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你醒了。”
顾元涛终究将心头所想狠狠压了回去,费一笑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当然不会去点破。
“嗯。”
费一笑努力想要撑起半个身子,顾元涛忙在她身后塞了个枕头,让她更加舒服些。
“他怎么样?”
费一笑无法自然地在顾元涛面前启齿‘老公’两字,或许是为了对顾元涛的尊重吧。‘他’,两个人应该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这就够了……
“我还没去看过,医生说他手上缝了二十几针,输过血了,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醒吧,没性命安全,车祸那阵子他都熬下来了,那时候情况比起现在可是严重多了,你要往好的方面想。如今你都说有身孕的人了,一切都要以你自己为先。”
顾元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字字敲打在费一笑心头,她有些感动,这个时候了,没想到他还是为自己着想,她多么希望他能够为他自己着想,这样她的心,才会坦然。
“元涛。”
费一笑清冷的双瞳中一闪而逝的是无奈,她顿了顿,“你也要好好为你自己考虑。”
顾元涛苦笑,然后伸指轻轻弹了下费一笑饱满的额头,“没大没小的,叫哥哥。”
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她释然吧。若是能够让她释然,不要眼巴巴地等着有女人来接受他,叫‘哥哥’就叫‘哥哥’吧。
“不叫,你才比我早出生几分钟,想占我便宜,叫姐姐。”
费一笑振振有词地反驳,仿若迟生的那一位才是老大。
顾元涛抬起眼,瞪了她一眼,“想占我便宜,没门。”
两个人耍了一阵嘴皮子,费一笑还是坐不住了,一番折腾后,顾元涛带她去了费泽阳的病房。
费一笑刚才一直就心不在焉的,即使辩驳,也都是脱口而出,没有经过大脑的那种。
顾元涛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心头,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
费泽阳还未醒来,雪白的床单,没有人气的病房,冰凉的仪器,更是衬得他那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愈发惨白,接近了透明色。
费一笑伸出右手,微微颤抖,还是泄露了她忐忑不安的情绪,轻轻触上费泽阳纤长浓密的睫毛,感受着掌心肌肤相碰的温度,手掌覆盖在他那一张冰冷的俊脸上,她只觉得,仿若将内心源源不绝的火热传递给他。
顾元涛借口去上洗手间,出去了,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对另一个男人流露出那般浓郁的眷恋不舍,对自己来说,着实过于残忍,所以他宁可不要亲眼目睹,让自己心头好过一些。
他明白费一笑不是故意的,而是情到深处,发自内心,油然而生下意识就想要那么做的缘故。
如此而已,因为她爱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人,没有办法,这是个不可否认的现实,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为何每每亲眼目睹,心头还是会产生异样的波澜呢?
“元涛,我想跟你谈谈。”
顾元涛抬头,发现是顾启然,叔叔脸上的决然,看得出来他应该是有了决定了。
“好。”
顾元涛一敛神色,镜片后的桃花眼中的犀利刹那悄无声息地抹去,适时也给他一个台阶下,跟上率先迈开步伐、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的顾启然。
费一笑看到费泽阳两只还未拆线的胳膊,比起自己的来,她的是多么轻微。
她没想到费泽阳会用上这么激烈、决绝的手段,若是他醒来,她肯定要狠狠警告他,以后不要这么傻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跟还未出世的宝宝,又该如何度日?难道余生都活在思念之殇中度过?
不可以……
幸好……幸好他没事,幸好没有如果,幸好……
费一笑温热的指馥细细描绘着费泽阳棱角分明的五官,这些日子,他似乎被自己折腾的并没有睡好,有淡青色的眼圈了,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煞是扎人,但是掌心感触的时候,觉得很幸福,被扎也是一种幸福。
她收回的那一只手,随即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仿若失去了焦距,整个人笼罩在一片茫然之中,那里,有了属于她跟费泽阳的血脉,不知道生下来,到底跟谁相像呢?
女孩好,还是男孩好呢?
费一笑想了会,毫无头绪,或许是经过顾嫣然那一番闹腾,又或许是看到费泽阳如今性命无忧,她渐渐的,滋生出一股倦怠跟疲惫。
左手受伤,无法乱碰,她枕着健全的右臂,缓缓沉入了梦乡。
费泽阳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王妈送了清淡的食物来医院。看到这一对狼狈多难的夫妻,心头酸酸的,劝他们多吃点。
顾元涛来过一趟,跟费泽阳商谈顾嫣然的事情,顾元涛说顾启华答应送顾嫣然去美国,不知道费泽阳有没意见。
费一笑本来是觉得顾嫣然需要狠狠惩罚,但也是想到她有着严重的精神疾病,而且之前费泽阳诚然是逃婚了,既然如今两个人都没事,也不打算追究了就当为了腹中的孩子积德。
费泽阳也跟费一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本来就是想要隔离顾嫣然,既然顾嫣然被送去美国,他也不用担心费一笑会生活在不安之中了。
顾元涛见他们都赞同,这才唏嘘了一口气,他还真有些担心费泽阳将他的冷酷进行到底,看得出来,费泽阳因为费一笑改变至多,他应该为费一笑高兴才是。
带着心头淤积的苦涩,顾元涛离开了医院。
三天后,顾启华竟然来了,还带着欧阳紫一起来,费一笑没想到还会陷入这样的尴尬之中,欧阳紫先前处心积虑不是想要劝服自己离开费泽阳的么?如今跟顾启华一同前来,竟然改变了主意了。
听欧阳紫本人缓缓道来,她说之前冤枉了费泽阳,都是顾嫣然成天灌输她那些不好的消息,以至于她上当了,没想到顾嫣然是个精神病患者,自己还真是天真,被忽悠了这么久没有发现端倪。
顾启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让他们好好养伤,然后丢下了一大袋营养品,聊表心意。
费一笑对于欧阳紫跟顾启华,态度不冷不热,他们若是问一句,她便搭理一句,若是他们沉默,她也跟着保持缄默。
后来,欧阳紫跟顾启华双双离去,八成是觉得太无趣,费一笑才不会拉下脸讨好他们,她跟他们两个,从来就没有热乎过。
顾家的人,如今真心为她好的,费一笑知道,只有顾元涛,顾老爷子其实也不错,但是斯人已亡,不提也罢。至于顾启华,费一笑觉得两个人面面相觑,剩下的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不见也罢。
在医院呆了一星期,费一笑跟费泽阳两个人都呆不住了,医院死人般冷漠的气息比起家里,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反正家里有王妈照顾三餐,两个人便出院回了家。
顾元涛发短信过来,说顾嫣然今天已经被送往美国了,让费一笑以后不要担心出门的问题了。
医院回来后,费一笑开始了严重而漫长的孕吐,每次都是吐到呕酸水,筋疲力尽,连浴室都出不来了。
费泽阳期间,还陪她上医院做了两次定期产检,费一笑每一次孕吐,他比她还忧心忡忡的。
每一次吐完,费一笑总发现费泽阳的脸色比自己的还要苍白上三分。
她真怀疑,等她不再孕吐了,那个倒下的人,会不会是费泽阳。
这一天,金萱跟钟无良上门来看两人,钟无良跟金萱之前没有得知费一笑跟费泽阳入院的事情,这事情,被顾家封锁了,政界权贵之女顾嫣然若是真的得了精神抑郁症被宣扬了出去,这对顾家的名声,肯定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反正顾嫣然被送出去了,费泽阳跟费一笑也不管顾家如何为了他们的声誉做的事情,反正只要不让事情波及自身,便稳妥。
钟无良也是最近从顾元涛口中知晓的,金萱跟费一笑电话,费一笑又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孕吐,结果这怀孕,也被金萱这个八卦女也给获悉了。
这给了这一对未婚夫妻上门探病一个好借口,钟无良跟费泽阳坐在客厅,费一笑自然对他们两人的聊天提不起兴趣来,因为钟无良最近迷上了经济这方面,费泽阳大学学的是企管,稍稍搭上了边,费泽阳对时下经济也有自己与众不同的观点,这正好对上了钟无良的胃口。
这两个人,还是头一次相谈甚欢,与此同时,钟无良发现了费泽阳也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人物,之前在电视上怎么觉得这个人是如此的冷漠无情,就连上次见面,他也是一脸的冷峻。
钟无良头一次对费泽阳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换而言之,可谓是崇拜。之前对费泽阳的偏见,多半是先入为主为顾元涛不平,如今顾元涛跟费一笑既然是兄妹,他也不能老是拿这事当成事来憎恶费泽阳来着。
金萱跟费一笑在卧房里,金萱扯着费一笑谈论当母亲的感觉,费一笑忍不住戏虐道,“你去尝试下就知道了。”
虽然孕吐的很厉害,但是费一笑知道孕吐几乎是每一个孕妇的必要经历之一,刚开始,她很不习惯,每一次都说边吐边骂费泽阳,而费泽阳就在她旁边由着她骂,还不忘附和,让她骂个痛快。
后来,每次她孕吐,她便不允许费泽阳跟进来,费泽阳只好在门外守着,焦急地徘徊,结果等她吐完进来扶人的时候,费一笑发现他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然后便盯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还是很不明显,或许是她太瘦了。
费一笑随便的一句揶揄,金萱竟然还真有些心动,“生个玩玩也不错,你先生下来借我玩个两天,我看好不好玩再决定要不要也生个出来玩玩。”
费一笑无语,仰天长啸,“你还是自己生个吧,我的宝宝,才不借给你玩,你当宝宝是玩具啊。”
金萱笑哈哈地说,“你就鄙视我吧,我只把你的宝宝当玩具,以后我自己的宝宝,当然不会了。”
金萱在卧室转上了一圈,又开始无聊了,“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不回了,一个月后去参加期末考,应该能够过,过了就拿毕业证书了。”
费一笑低头想了想,回道。然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快就毕业了,大三大四几乎连在一起了。
“我还有一年才毕业。”
金萱哀嚎了一声。
费一笑淡淡地笑道,“你也可以提前一年毕业的啊,你这家伙懒么。”
金萱忽然坐了下来,很安分、很规矩地将双手拢在膝盖上,似乎很有感慨,“老实说,我不太想毕业。我有毕业恐惧症,社会是个大染缸,入了社会,迟早要变坏的。我之前跟一个毕业工作了两年的学长一起聊天,发现他开口闭口就是工作、工资、房子、车子之类的,我觉得跟他有代沟。我不想以后变成那样市侩,那学长说我还在学校,不明白出了社会的人,社会竞争太激烈,工作有压力,房价节节攀升,若是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那就是当月光一族,能当月光一族还算是好的,他工作了两年都没有积蓄,还靠家里接济,实在是觉得活着很累。”
“无良家境富裕,你完全没必要想这么多,房子车子,他家人会帮他解决的,你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
费一笑觉得金萱这家伙过早的杞人忧天,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金萱的处境,跟她口中那学长根本就不一样,她却偏要钻牛角尖,往那个方向靠拢。
“笑,我不想靠无良他们家里,这让我有负担,觉得像是我高攀了他们一样。虽然他父亲还算和善,但是我总觉得他母亲对我有意见,虽然她没有表现很明显,但是我真的有那么一种诡异的感觉,他母亲应该是不待见我的,但无良应该在他母亲身上下了苦功,让他母亲没有为难我,应该是我家境的缘故吧。”
“哎”,金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提起精神来继续说道,“虽然我说要靠自己,但是我知道凭我自己的能力,在洛城买套二室一厅的房子,都不知道要奋斗多少年。出了社会,什么都要考虑,呆学校,我才能够找到平等的感觉。你说我干嘛找个有钱的男友,若是他没钱,我也不用这么愁了,反正大家都是穷光蛋,也不用看他家人的脸色。”
“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的烦恼,”费一笑错愕了下,注视着金萱苦笑,“我曾经羡慕过你们,觉得简单便是一种幸福,不用经历我的痛苦,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层困扰。我想,你肯定没有跟无良说过这些吧?”
金萱很不屑地撇了撇唇,“跟他说,顶个屁用?算了算了,知足常乐,爱情都有了,还担心面包作甚?以后大不了拼搏一把,不让他们家里的人瞧扁。”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吃饭了。”
原来是费泽阳,金萱收敛起怨妇样,去找钟无良了。
费泽阳见金萱出去了,自己踏入卧室,朝着费一笑走去,担心地望着她,“怎么了?”
费一笑坐得有些久了,吃不消,咬了下嘴唇,嗔怒道,“我站不起来了,没有力气。”
费泽阳不禁好笑,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没想到她只是坐久了而已,他伸手就去抱她,费一笑忙摇头拒绝,“有客人在。”
费泽阳捏了捏她的鼻子,把她纯粹当成了小孩子,“害什么羞呢?都老夫老妻了。”
费一笑被他这么一句话给震住了,老夫老妻?
原来,两个人结婚,也已经有一年多了。
费一笑记起结婚一周年那个日子,自己并没有提,但是记在心上,她以为费泽阳忘记了,毕竟这类日子对他来说,并不是大事。
没想到那一晚,他给了自己好大的一个惊喜,想到这里,她眼角有些湿润,最近大概是怀孕的缘故,她情绪多变,越来越容易感动了。她有些怀念起曾经那个淡定的费一笑了……
费泽阳还是将费一笑抱了起来,他的动作自然,但还是小心翼翼避开她的腹部。
“老公,医生说怀孕几个月可以看出男孩跟女孩啊?”
费一笑见他的动作,心头随即莫名涌现一阵温暖。她歪着头,望进费泽阳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费泽阳腾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秀发,“三个月后B超就可以验出来了,不要想这个,无论男女,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生的。”
费泽阳很少说甜言蜜语,但是每一次他说的时候,那一双烟灰色的瞳仁中总有细细的光芒闪烁着,让费一笑情不自禁陷入那个深潭,无法自拔,想要拉着他一起沉沦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