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也很无奈,丹枫是翠烟楼的招牌,素来不陪客人喝酒,而那位夜公子,根本不是翠烟楼的人,只是……西京城中,谁能得罪得起蓝家的势力?
房门打开,蓝沁霜的目光没有落在淡烟和丹枫身上,反倒看向他们身后的男子。
很漂亮,也没有风尘味儿,反而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气质,一双明眸毫不畏惧地与她直视,甚至还带着点儿探究。
“好了,淡烟,你先下去,我们可不会对你的摇钱树怎么样的。”蓝沁霜笑笑道。
“是。”淡烟担忧地看了司徒夜一眼,退出雅间外,轻轻地关上了门。
“咳咳。”蓝沁霜干咳了两声,浅笑道,“两位呆站着做什么?过来喝一杯吧。”
苏海陵靠在扶栏边,看看桌上刚刚送来的精致酒菜,饶有兴趣地看着司徒夜。
还很镇定啊?
丹枫看了司徒夜一眼,大大方方地坐到了蓝沁霜身边。
“这位公子倒是脸生得很,新来翠烟楼的?”蓝沁霜一挑眉,看看司徒夜,又看看苏海陵,摆明了看好戏。
“蓝将军,我只是个琴师,您这样的贵人自然是没见过我的。”司徒夜妩媚地一笑,却依到了苏海陵身上,几个媚眼儿扔过去。
苏海陵一声暗叹,有些头疼地敲了敲脑袋。
蓝沁霜一手拈起丹枫的几根发丝,轻笑道:“丹枫今日的剑舞跳得极好,词也不错,是你自己编的么?”
她嘴里虽然这么说着,眼神却一直往司徒夜身上瞟去。
“蓝将军说笑了,丹枫一个青楼妓子,如何谱写得出沙场气魄。”丹枫淡淡地答了一句,脸上一片平静,仿佛面对的只是两个普通人一般。
苏海陵也不禁暗暗点头。难怪司徒夜愿意与他相交,这个男子的确不流于媚俗,只是身陷在这种地方,可惜了。
“两位小姐,不是要我们进来敬酒吗?”司徒夜一挑眉,捧起一杯酒,整个人都贴在了苏海陵身上。
隔着两层衣物,苏海陵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惊人的热度,那薄薄的红唇张合,吐出一阵阵淡淡的酒气,显然他来这里之前就喝过酒了。
“美人敬酒,海陵你不会拒绝吧?”蓝沁霜是唯恐天下不乱。
虽然早就看出了这位“夜公子”绝不是翠烟楼中人,而且与苏海陵关系不浅,但是……不是她恶劣,只不过难得能看到这位一向从容的好友窘迫的样子啊……
苏海陵望望凑到唇边的酒杯,苦笑之下也暗自着恼。
这可不是蓝沁霜自己带来的茶叶,青楼的酒水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作料,而司徒夜竟敢喝下去!
“看来我的面子不够大哦?”司徒夜低低地笑着,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司徒……”苏海陵皱了皱眉,一句话还没说完,司徒夜就扑了上来,重重地吻上她的唇,灵巧的舌尖一转,将温热的酒水推进她的咽喉。
“滋味如何?”司徒夜几乎是坐在她腿上,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
“很好玩?”苏海陵的声音很压抑,眼中也酝酿起了风暴。
“嗯。”司徒夜乖巧地点头。
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苏海陵一把将他揪下来,放在旁边。
“不就连一壶都不到吗?”司徒夜翻了个白眼。
苏海陵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即将爆发的怒气,一下子站了起来。
“怎么,菜不合胃口?”蓝沁霜一手揽着丹枫,笑眯眯地问道。
“我不打扰沁霜坐拥美人了。”苏海陵皮笑肉不笑地留下一句话,一手抓起司徒夜向外走去,“我家的猫我这就带走了,不劳费心!”
蓝沁霜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好一会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苦下脸,对着丹枫道:“我这回好像把她得罪狠了,怎么办?”
“丹枫只懂得伺候客人。”丹枫清淡地一笑,提起酒壶斟酒。
“也罢,明天再去看热闹。”蓝沁霜摸摸鼻子,很快地就把刚才的事甩到一边,享受起美人的服务来。
苏海陵拖着司徒夜走出翠烟楼,自然引起了无数寻欢客的注意。
淡烟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但司徒夜并不是翠烟楼卖身的人,只是和丹枫私交不错,有事过来弹琴而已,他本没有资格做主,而且那位小姐可是蓝将军的好友,他有几个胆子去拦阻?
“放手!”一出了门,司徒夜就愤怒地甩开她的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苏海陵紧缩着眉头,语气中已有了几分不耐烦。她可没兴趣在妓院门口被一群嫖客当成什么珍稀动物围观。
“你来都来了,这么急着回去干嘛?”司徒夜瞪着她道。
苏海陵气结,不是因为你,谁愿意跑到这种乌烟瘴气的鬼地方来?不如在家陪着清尘睡觉呢!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也不管那么多,一把扣住他的脉门,将人拉进怀里,半扶半抱着带出花街。
再不走,她苏海陵明天就真成西京的笑柄了!
转到外面的街道上,苏海陵随手招了一辆马车,把司徒夜扔进车厢,自己也跟了上去,并丢给车夫一块碎银:“去海月山庄。”
“好咧!”那车夫本来是想收工回家了,但看到白花花的银子立刻眉开眼笑,毕竟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她赶车几个月也不定遇上一个。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海月山庄驶去,木质的车轮从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碾过,坐起来的感觉可比现代的三轮车差多了。
苏海陵将还想挣扎着跳下车的司徒夜一把按在车壁上,沉声道:“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我怎么了?不就是去翠烟楼逛了逛嘛?”司徒夜满不在乎地道,“凭什么女人可以去的地方男人就不可以去了?”
“女人去青楼玩男人,你去干什么?被女人玩吗?”苏海陵气急败坏地道。
“我当然是去玩女人!”司徒夜恶狠狠地瞪回去。
苏海陵一阵无语,到底是谁的问题?为什么她总觉得跟这人无法用语言沟通呢……
“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好一会儿,苏海陵终于叹了口气,放开了他。
“大小姐,我敢跟你闹什么脾气?”司徒夜“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窗外。
苏海陵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想不出自己究竟哪儿得罪他了,除了今天下午回来时没看见他——不过看他的样子,分明是经常进出翠烟楼,并不是从今晚才开始的。
现代人总说女人心,海底针,换到这个世界来,难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不懂!
一路沉默中,马车来到了海月山庄。
“进去再说。”苏海陵无奈地抓了人下车,走进大门。
“我自己会走。”司徒夜挣开她的手,至少在山庄的下人面前,他依然保持着贵宾的风度。
苏海陵本想问问木清尘的情况,不过如此尴尬的气氛下,也只得算了。
为了方便照看木清尘,司徒夜居住的梨棠院距离木清尘的清阁是最近的,就隔了一堵矮矮的围墙而已。
苏海陵送他到梨棠院门口,便欲直接回清阁。
“进来坐一会儿你会死啊?”司徒夜气呼呼地道。
苏海陵摇摇头,决定不要和气头上的男人理论,随意地跟了进去。
司徒夜虽然带着三分醉意,但到底是玩惯了药的人,动作依然干净利落,很快地沏了一壶茶来。
苏海陵皱着眉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
“看什么?没毒的……哎呀!”司徒夜重重地将装满茶水的杯子往她面前一放,不料,滚烫的茶水被这么一震,溅出来几滴,顿时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几点红痕。
“你都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毛糙糙的?”苏海陵赶紧抓起他的手,擦去茶渍,一面道,“药呢?”
司徒夜咬了咬唇,摸出一支玉瓶递给她。
苏海陵倒出一粒药丸放在杯中,用水化开成糊状,然后用指尖挑起药泥,小心地涂抹在伤处。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又要这么温柔……”司徒夜低低地道。
“嗯?你说什么?”苏海陵只专注于他的伤,没听清楚他的自语,抬头又问了一遍。
“没有。”司徒夜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这个女人……终究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的,无论是三年前那个如同小兔子一般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柔弱少年,还是现在一身傲气,自恃能与女子比肩的邪医传人,在她心里,恐怕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吗?比不上木清尘,比不上梅君寒,甚至比不上昊月……让她宁愿跑去翠烟楼听曲子,也不愿意来找他。
“你又在想什么了?”苏海陵上完药,却见他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化,不由得问道。
“你走吧。”司徒夜突然道。
苏海陵顿时愕然,把她叫进来,一口茶没喝又赶人,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愣在那里干嘛?莫非真要我伺候你一夜?”司徒夜挑眉道。
“你?免了吧!”苏海陵撇撇嘴,扭头就走。
开玩笑,你这位大少爷还会伺候人?
“等等!”司徒夜又道。
“又怎么了?”苏海陵叹气,回过头来,满脸的郁闷,今晚真是被司徒大少爷给折腾得够了。
“这个……”司徒夜在床头找了一阵,翻出一个小包裹,劈头盖脸地扔给她,“还给你。”
“还我?”苏海陵一怔,她应该没有什么东西在司徒夜手里才对。
“拿回去自己看!”司徒夜说着,一把将她推出门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苏海陵莫想了一阵,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名其妙地拿着包裹回了清阁。
夜已深,木清尘依然睡得很好。
苏海陵不想惊醒他,也没有点灯,在外间就着月光打开包裹。
里面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紫檀木盒子,打开盒盖,只见大红的绒布垫子上,静静地摆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绢,上面压着一只晶莹的翡翠玉镯。
苏海陵看到玉镯,不禁浑身一震。
这分明是当年凤后燕若云所赐的珍宝,当时给了司徒夜和昊月一人一只的。想不到……如今这一对玉镯竟然又全回到了她手里。
淡淡地苦笑了一声,她也没有再看素绢上的内容。
会和玉镯摆在一起的,也只有那一样东西了……
瑞卿公主苏海陵与尚书公子司徒夜的婚书。
这小小一张素绢,却是证明了司徒夜才是她名正言顺的正君。
然而,现在司徒夜却把婚书和玉镯都还给了她。
苏海陵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她从来没有把司徒夜当做夫君,三年前的困局,是一个互利互惠的交易,三年后的重逢,他们一时互相知心的好友。
爱情?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她和司徒夜之间是不是有那种东西的存在。
月光下,翡翠玉镯折射出幽幽的冷光。
苏海陵终于叹息着从怀里取出另一只玉镯,一并放入紫檀木盒中,重新包好,放进抽屉里。
回到里间,木清尘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吵到你了?”苏海陵道。
“没有,只是白天睡多了。”木清尘摇了摇头,往里边挪了挪,让出大半床位来。
“我从外面回来,身上不干净,洗个澡再来陪你。”苏海陵温和地道。
“你去哪儿了?惹来一股乱七八糟的味道。”木清尘微微皱了皱眉。
苏海陵不禁有些尴尬,总不能说自己刚刚从花街回来,只得道:“司徒夜有点麻烦,我去把他带了回来。”
“哦。”木清尘应了一声,又道,“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嗯,你先睡。”苏海陵点点头,出去隔壁洗了个澡。
等她回来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顺其自然吧!
她还是不明白司徒夜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三年前的旧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明月西沉,静静地在堂前洒下一地银霜。
有了决定的苏海陵只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也不在烦恼,拥着木清尘沉入了梦乡。
明天……蓝旌的请帖,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沉浸在私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