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权等人一拥而上:“皇上!”
和嫔被推到一边,没有人理睬,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一幕乱景,吓得面无人色,可是好容易盼来的侍寝机会,又不情愿就这样错过,还是孙琳上前悄悄对她道:“和嫔娘娘,您还是快走吧,皇上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太好,要是醒了迁怒于您——”这一意味深长的停顿这才让和嫔如梦初醒,拔腿便跑。
皇上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刘权飞快地自皇上贴身内袋掏出一丸鸽卵大的药来,放在手中捏碎了,用温水徐徐送进皇上口中,孙琳看得直蹙眉,刘权瞥了孙琳一眼,对他摇摇头,向隔壁呶呶嘴道:“不去看看那位主子?”
“主子该好好想想了,现下且先忙着皇上吧,皇上究竟是怎么着?”孙琳道。
“皇上,”刘权对着孙琳使了个眼色:“这个我们做奴才的也不太清楚。”
孙琳看了一眼四下里的太监便不再问话,等到将皇上安置妥当,皇上面上的青白之色略微恢复一些,刘权命人看着,这才与孙琳一同出来,两人在一处僻静又不远离寝殿的廊下站住,刘权这才叹了口气,对孙琳道:“皇上自从上次病了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虽然国师救治了皇上,可是皇上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虚弱,如今——你也看见了,受不得太大的刺激了。你要是有办法,也劝劝皇后娘娘,别对皇上这么冷淡,有时夜里皇上都睡不着,在寝殿内一遍又一遍地踱,看得我这当奴才的都不忍!你与我同在帝后身边服侍到现在,他们从前多要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皇上后来自然是犯了糊涂,可是演变到如今的局势,难道皇后娘娘也不心疼?你要是得空,也劝劝娘娘吧,皇上如今实是苦啊!唉,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孙琳默默不语,许久,也同样一声长叹。
皇上本来如今面色便不太好,自从这次的击后,面色更加地苍白了,苍白得几乎从脸上透出一种光亮来,半透明的皮肤下的血管隐隐可见,饮食更加不思,也不与皇后多说话,每日上朝,下朝,逗弄沧玺,如今的他,几乎把沧玺当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希望,他命令史官在“帝居注”,也就是皇帝每日的起居注上都要写上龙御太子与他玩闹的景象,并且亲自为沧玺写了一百多首戏儿诗,通通编注成册,他下了朝就把奏折往泠凤桌案上一堆,简单说明一下上朝情况,转身便走,绝不多话,就算偶而说话,也只是为了小沧玺的事。
“今天我要带沧玺去游御花园。”皇上淡淡地道,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柔情,只有公事公办的漠然,这让泠凤更加难受,泠凤心中的内疚无以复加,皇上虽然曾经伤过他的心,可是在他已经悔改的时候再往他的伤口上扎上一刀,这不是她该做的事。
“我也去。”
“去?你去干什么?你除了看着蓝天白云发呆,能陪沧玺玩吗?”皇上头也不回:“你别去了,他没有看到你还好些。”
“为什么,这也是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皇上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你陪他玩过几次?对他笑过几次?算了吧,你不要再折磨他了,从此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至于你,你有你那个威风八面的恣烈就够了!”
皇上决然走了,留下泠凤一个人跌坐在位子上,怔忡不定,嬷嬷看到这一幕,也深深叹了口气,对泠凤道:“娘娘,您一路上这样走过来有多辛苦,我们都是看见的,可是,奴婢不得不说,您这一次的做法实在太让皇上伤心了,您不能再接受皇上也不打紧,有什么必要用这种伤人心的办法把皇上逼走?再说,您与皇上毕竟是夫妻,与恣烈将军却什么也不是!”
“嬷嬷!”
“娘娘,奴婢要说,就算是您现在杀了奴婢,奴婢也要说!您已经够幸运的,有一个恣烈将军对您这样付出,奴婢不相信有哪个皇后被人这样爱护过,历代皇帝哪个不是对皇后只是面上之情?恣烈将军毕竟是侫臣,总归是要死的,死在您的手上,相信这是最好的结果……”
“嬷嬷!”泠凤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奴婢要说!”嬷嬷坚定地道:“他对皇后娘娘好,奴婢私下里也希望他能长久地呆在您身边,可是上天有命,他死了!皇上悔过了!就算您对将军大人怎么样深情也好,切记您是皇后,不可按您自己任性妄为!嬷嬷老了,一定会先您而去的,到时奴婢会跟将军大人说您有多么思念他,可是现在您却还是皇上的妻子,就要尽起做妻子义务来!皇上上次又晕倒了,就是你让和嫔主子侍寝的那一夜,您知道么?可是他醒来却什么也不让您知道!皇上现在每日里吃多少,喝多少,几时就寝,您知道么!”
“嬷嬷……”泠凤掩面无语,痛苦得几欲发狂,恣烈,皇上!一个被他所杀,一个被她所伤!她该怎么办?
御花园依旧一片萧瑟,只有红梅绿萼点缀了枯躁的园景,除了这唯一的色彩,其实没有什么好看,至少比不上春夏秋三季的多彩多姿,满目翠华,但是眼前一转,一池如玉如晶冰封的冰湖出现在眼前,却让人眼前一亮,这个时候湖面已经被冻得极其结实,湖面已经备了美丽的冰车,绢花为饰,珍珠为链,彩蓬华盖,沧玺高举地啊啊叫,指着彩车,揪着皇上的头发兴奋不已,皇上安抚着:“好好好,就好啦,不要急。”
他带着沧玺上车,冰车由太监拉动,太监脚上踩着砂底鞋,是以在冰面上并不滑溜,冰车底部平坦,轻轻一拉便可在冰面上滑行,这冰湖专为冬日游湖而设,并不深,就算是底下冰裂了也不过深三尺,毫无危险。小沧玺在冰车中指着不住后退的景色兴奋地尖声大叫:“啊啊啊!哒哒!哒哒!”
皇上笑道:“好好好,知道了!”把他抱得更紧些,叫道:“来人,将车上轨道!”
所谓将车上轨道,在湖的中是有一道事先凿出的冰道,低于其他冰面,将半个车底部都嵌入冰道中,将车推入冰道中,然后用力一推,冰车便可以飞速驶向对岸,由于对岸是用非常厚实的蓬草织成几尺厚的蓬障,冰车撞上蓬障后,自然便会停下来,这是宫中冬日里的娱乐,从前泠凤与皇上最喜欢这样的娱乐,然后自从先帝去世后,便不再有心情来这儿了,不过每年这里的冰车都拾掇得妥妥当当,等待皇上的临幸。冰道被磨得滑溜之极,太监轻轻一推,冰车嗖地一声飞出老远,草蓬越来越近,沧玺笑得越发大声“咯咯咯!”
“扑”一声闷响,冰车撞进草蓬,将草蓬撞缩进数尺,又反弹了几步,这才停下来,沧玺在皇上腿上又叫又跳,兴奋得口水直流,皇上笑眯眯地扶住他,任由他跳,甚至还鼓励他跳得更高些,以此来训练他的腿力。
“皇上,您歇一下吧?让奴才来服侍太子殿下?”刘权担心地看着皇上苍白的脸,现在正不太正常地泛出红晕,看起来健康,实则只是排人耳目的假像,皇上的身体支持得住吗?
就在这时,冰湖边出现了一行五彩斑斓的队伍,为首的大红银狐氅,从梅林间袅袅而出,穿林度雾,如仙子下凡。
皇上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喜悦,却随即低下头来,黯淡了眸光,刘权忙道:“皇后娘娘来寻皇上了!”
“寻朕?她寻的是太子!”皇上看了眼眉间混合揉合了恣烈与泠凤双重特征的沧玺,矛盾地嫉妒与爱怜交织在一起,更加紧密地抱紧沧玺:“儿子,你是我的儿子!朕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朕的儿子!”
皇后一行来到湖边,曼声叫道:“皇上!”
皇上懒懒地应了一声,走下车来道:“你来干什么?要是来看玺儿,他现在没有空理你。”
小沧玺恼怒地揪着皇上衣服,指着冰车啊哒啊哒地叫,泠凤把一件银貂大披凤交亲自给皇上披上,道:“湖里风冷,担心病着了。”
皇上一愣,道:“你不给孩子送大衣?”
“不是有你吗?”泠凤微笑道。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泠凤对皇上的信任与依托,也可以理解为皇上对孩子的爱护无微不至,自然不会让孩子冷着,皇上眼中的冰冷慢慢融化开来,泠凤又微笑着道:“皇上,我在这儿看你们玩,你们可小心着些,要是掉下来,大的不许叫,小的不许哭。”小沧玺好像听懂了,不屑地对泠凤“卟”地一声吐个了泡泡。
这句话更显得温情,皇上虽不答,只是眼中的冰凉又暖和了几分。这一天,皇上虽然面上依旧苍白,但是气色精神却明显好了许多,看在刘权的眼里,又是喜又忧,泠凤被嬷嬷说了一番后,心里留神,见刘权这样不禁有些不好的预感,当下把刘权叫过来问个仔细
“究竟皇上是怎么了?你要是不说,我就把太医召来问个清楚!”泠凤严肃地问,远处传来小沧玺与皇上的笑声,与她的严肃面色殊不谐调。
“皇后娘娘!”刘权便要跪下,泠凤止住了,怕引起皇上注意,刘权又道:“一年多前皇上大病,国师来过,娘娘想必还记得,后来虽然皇上醒来,但是身体却大不如前,当时国师与皇上不知密谈了些什么,皇上突然好像换了个人一般,沉默了半个多月,后来身体便一直不曾好过,只不过皇上强拖着身体罢了!皇上不肯说他是怎么了,反正说他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他虽然能吃能睡,但是吃得并不多,睡得也并不踏实。”
泠凤有些担心起来,她虽然心已经不在皇上身上,但是毕竟是发小之情,可谓是青梅竹马,没有夫妻爱意,却有着兄妹之情,见状哪能不担心?马上吩咐人用暖盅炖了姜汤羊肉送来给皇上服用。
从此,泠凤除了朝廷大事,对皇上也多了几分体贴,两人之间渐渐回温,嬷嬷与孙琳刘权等人无不松了口气。
宫中一片详和,国中亦无大事,雷将军拓山等人安分守己,虽然为肯交出兵权,但是也不反对皇上安插人来监视,不久后,传来一个消息,金烈国将一名金烈国公主嫁给胡国王为侧妃,并且陪嫁了大笔嫁妆,此举让胡国大为赞赏,却让大赵惊不定,胡国便是与大赵国世代为敌的胡人国家,现在雷将军正驻守玉门关抗击胡人,而且胡国在北方,为何与相隔极远的金烈国搭上关系?居然结为翁婿之好?大赵对此事密切关注,就在这时,金烈又派了王一光来出使大赵,皇上与皇后一同接见了王一光,这一次,王一光带着一名副使,身材虽高大,却是面目极其普通,让人看了几眼也记不住,带着金烈国贡品一同拜见帝后。
“听说你们国王把公主许配给胡国?这也算是件喜事呀?只是怎么没有听说你们金烈王有女儿?”
“启禀皇上,这位公主不是我们王亲生,乃是收养的,具体来历我们也不清楚,有一次我们在海上遇上胡国的船只遇上海难,我们救下他们,当时海难发生地刚好离我们金烈国不远,便让他们到我们金烈国暂且休息,谁知其中有一位正是胡国王子,在王宫中散步时,遇到我们的公主,一见钟情,便就此定下鸳盟。”
“原来如此。”泠凤与皇上心想,哪有这么巧的事,只怕是故意安排的吧?
泠凤看着一边沉默不语的副使道:“这位副使大人是新上任的吗?怎么不说话?”
那名副使上前一步,道:“臣吴忘谨奉敝国王上之命,祝皇上与皇后千秋万载!”
皇上满面笑容,看了皇后一眼道:“金烈国王真是有心,居然还知道再过不久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也算是用心了。”
泠凤轻轻一笑,点点头,那副使长得平凡之极,但是眼睛却出奇地凌利,在泠凤面上一扫,又恢复得恭顺平和:“敝国王上言皇上与皇上同日乘紫薇星而生,乃是人中贵人,双星并辉,天下永和,命臣等送来一些菲仪土礼,以为皇上与皇后祝婚之礼,请皇上与皇后笑纳。”
这个时代并没有祝贺婚礼日的习俗,大婚日过后,那一天作为历史记载入皇家档案,后人便不常提,现在这个金烈王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让人又敬又怕。
送来的不外乎是极东国家的宝瓶,双鸾帐,海珍珠蓝宝石等宝贝,件件光彩夺目,华耀兰堂,但是在一堆极抢眼球的宝贝中,却有一样不起眼的黑沉沉的东西,泠凤第一眼看到了,便命拿过来道:“这是什么?”她知道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是珍贵。
孙琳上前接过那物,呈到泠凤跟前,泠凤接来来,觉得有些冰沉压手,却是一柄扇子,扇骨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冰凉不温手,接在手中颇有些冰意,上面镶着七色宝石,淡然一笑道:“虽然装饰华丽,不过这扇子有什么好,值得这样珍而重之地带来?”
“此扇是扇骨是用墨龙骨制成,传说墨龙居于千米之深渊,墨龙死后龙骨呈乌黑之色,永保凉意,扇面是用一万只雪翎的颈下之半毫之毛制成扇面,挥来风来而凉爽,春过夏到,祝皇后娘娘永远无忧,万忧不过眼前波,风过绿水静无痕。”风过水无痕,这才是这个春日里就送扇子的真正用意。
那个副使虽然看起来老实倒真有些口才,泠凤忍不住微微一笑,轻轻一扇,果然风大无比,并且冰意袭人,皇上极时凑趣道:“说得极有礼,皇后,朕便先祝你从前后万忧皆消,风过水无痕。”
泠凤朝皇上感谢地一笑,那副使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冷光,便隐在了眼睛深处。
“哦!哦!”小太子在皇上膝上开始不住地叫,指着一样小弓大叫起来,皇上笑道:“这小弓必定是你们金烈亲自挑选的?正好给小太子玩耍呢。”
小太子如意地接过副使呈来的弓,开始把玩起来,拉,咬,扯,甚是可爱,那副使深深地看着小太子,直到王一光交接完了贡品,又就金烈王嫁公主一事应了几句,然后便拉了副使一把,退回馆驿。
“这个副使吴忘倒比正使还会说话。”皇上道,沧玺正抱着弓往地上砸,觉得好玩,皇上抱起他道:“弓可不是这样玩的,来,父皇示范给你看。”说罢,挽袖拉弓,作了个射的动作,对沧玺道:“明白吗?弯弓射大雕,百步可穿杨,等你长大了,这些都是要学的。”
泠凤道:“金烈国嫁公主,我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恐怕什么海难是金烈国搞出来的吧?上次我们派去的使臣说金烈国里养有宠姬,却不曾听说有公主,恐怕这所谓的公主就是那几个宠姬封的,金烈国向来不做无益之功,他主动来向我们示好,要走了我们大量廉价的米粮和兵士,还让我们开放了海关,虽然于我们没有损失,不过可见他们精明程度,现在他又嫁公主到胡国,这一下,胡国恐怕要兴起波澜了。”
皇上郑重地点点头:“有道理。”
王一光与那名副使一回到馆驿,便挥去下人,转身便向副使跪下了:“王!多有得罪。”
“起来吧,你做得很好。”金烈王道:“你守着驿馆,我要出去一趟。”
他化身成普通大赵国的下人,大摇大摆地从驿馆走出去,熟练之极地走过大街,来到一间不起眼民居前,确定身后没有跟踪之人,便扣响了门环,门很快吚呀一声开了,将迎了进去,里面一名普通商贩打扮的人恭敬地跪拜道:“属下暗眼叩见王上。”
恣烈点点头道:“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联系了绝龙岭的诸位将军,只要王上一声令下,他们便可以将京城通往外面的求援之路阻断,请王上下令!”
“不急,如今只是先让各处的暗探与潜伏联系起来,听本王号令!近来京中的形势如何?”
“京中的形势一切平稳如常,皇上对皇后娘娘爱敬有加,并没有不敬或是迫害之举,在小太子周岁宴上更封了小太子为龙御太子,依属下的情报来看,皇上并没有对小太子怀有杀心,反而处处爱护,三王爷依旧被禁,没有异动!”
金烈国的使者这一次来,京城暗暗有了些波动,重前恣烈仍旧在军中不曾被遣离的部下开始暗暗聚合,不久,玉门关外雷将军派人进京向皇帝通报前线消息,虽然前线无大事,但是雷将军肯主动报告边疆动静总是受皇上与皇后欢迎的,不久后,绝龙岭的反叛也开始派人来与一些官员行贿,颇有些想要受招安的意思,这种消息渐渐传到皇上耳中,皇上自然是心喜,于是开始派遣官员去与人们接触,但是这些自由惯了的人却又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双方开始了条件拉锯战。
这日御花园里赏梅,邀请了众大臣与金烈国使臣一同参加,梅林下一片人声鼎沸,梅枝上头,春蕾吐艳。
泠凤和皇上并肩接受众臣朝贺,副使大人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一抹轻蔑的冷笑如剑光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