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凛,目光紧聚,秦戊不负这几十年的声名,内功深不可测,若是再这样斗上百招,自己必败无疑。
心下一慌,剑法也跟着慌乱起来,完全失了套路,而秦戊,毕竟是江湖中的前辈,越战越勇,步步紧逼向她,他似乎也看出了这其中的差距,更是加快了攻击的步伐,更加了几分功力,渐渐地她显出了不支的状态。一旁的荆钗门中的众女子见情势不妙,也都暗自握紧剑柄,准备随时进攻。
秦家也不甘示弱,早就在暗地里调遣高手,双方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东家胡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
她忽然低吟一句,招式一变,地老天荒,一剑通神,疾风骤雨一般朝他刺去,每一招每一式几乎都充满着绝望和无助,什么地老天荒,那只不过是用来骗小孩的,什么沧海桑田,那只不过是一个无法完成的梦而已。
秦戊没料到她会变招,猝不及防,让她占据了一步先机。他看她一眼,她的每一招都是杀招,若是速度不够,一定会死在她的剑下,但是——不管谁死,死的一定不能是我。
秦戊感觉有些吃力,很明显,她占了上风,就在这时,只见从旁边飞过来一个身影,那是一直站在旁边观战的展逸,举剑朝她刺去,她迅速地转身,锋利的坚韧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寒光,那展逸见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便与秦戊使眼色……
那秦戊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快速地飞过一丝阴冷,快速地拔刀从她的身后,此刻,她已经是来不及躲避,众人皆是一阵嘘声。
忽然,只听得什么东西划破皮肤的声音,而对方的刀缓慢地落下,伴随着物体落在地上沉沉的一震。
她暮然回首,只见一支玉箫穿透了秦戊的胸腔,身后站在的是一袭白衣的凤歌,唇边浮现出一抹决绝的笑容,虚晃的犹如阳光下薄雪,眉宇间似乎沉淀着世间最疼痛的悲伤。
“凤歌……”她失声唤道。
为了她,凤歌杀人了。不,凤歌,你怎么这么傻呢?杀了秦戊,就是与整个清风派为敌,是我害了你,对吗?你不应该跟我在一起的,每一次我都会让你受伤,对不起,对不起……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落,周围静极了,所有的人都望着一袭白衣的凤歌,他只是淡淡地笑着,迈开脚步,走到她的身边。
“小七,我说过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她听见。
她不再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份,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眼底呈现出一种至沉至深的痛,灿烂的阳光静静地洒落在她的身上,那柄软剑泛着刺眼的寒光。良久,她才淡淡开口道:“凤歌,我不值得你这样做的。”
“不管值不值,都是我自愿的。”他淡然一笑。
秦戊最后看了一眼唐亦轩,眼底浮现一抹惨烈的笑容,“你终究是赢了!”说完,整个身子都倒了下去。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众人似乎都傻了眼了,展逸走到秦戊的身边,抬头,静静地看了一眼唐亦轩,一言不发,扶起秦戊,领着众人离开了荆钗门。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人影长长短短的渐行渐远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门前只剩下众女子和孤独伫立的凤歌。
这个季节的扬州城有些湿润,风是潮湿的,地是潮湿的,就连那份简单的相思也是潮湿的。秦淮河畔的垂柳有些刚抽出嫩绿的芽儿,在微风中泛着绿色的味道,那纤细的柳条在平静的潺潺的河面荡漾着,波光潋滟……
当秦黎末回到家的时候,见到的是躺在地上的满脸安详的父亲,还有跪在一旁一直哭泣着的母亲。他手中的画轴突地滑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末儿……”他母亲哀痛地望着他。
秦黎末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缓慢地朝他父亲走去,对周围人的喧闹和哭泣恍若无闻。
“爹……”他试探性了唤了一声,缓缓地跪在秦戊尸身边,“我回来了,带回来了您最喜欢的画轴。”
众人怕他伤心过度,将他扶了起来,他一点也不挣扎,任由人摆布着。
“末儿,你爹……”他母亲欲言又止,早已经泣不成声。
“娘,爹是不是睡着了?可是爹不能睡在这里的,地上多凉啊!”他紧蹙着眉心,心痛不止,转身对身后的侍从怒道,“把爹抬进内堂去。”
那侍从一愣,讪讪道:“老爷……他……”
管家匆匆地赶来,对一旁的侍从喝斥道:“听少爷的,把老爷抬进内堂去。”秦黎末望着他父亲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迷茫。
“我爹……这是怎么了……”他茫然问道。
“是荆钗门的人。前几天少爷不在家,沈家堡的新任堡主展逸找到老爷,说是要老爷跟他合作,一起除掉荆钗门,还说清风派迟早要步沈家堡的后尘,不如先下手为强,将荆钗门制住,便可以拿回所有产业的经营权,然后老爷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今天下午去的,争斗起来了,后来……”管家愤愤道。
“是……白霜?”秦戊只感觉到自己四肢冰凉,犹如坠入一个见不到底的冰窟。
认识她五年,直到那日之后,才隐隐约约知道,原来她就是荆钗门主——白霜,竹叶青关闭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不是白霜,那个时候,眼看着老爷就要打败她了,可是没想到白霜竟是那样的狡诈,竟然暗藏高手,在老爷即将要杀死白霜的时候,竟然暗器伤人……”管家恨恨道。
“他是谁?”秦戊问道,一股热血在体内滚动着。
“我只听到白霜唤他凤歌,却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有人认识他,曾经出现在秦淮河畔叫竹叶青的酒肆。但是,却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这么好,那时候老爷真气充沛,一般的刀剑根本就近不了身,而他只是用一支玉箫……”
秦戊突然想起那日在竹叶青见到凤歌,他的爱妻应该就是她吧?早就七年前他们就认识了,若不然他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救下她,只是若是死的是她,我又能如何呢?
夕阳已经沉下去了,一丝丝凉风拂过扬州城的上空。
秦黎末走到竹叶青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抬眸,竟惊奇地发现秦淮河畔还亮着一盏孤灯,仿佛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灯下的身影,把酒言欢,互诉衷肠,屋内的那个女子一直是他心许之人,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他,但是在他的心里,她一直都是无法取代的。
整整五年了,他以为他足够的了解她,甚至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原来她是荆钗门主白霜,她对他来说根本即使完全的陌生。
秦黎末轻轻推开半掩着的门,走了进去,一眼便望见了站在柜台前的唐亦轩,还有独自饮酒的凤歌,两个人都沉默着,似乎他进来了他们都没有察觉。
“我是应该叫你七娘还是白门主?”他淡淡问道。
她暮然回首,静静地望他一眼,“随你。”接着又说道,“这么晚了还来喝酒?只可惜如今的竹叶青已经不再向外卖酒。”
“难道一直以来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过朋友吗?”他淡笑着说道,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了一把,疼痛不已,他看她一眼,径自朝里走去,“七娘,还是喜欢这样叫你,就像是五年前第一次走进竹叶青,第一次喝到你亲手调制的沧海明月,第一次望着你笑……”
“秦黎末。”她蓦然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极淡,“你若是想喝酒,我现在就给你调制一杯。”
他淡然一笑,眼底快速地掠过一丝冷意,在一个角落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她不停摇动着透明的玻璃瓶,酒红色的液体,蓝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然后又分开,如此多次。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她低声吟道,李商隐的诗词总是那么的伤感,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另一番感觉,有些莫名的绝望,听得人心突地一下碎了。
忽听得窗外雨声淅沥,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可是到了夜晚,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凤歌一直望着窗棂,一言不发,幽深的眼眸映着手中清澈的酒浆,一杯竹叶青,她说,一份真正的爱,就犹如一杯竹叶青酒,纯净透明,香甜爽口,却也带着淡淡的苦涩。他在品尝,一直都在想,她要的爱是什么样的?她的幸福他能不能给得起……
“七娘,我今天刚好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想借你的这杯酒洗去心头的块垒。”
秦黎末说这句话的时候,凌厉的目光划过凤歌的身影,手一直都放在剑柄上,强压着心中的怒火。
“你现在不适合喝沧海月明,心中有恨的人,只能饮一杯庄生晓梦,或许一场梦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不再有仇恨,更不会有江湖,每一个人的心都是自由的。”
她举着玻璃瓶,透过淡蓝色的液体望着一直静静地坐在角落的凤歌,心底涌起一丝莫名的伤感,凤歌,很怀念以前的日子,只是我们要怎么努力才能回到以前呢?有时候,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如果当日我没有离开飞花楼,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是不是我们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的梦早就醒了,而且现在并不适合做梦,我只想让自己清醒,用手中的剑为父亲报仇,也不枉我做儿子的一番孝心。”秦黎末缓缓道。
唐亦轩的心头一怔,一种不祥的预兆从心底升起,颤声问道:“黎末,你的父亲是?”
“清风派的掌门秦戊正是家父。”秦黎末低声道,眼底快速地闪过一抹凌厉,恰好被她看在眼里。
“这与凤歌无关,是我……”唐亦轩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秦黎末打断了,“无关?好一个无关,说到底还是他用一支玉箫杀死了我父亲,七娘,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是荆钗门主白霜,直到现在我都在欺骗自己,只想叫你七娘,而不是白霜。”
“是我。”凤歌快速地拦在唐亦轩的身前,直望着秦黎末,“你若是要报仇的话,就冲着我来,跟七娘无关。”
秦黎末快速地拔剑,当下将剑一横,直扑凤歌而去,凤歌轻巧地避过剑锋,在斗室里躲避着,却不曾还手,脸色如纸一般苍白,幽深的眸子里尽是忧伤。秦黎末怎么也没有想到,凤歌的武功竟是如此的出神入化,原本以为他是偷袭,一开始便将他瞧低了,但是几招下来,他空手来去自如。心里猛然升起一丝挫败感,心知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生性倔强,又怎么可就此罢休。
小小的酒肆里长剑挥舞着,那剑风与窗外的雨声夹杂在一起,听起来就像是料峭的寒春。
“住手!”一直站在柜台前的唐亦轩娇诧一声,快速地抽出腰间的软剑,挡住了刺向凤歌的长剑,目光一凛,淡淡道,“黎末,够了!你若是想要找凤歌报仇,除非是踩着我的尸身过去,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伤害他的,即使你根本就打不赢他。”
秦黎末一愣,呆立片刻,心中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沮丧和绝望,自己根本就打不赢凤歌,若不是他让着自己,说不定这一刻死在这酒肆里的人就是自己了。
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唐亦轩,眼睛里充满了绝望,自己在意的女子,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五年了,或许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看着现在的她,为什么心会如此的痛呢?
“七娘,你会帮着他是吗?”他缓缓道。
“黎末,对不起,你若是想要报仇就来找我吧!若是想要伤害凤歌……”
唇边绽放出一抹艳丽妩媚的笑容,侧过脸,淡淡地看了一眼凤歌,似乎有千万年的时间,只是一眼,便让秦黎末的心落入了深谷,“就先赢了我手中的软剑。”
笑容忽地极冷,就像是北极的千年不化的冰川。
“又何苦呢?秦戊是我杀的,就算他要报仇,也应该找我。”凤歌淡淡道。
“凤歌,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学着保护自己身边在乎的人,如今,我又怎么能让人伤害你呢?”她淡然一笑,眉宇间隐约透着一抹忧伤。
“哈哈……”秦黎末大笑一声,“我应该早就知道了,从他踏进竹叶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想要我放弃报仇,除非我死了。”
那一抹冷然的笑意一直撞见唐亦轩的心口,这样一个倔强的男子,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将心一横,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不能让凤歌有事,每一次都是他保护她,一直都记得那次,他带着他从东雷国逃走,寒疾发作,那刺骨的疼痛,那深锁的眉心,一直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上。
“黎末,来吧!若是你赢了我手中的软剑,我便让开。”
“七娘,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为什么还要逼我?”
秦黎末一脸的痛苦,无穷无尽的沮丧和绝望充斥着他的身体,她一直都是自己在意的女子,无论如何,不能伤了她。
“这是最简单明了的办法,但是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死的,因为还有煜祺,我怎么舍得扔下煜祺一个人孤单地留在人世间呢。”她淡淡地笑着,软剑紧紧地握在手心,锋利的剑刃在闪烁不定的烛火下泛着寒光。
“砰——”长剑落地的声音,回荡着空旷的酒肆里,瞬间又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住。
“七娘,从此以后,我们都不能在一起喝酒了,我也再也尝不了你亲手调制的沧海明月,保重。”不待唐亦轩回答,他又轻声说道,“希望我们不要再见,再见的时候,便是我取他性命的时候,生死有命,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记得我……”
她微微颔首,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端起摆在柜台上的那杯沧海月明,递给他,“喝了这杯酒,以后我们便是陌路人,即使在路上相遇,也只是仇人。”
秦黎末微微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眼神里浮现一股至沉至深的伤痛,良久,他才端起那一杯酒浆,淡蓝色的液体映入他的眼眸,唇边忽然浮现出淡然的笑意。
一饮而尽。
从此,便是陌路人,五年的单恋是不是也应该结束了?
“七娘,我们从此便是陌路人。”他忧伤地笑着,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结局。
唐亦轩从柜台边拿出一柄伞递给他,紧接着便听得“啪——”玻璃杯落地的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如此的刺耳。
秦黎末缓缓地接过伞,推开门径自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雨夜里。
雨夜向来都是寂寥的,即便是盛世繁华的扬州城,被雨水浇了又浇,淡淡的青烟弥漫着街灯朦胧的小道上,行人却也总能感觉到几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