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的人,往往要先自残,才能施之于人。
他终于是恨她的无情,果绝而去。
晴岚雾霭,草色天涯。伫立在晨风中,难免痴绝。
她抱紧他的瓷瓶,却放在怀里不用。她不愿沉溺,草草包扎着伤口,千万遍的告诉自己,他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哪怕是遍体鳞伤,他也能屹立不倒的狷狂清傲于人前。
道阻且长,她现在要面对的是楼少的毒,要担心的是大周对他国家的偷袭,还有他默然不语的独自黯然。他一路都是沉默的,脸上神情随时都是淡淡的,面对她时却是那般小心谨慎,曾经那阳光般的少年,何时也变得这般死气沉沉?
她还要挂心九公主的伤情,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的任何不测,都会让她于心难安。所以她必须要坚强起来,面对现实。
楼少白天依然带着她翻山越岭,健步如飞,风铃却对他多了一份莫名的心痛,他的脸色明显越来越暗,他的手心亦越来越滚烫。她心里焦急万分,在这荒野之地,不知何时才能遇到城镇,她感觉他在强自压制毒性,可是又能撑得多长时间?
在万般心焦下,她却不愿表现出来,在他身体状况愈来愈差的情况下,她怎么还能让他心事沉沉?强打起精神,在一个风和丽的下午,故意吊住他的胳膊唉叹道:“楼大少爷,这大山到底有完没完,钱门关还有多远?感觉都走到天荒地老了,还不见前面有尽头。”
楼少仍拖住她往前走,“没多远了,我们已经过了一个小南渡,前面不远处就要经过蓝月国有名的盅族,过了那里,钱门关就在望了。”
风铃抓住他的衣服,瞪眼:“盅族?专门放那些毒虫玩意控制人的部落?”
楼少看着她发毛的样子,故意吓唬她道:“没错,哪怕你只踩在他们的土地上,都有可能被他们下盅,终生被他们所控制。”
风铃脸都绿了,她最害怕的就是见那些毒蛛毒蟹之类的怪虫,她站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干咳两声道:“这个……我们可不可以绕道,那个顽古不化的地方,我们还是少去为好。”
楼少不理她,强行将她负在背上往前行去。风铃急得抓耳挠腮,揪着他有肩眼皮直跳:“喂喂,停下来……”
“别吵,那个地方是最近的一条路,可以赶在别人之前先达到钱门关。”楼少不再吓她,直言相告道:“那些人虽然不如外面的人开化,只要你不先对他们使坏,都是淳朴好客的人,比你所认识的人绝对要强得多。”
风铃静了下来,轻道:“你怎么知道,去过那里吗?”
他没有说话,过一会,才道:“曾经去过一次,在那里也认识一些人。”
风铃顿时来了精神,笑得贼兮兮的:“哦?像你长得这么俊秀的公子过去,难道就没有多情美丽的盅族女子钟情于你?老实交待,有没有被姑娘下过什么情盅心盅之类的东西?”
楼少笑了笑,低声道:“如果我说有呢?”
风铃差点从他背上栽下来。
楼少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让她舒坦不少,但是他的回答却太令人发酸,风铃在心里纠结了一会,才捶了他一拳道:“有什么?有女子钟情于你?还是有被姑娘下过盅?”
楼少卖了个关子,故意吊她的胃口:“等到了那里你不就知道了?难道这一会儿都等不了就开始在吃醋?”
难得见他开怀大笑,她也就顺着他语气,作状气哼哼地威胁道:“你敢给我做花心大萝卜,小心我把你煮了吃。”
楼少一边笑一边摇头,连声道:“醋坛子……醋坛子……”
他手上加了把劲,心中一会儿苦涩,一会儿甜蜜,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这样的日子是有尽头的,那现在就将时间无限放长,停在这一点最好。他永远背着她,在崎岖的山道上踽踽而行,好像要走到天荒地老一样。
沧浦江边,有一条巴景河注入江中,河水平静如镜,清澈得像一面大水晶。他们行入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小山谷,在河边,有人搭起一幢幢竹屋子。那种屋子有趣极了,屋顶是芭蕉叶盖成的,若有雨水洒在上面,会发出美妙的声响。
楼少用一个金珠子向那里的人换了一条小船,逆水划船而上。
已经到了寂静的黑夜中,船划了一柱香时间,风铃就看到河中有许多火把,而那些火把,全是自一艘样子很奇特的船上发出来的。
风铃不知该怎么形容那只船,那应该说是用十几艘独木舟头尾串连在一起大木舟。她看到有许多人在船上嬉戏着,有男有女,他们的打扮十分奇特,就像她在现代见过的苗民一般无二。
有了楼少这个老熟人做导航,她此时也没有多害怕。就她所知,一些像苗人居住的区域,一般都是桃花源式的神秘之极的地方,何况这一族既然在蓝月国都赫赫有名,自有他更神秘更神奇之处,难得遇上一次,怎么不心痒难熬?
再一点,她分明感觉到楼少自踏进这方土地后,眉间已舒展不少,就她想来,他身上所中蛇毒在这些玩毒大专家的眼里,肯定也不值一提,他的毒要解已是有望。
由于好奇,她一直在向前看着,却不料在她看得出神之际,在他们的小船之旁,发出了一阵水响,她觉得小船侧了一侧,有水溅到两人身上。风铃吓了一跳,她低头一看,不禁呆住了。
只见一个女孩双手攀住船舷,正仰头望着楼少。她的脸上、头发上、全是水珠,在月色下,那些水珠就像珍珠一样,一颗一颗自她脸上滑下去,真是一个少见的有着异域风情的美女。
风铃见楼少并不惊,她也就静静的坐着,这种地方,她有自知之明,她没有发言的权利。
少女叽叽咕咕似乎是向楼少问了两句话,楼少含笑亦用那种古怪的语言回答她,那少女喜出望外,她从水中跳了起来,跳到了小船上,嘴里欢叫着扑到楼少身上,那热情劲让楼少在狭窄的小船上连避不及。
她身上穿得并不多,女性优美动人的曲线在她身上彰显无疑。楼少张着手臂,一双手不知该放到哪里,他应付了少女几句,忽然调头向风铃眨眨眼,无奈的笑道:“只管看到的,你可不要乱想。”
风铃心口微酸,一脚踹上去,他轻松避开,少女察觉风铃的恶行,松开楼少,瞪眼向她怒目相向,风铃骇得当即向她咧嘴而笑,小姑娘,千万别向咱扔毒虫。
楼少向少女说了两句,她脸色才缓和下来,转头向奇特的独木舟上的喊话,然后拿起楼少手里的桨向那边划过去。
独木舟上的人早已注意到他们,不断张望,船靠近后,那些人见到他们,纷纷交头接耳。楼少带着风铃跳到一个年轻人的舟上,他与那人似乎也熟识,寒喧过后,年轻人的独木舟就向前划去,少女的独木舟紧随其后。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眼前突然一片清明,木舟已驶进了一个很大的湖中,月光照在平静的湖水上,一片银光闪烁。在美丽的湖水旁,是许多屋子,那些房屋都很技巧,尖顶高架,都是架在空中,每一幢房子都有一架长梯通向屋子。
才上岸,不知从哪里一下子跑出好多人,楼少一直都紧握着风铃的手,在她还没想明白的时候,他就被二十多个举着火把的年轻男女簇拥住,一阵香风扑过来,紧跟着一个身影冲上来一把抱住他,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两口,然后激动的叫道:“天啊!天啊!瞧我看到了谁?楼少,你终于有良心回来看我了?”
风铃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又是一个漂亮姑娘,丰满又妖艳,笑颜如花,挽着他的手就不肯放了。楼少笑道:“花瓦雅,果然好久不见。”
在众多人面前,她恨不得全身都倚在他身上,噘起红唇正要说话,忽然见到旁边的风铃,不由得一愣:“你的女人?”
呃,好直接。
楼少嗯了一声,花瓦雅立即放开了他的胳膊,赔笑道:“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见到故人太激动了,姑娘别介意。”
她过来亲热的挽住风铃的胳膊,柔声道:“两年没见他了,都变成了个翩翩美少年,这次来了,无论如何都要多住些日子。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他,让他们去耍,看你面黄肌瘦的,定是路上吃了不少苦,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这里的人果然都热情,风铃朝楼少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你去吧,我有点事,过会儿来找你。”
这当口,他已被那帮年轻男女嘻笑着带往一幢最大的屋子,风铃毫不客气的跟着花瓦雅去了她的屋子。盆子里烧着很旺的火,花瓦雅立即端来两张小几,上面放着茶点及糍粑之类的东西,这些日子来穿山越岭,风餐露宿,着实嘴里淡得出鸟来。风铃也不客套推辞,捡起就开始吃。
花瓦雅坐在她对面,温柔的看着她,“楼少是个好人。”
忽听她说了这一句话,风铃停住,好奇的看着她。
花瓦雅笑问:“你认识猛巴呃……就是现在的燕飞天吗?”
风铃点头。
花瓦雅说道:“我们盅族从前都有南北之分,你现在见到的要说是北盅,当年南北盅因名头之争不断起冲突,伤亡颇大。后来北盅族长建议息战,并将他的女儿也就是燕飞天的娘嫁到南盅族长家。可是过了十几年后,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南盅不仅杀了北盅族长的女儿,并追杀逃命在外的燕飞天,在大周的时候几乎已将他杀死,后来是楼少救了他。我当时一直护在燕飞天身边,因为不习惯大周的生活,并且思念我的族人,就被他送了回来。我们族长知道南盅的凶残后大怒,在楼少的帮助下,聚集起全族人,终于将南盅全灭了。”
她见风铃听得津津有味,顿了一下,又道:“当时如果没有他,我和燕飞天全都死在了南盅的追杀下,而且也不会顺利将凶残的南盅灭了,如果没有他,我们族人也不会有现在如此安静的生活。我们族人永远都感激他,为他做牛做马都愿意。”
燕飞天的身世原来这么悲惨,不仅母亲被父族的人杀死,他同样遭到追杀,怪不得当初她大骂他老祖宗的时候,他并不是很生气,暗地里,说不定不善言词的他还欢喜她对他父族的肆意咒骂。风铃得意洋洋的想着,又想到年少的楼少曾经还有过帮人灭族的壮举,不禁对他佩服不已。而燕飞天与他感情至深,原来还有着这么大的渊源。
风铃躺在花瓦雅为她准备的木床上,好久没有睡上这么舒服的地方,还来不及再多想些什么,一倒床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隐约觉得有人进来躺在自己身边,将她头上绑得死紧的头绳松下来,头发散开。她本能的问了一声:“清戈?”他嗯了一声,慢慢梳理着她的头发。她反手勾住他的脖子,轻声道:“你的毒他们能解吗?”
他微愣,“你知道?”
风铃忽然抬头猛瞪着他,“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难道就不怕我担心?”
楼少将她抱起来,低头在她脖子上一吻,柔声道:“对不起,我就是怕你担心胡思乱想,才没告诉你,谁知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下次……”
“你还敢有下次?”风铃拧他的胸口,却舍不得用力,生气的说道:“什么疼痛你都自己忍着,会让我心里更难受。因为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更不用说放在心上,既然喜欢我可以说出来,你的痛为什么就不能说出来?”
楼少担忧的握住她。
风铃真的有些生气了,甩开他。
然后,她颓然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
“你知不知道,这样子的你,让我的心有多么痛……是,瞒着我,骗着我,可以让我宽心……反正我也是个笨蛋,我也没有本事治好你的毒……可是,我真的想恨你……你的痛不可以告诉我吗……只能自己承担吗……”
是她给了他并不多的安全感,以至让他不敢向她敞开所有的心事、不敢让她看到他受伤脆弱的一面?想到这里,风铃心里更是无以复加的难过。这一切本就是她的错,为何还要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