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费一笑跟费泽阳起床、吃饭后,一起进了费泽阳的卧室。
费泽阳事先强烈要求,不管她看到什么,都不允许她过来扶他,费一笑点了点头,她坐到了小沙发上,双手却很不自然地揪紧自己雪白的衣袖。
费泽阳没有太吃惊的垂下眼,叹了一口气,瞬间猜到了她的心态。
他眉头轻蹙,却装作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你再紧张下去,就给我出门去。”
他就知道昨天一时心软,中了她下的圈套,后患无穷,这不,还没有开始,她已经露出这副表情来了,要是开始了,八成她会抱着他,叫他不要复建了。
费一笑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告诫自己淡定、一定要淡定,然后佯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道,“我没事,你继续,你当我不存在就好。”
费泽阳别开眼,动作有些僵硬,勾起那一张线条完美的薄唇,最终还是将酝酿出口的话咽回了腹中。
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又岂能做到视若未睹,何况有她在的空间,总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属于她的特别味道。
既然做不到视若无睹,那么就尽量忽视她的存在吧。
费泽阳缓缓从轮椅上站起,可是,还未站稳,整个身体跟软骨头似的,倏地重重斜着落地,腰部一阵抽痛,他用力喘着粗气,没有呼出声来。
俨然,这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习惯,每天复建若是不摔上几回,摔到浑身发痛、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才会停止。
费一笑本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费泽阳的一举一动,在他身体斜落的时候,她的双手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就怕惊呼出声。
费一笑眼中的平静被一层迷雾掩盖,陷入了茫茫然中,心头有什么东西汹涌难禁,她忽然觉得这个房间的空气是如此的压抑跟沉闷,令人窒息。
费泽阳再度站了起来,他每一个动作都是十分吃力,双手扶住一边的轮椅,一步一步,撑起整个身子。
费一笑偏过头,不忍再看,她害怕自己眼里的情绪不小心流泻出来,让他受不了,心头却是涌起一阵又一阵排山倒海般的难受。
当费泽阳再次倒下去的时候,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挪向他,到底是落地声响,让她心有余悸,让她情不自禁……
费一笑在煎熬了一个小时候,终于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干嘛自作主张设计一定要来陪他,陪他,她颠覆了幻想,明白了现实的残忍,于心不忍费泽阳所忍受非人的折磨。
怪不得他身体上的淤青跟破皮,每一天都这么严重,她每天都要给他擦药酒,尽量让他的淤青散去,不要凝聚成一团。
他腰上昨天都有些肿起来了,今天要是继续下去,八成要肿成馒头似的。
但是他连一声痛都不说,最多她下手稍稍肿了,忍不住唇角抽搐几下,他可真把他自己当成了毅力超人。
两个小时候,费一笑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扶起他,从背后抱住他,让他坐上轮椅。
她眼眶红红的,但很好,还没有脆弱到流泪,费泽阳总算缓过了一口气,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急促,呼吸不定,“你……哎,叫你不要跟来,偏不听,下午不要进来了,乖乖在客厅看电视吧。出去玩也行,不要成天跟老太婆死的围绕着我转,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圈子,才十九岁,搞得跟个七老八十的阿婆似的。”
他这算是苦中作乐,费一笑知他甚深,又岂会听不出来?
她的人生道路因他而定,她只想坚定地走下去,一点也不想让轨道偏移,而目前她人生中最大的事情便是费泽阳重新站起,不然一年后,她的承诺虽已定,但反悔的缘由,迄今为止,她找的都无法说服人,除了女人的本性——耍赖一招。
“不行,下午我还要来,你先休息下。”
她摇头立马拒绝,若是从来没有进来过,那么她还能够坐在客厅看电视,但是已经见识过,让她在外头肯定是坐立不安,单单臆测,就足以令她发疯。
费泽阳这下也没有坚持,刚刚他发现身体的协调能力,比昨天好上了许多,虽然微乎甚微,但他却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小小的发现,让他开心不已。
以往根本就是站起来的同时,就要倒下,今天大概站起来坚持了三四十秒,这到底也算是个突破,复建师说的没错,一定要坚持,只有坚持,才会有站起来的可能,若是自暴自弃,这辈子就跟轮椅相依为命吧。
复建师的当头一棒敲醒了他,加上费一笑的体贴相处,让他对生活不再绝望,至少,信心,更加坚定了,有了目标,他就朝着这个确立的目标前进。公司有季默然在,肯定不会倒下,卫如风怕季默然累着,肯定会帮衬着。
等到自己能够站起来,就帮卫如风一把吧,他也不容易,心遗失在自己那个冷漠的秘书身上了。
中午吃完饭后,费一笑没来得及收拾,就接到了电话,是洛打来的,骆叽里咕噜,语速飞快,幸好之前差不多已经熟悉了他的音调,反正是有关秦凯文的,秦凯文煤气中毒住进了医院。
这怎么可能?
她觉得太荒谬了,煤气中毒?算起来,秦凯文她也好久未见了,上一回是见面,好像是两个月前了吧,两人还相约一起喝酒来着,去魅惑坊喝了一顿,因为回来太晚、加上喝了酒,遭费泽阳一夜强求了……
那阵子,他也算是失恋吧,不过她没有说出来的是他那一场恋爱根本就谈不上恋爱,乔萌萌根本就没有对他上心过,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了他。
秦凯文煤气中毒到底是为了什么?乔萌萌腹中的孩子吗?
疑窦丛生,费一笑神色茫然,手中握着手机傻乎乎地站着,费泽阳还坐在轮椅上,他发现费一笑一双大眼明显没有焦距,仿若沉浸在震惊之中。
他摇着轮椅靠近,强迫自己进入她的视野,修长的手指不由拢住她那一双僵硬垂在身侧的右手,有些冰凉。
他微微用力,拉了下她,她略微蹙眉,然后转过来对向他,清澈的瞳仁还是有些无神,费泽阳的声音沉了沉,带着明显的威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费一笑被半拉半扯,带进了他的怀中,轮椅一时没有固定住,因为冲力,往后退了一步,费泽阳一惊,忙腾出一只手去稳定。
费一笑精致的下颔搁在费泽阳结实的胸膛中,神色有些肃然,还夹杂着几许无措,“秦凯文煤气中毒了,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刚才是骆打电话过来。”
这段时间,费泽阳跟费一笑极其亲密,她也跟他说了跟秦凯文相关的事情,不过倒是没将乔萌萌跟秦凯文、还有顾元涛、林无言这几个人之间的渊源给牵扯出来。
费泽阳蹙起眉,似乎在努力思考什么,半晌,柔声叹了一口气,“你先不要担心,呆会我陪你去看他。”
费一笑闻言,比听到秦凯文煤气中毒还激动,“不会吧?你……你要陪我出去?”
费泽阳自从车祸后,从医院回来,就没有出门后,成天闷着,费一笑还真怕他闷出病来,可是他从来没闲闷,反倒时常劝她出去,倒是怕她给闷着了。
费泽阳觉得她太过大惊小怪了,之前,她跟自己提及秦凯文的时候,不是说秦凯文帮了她不少吗?
到底在她心头还有些份量的人,而她高三那阵子,自己的确很过分,她甚至都想要离开洛城、脱离自己的控制了,后来,她逐渐正常起来,多半是亏了秦凯文的调解。
算起来,既然秦凯文是费一笑的良兄益友,那么他费泽阳如今身为人家老公,至少也要出面跟老婆一起去探望下。
其实,说到底,他还是担心费一笑受不了那种氛围,在她脆弱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护着的都是别的男人,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跟着。
上午那点进展,让他对重新站起有了动力,或许再熬几个月,进展更大,希望更大。
不过,自己倒真是很久没有出去了,当费一笑再次打电话跟骆确定医院后,便跟费泽阳匆忙准备下,奔赴医院。
自从费泽阳车祸后,费一笑本想学车考驾照,因为来回学校家里两头跑,有些累,等车要浪费本就不充裕的时间,无奈费泽阳不同意,季默然于是调了费氏一司机过来,每天送费一笑上下学。
在路上,费一笑简单讲述了下有关秦凯文跟乔萌萌之间的关系。
费泽阳一脸沉思,最后淡淡地下了最终的结论,“这个乔萌萌不简单。”
费泽阳跟费一笑同坐在车子的后排,他的手一直握住她的,想要驱逐掉她的不安。
他倒是庆幸自己跟来了,因为在医院,他瞧见了顾元涛也在,还有那个见到费一笑猛献殷勤的骆。
费泽阳面无表情,一双烟灰色的瞳仁被墨镜遮挡着,后面深得看不见底。
他故意推了下轮椅,硬生生卡在费一笑面前,挤入骆跟她之间,当电灯泡,事实上,他很不待见骆。
上一次,费氏那一场风波的兴起,他横空硬是插了一脚,典型属于没事找事,幸好后来卫如风的出现,狠狠给了他颜色,让他灰溜溜地跑回意大利去了。
秦凯文还未醒来,骆说医生说过一个小时就会醒来,幸好抢救及时。
病床上的秦凯文,那一张斯文的脸,没有掺杂丝毫的血色。
骆说大家先出去,这句话倒是说的中肯,不过看骆那一双湛蓝的眸中藏着些许难以觉察的凝重,费泽阳点头赞同,头一次主动让费一笑在后头推着他的轮椅出去。
顾元涛也是闻风而来的,他跟秦凯文在魅惑坊几次偶遇,喝酒倒是喝出了感情,这一回,来医院拿顾启华的药,没想到碰到骆,顺藤摸瓜,于是出现在了这里,只是有些不理解秦凯文会因何煤气中毒,就算想不开,也不该拿生命来开刀。
若是真的去了,将不会再有回头之路了。
顾元涛找了个空房间,几个人开大会似的,围着站好。
顾元涛今天头一眼见到费泽阳倒是有些吃惊,骆打电话给费一笑,他在一旁,自然是知晓的,费一笑的来临,在他的意料之内,费泽阳的出现,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不过,转念一想,费泽阳既然肯出来,也说明了一个事,那就是他对费一笑越来越上心了,尽管还没有站起,但是他愿意冒着别人异样的眼神陪她来,可见费泽阳最近心态调整得很好。
顾元涛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好像是自己一直护着的东西,硬是被人抢了过去,还给自己狠狠地反插了一刀。
心头在头一眼见到费一笑的热切,在费一笑起身推费泽阳身后的轮椅时就开始褪去,在到达另外这个空房间时,彻底褪去,开始心灰意冷起来,黑眸中只剩下一片茫然。
他抿起唇不再做声,转头望向窗外,然后听到骆轻声却极为肯定的言语,有些骇然,“我觉得凯文不会想不开的,煤气中毒,他虽然若是在家都是自己做饭,但是他没必要将厨房的窗户全部紧闭吧,以前我去的时候,最上头的那一扇窗户都是开着的,我还曾经问他过,他说通通气,不然厨房太闷了。”
“前几天我就跟他说我要来洛城一趟,他还说是欢迎我的,但是在他的言语中,我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以我对他的认识,他很少喝酒,他是个很有戒律的男人,烟酒几乎不碰。他小时候他爸爸是个酒鬼,酗酒很凶,每次喝了酒,就要打他妈妈,而他去拦的时候,他爸爸连他都一块儿打。他有个阴暗的童年,所以他几乎不喝酒,后来因为成了设计师,没办法,庆功宴上,多少要沾点酒,不然人家说你不给面子。每次他都喝兑了三分之二饮料的酒,让饮料的味道覆盖掉酒精的味道。”
骆说到这里的时候,费一笑也觉得有问题,吃火锅的时候,那老板娘说要不要来两瓶听装的啤酒,秦凯文拒绝了,说还是喝饮料解渴,那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么复杂。
庆功宴,费一笑几乎不曾参加,所以也不甚了解他到底有没喝骆口中那种兑了三分之二饮料的酒。
不过上一次去魅惑坊,骆倒是跟常人无异,或许那个时候的费一笑,也没有那心思看他是否有异样,毕竟心不在焉。
“凯文住的地方用的是管道煤气,煤气开关没有拧紧,结果导致大量溢出。初步鉴定是这样的,但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凯文并不是这样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做设计的,都心思细腻,因为要顾及一针一线都不能异常。我中午到的,十一点左右,按他家门铃没反应,我只好掏钥匙,幸好我之前死赖着向他索要来一把他家的钥匙,不然晚了一步,他再也救不回来了。我入内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煤气的味道很浓,我忙打开窗户,然后在厨房见到倒地不起的他。”
“他倒真是煤气中毒了,有些严重,面色潮红,口唇呈樱桃红色,出汗多、躁动不安,已经渐渐陷入了昏迷状态。我吓了一大跳,忙打开厨房所有的窗户,尽量保持通风,然后将他俯伏着拖入卧室,并且打开卧室的窗户,将他的衣扣解开,做了几下人工呼吸,立马将他送医院来了。”
费泽阳一向是理性的,听到这里,心头也有了思量,骆想要说的,他倒是有所了然了,暂时放下对骆的成见,觉得此事可能还有不为人知的详情,薄唇轻启,“你觉得秦凯文煤气中毒是人为的?”
骆微微眯起细长的眼,勾起嘴角,“对,我觉得凯文煤气中毒是人为的,若不是我碰巧来这里,他的小命已经没了。”
“那你觉得到底谁想要他的命?”
顾元涛也适时插嘴道,有些疑惑,他觉得还真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还是顺着骆的臆测继续下去,没有直接反驳他的话。
想必骆吐露心中的怀疑,已经掌握了写证据,至少是值得他怀疑的证据。
费一笑手微微冰凉,费泽阳一只手依旧握住她,没有松开,他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再次庆幸自己跟来了。
费一笑回握了下费泽阳的,表示自己没事,定下心来冷静了下,她就认识秦凯文,对他身边来往的人、朋友之类并不相熟,跟秦凯文也没有深交。
或许她觉得有些秘密,关于隐私,没必要深谈。
不过乔萌萌,费一笑总觉得若秦凯文煤气中毒若不是碰巧的,那么乔萌萌肯定脱不了关系。
“元涛,你怎么会在这里?”
费一笑有些疑惑,顾元涛倒是将自己跟秦凯文在魅惑坊喝酒成了好友的事情,全盘说了出来。
他光明坦荡,费一笑也没有怀疑他,只是觉得他会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而已。
“这么说,他这阵子经常在魅惑坊喝酒,他有没跟你吐露什么?”
费一笑想了想,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