没有人敢随便来作乱,而金烈国的船只与快艇,及海上作战方式,也是大赵国的弱项,两国互通有无,一时间两国都互利互惠,这让朝中的泠凤安心不少。
“没想到这个金烈国王是个真正的利害角色,也很会做人。”泠凤对皇上道:“他充了我们海上的防线,又充了上海上巡捕之职,近来再没有发生船只被劫事件上,这都亏了金烈国,我们虽然付出了些钱粮与士兵,不过比起减少的损失,真是不什得一提,不知这个金烈王是何等人物,我想不如和亲吧,如此能更亲密地增进两国情谊。”
“有道理,”皇上道:“如此一来,他必定对我们更加亲善。”
大赵的有和亲的意思,但是金烈国却没有丝毫这样的意思,派去商量此事的官员回来说,金烈国王说他有一个妻子了,虽然暂时下落不明,但是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不放弃寻找妻子,他与妻子情深爱笃,有生之年,只与妻子为偶,多谢皇上与皇后的厚爱,这名官员还说,金烈国虽然厚富,但是他在金烈国期间,却没有看到美丽的侍女侍候金烈王,岛上也有官妓营,金烈王也有数名女宠,不过听说金烈王甚少招幸,有等于没有这番话听得泠凤与皇上啧啧称奇,天下间竟有这样痴情的人,皇上笑对泠凤道:“这个金烈王的出现原来是来羞我的!我说我当时怎么那么不懂事呢?现在我看到后宫的嫔妃都觉得羞愧,深愧当时年轻荒唐。”
其实事情过去不过两三年,只是发生了太多的事,一年如一生,如今想起,竟如过去了二三十年般充满了沧桑感。
泠凤微微对皇上一笑,恪守礼节,心下也对金烈王对爱侣的忠诚而感到分外亲切,“如此看来,这个人倒有些像恣烈。”她心想。
“这个金烈王长得什么样?”皇上问道。
“他一直戴着一副面具,听说从来不曾摘下来过,没有人看到金烈王的真面目,也许有人看到,不过看到的人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