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使。”宫千雪清朗的声音边念边书,风御心童稚之音如出谷黄莺,跟着他念,口齿清晰,且精神专注。
风铃绕到书案前,才看清两人面前各有一张宣纸,风御心参照宫千雪所书的字体,边看边写,将最后一笔落下后,他放笔,对宫千雪咧嘴道:“御心写得不错吧?”
宫千雪朗声而笑,勾勒出最后一笔,摸了摸风御心的头发。
风御心又认真瞧了瞧宫千雪写的字,吐了吐舌头,“说错了,虽然是我先写完,还是你写得好。”
宫千雪勉励他,道:“心儿只是腕力不够,等再大些,谁说青不能出于蓝而胜于蓝?”
风御心的眼睛溜到风铃,慌乱的丢下笔墨避开宫千雪几步,嗫嚅道:“娘。”
看着他蓦然慌乱的神色,小小的脸上是令人心酸的惊惶,风铃的心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一般,是疼?是胀?一时间千万种感触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
哪个小孩子不期望一个家庭里有双亲?她自小只给他残缺的亲情,爱得再多,也不能代替父子情。风御心此时因她而仍顾忌着是他爹的那个人,这一切不都是她带给他的阴影?
她牵起他的手拉到宫千雪面前,轻笑道:“心儿不是一直想要找爹么?爹就在你面前,怎么又拘束起来了呢?”
风御心飞快的看了宫千雪一眼,瞳眸里先是闪过一抹亮光,接着又眉头蹙得紧紧,一张小脸纠结的很,像做错了事般,小声道:“可是……娘会不要心儿……”
风铃有些心酸哽咽,把他的小手放到宫千雪宽大的掌心里,“净说胡话,娘怎么会不要心儿?,心儿以后就可以跟村里的狗剩他们一样有爹有娘,再也不会有人骂你是没爹的孩子。”
“是真的吗?”风御心抬头,双眼在两个大人的脸上搜寻答案,见他们都是浅笑着点头,本来舒展的眉头忽然又皱了起来,一张俊俏的小脸上红了一双眼,很快眼里就蓄满了泪水,“我知道,其实溯秋哥哥也有爹,可是他被坏人杀死了,再也见……”
“心儿!”一直淡笑不语的宫千雪喝止他再继续说下去,风铃不解的看着风御心,“你说什么?”
这时宫千雪打断她的话,唤若风进来,将风御心领出去。直到满含泪水眼里充满恐惧的风御心走出很远,风铃才怔怔地问道:“溯秋被坏人杀死了?”
宫千雪手指放到她的额头,小心翼翼抚摸她的眉尖,语气却是艰涩异常:“是的,那****抱在怀里的孩子是溯秋,被一箭穿心,无救……”
风铃只觉眼前一片昏黑,怎么可能?葬花不是先把孩子抱起走了么?怎么会变成溯秋?她一直以为是御心,一直以为御心没事大家都没事,为什么事实会是这样?
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不懂人事,不知天命,他虽然贪玩爱吃,可是他也有着和御心一样的敏感和渴望。他从会说话起,每天都会不停的叫她“姨”。一个小小的生命,真的就无故夭折在这针对她的可恨杀戮中?
“溯秋……”风铃不禁泪如雨下,跌跌撞撞向外奔去。
“风铃,你要去哪里?”宫千雪追出来,之所以一直不敢告诉她,就恐她会有这种自责痛悔到极至的表情。
“见葬花,我要见葬花,快带我去见葬花,”风铃不停的说道,同样是做母亲的人,失去爱儿的痛苦,她也从来不敢那样去想,那种悲痛俗绝,那种伤心至死,让她如何去面对?因她而造下的罪孽将如何去救赎?
他们赶到太尉府的时候,等不及下人通传,就直接去见了葬花。
风铃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心伤憔悴可以成这副这样子,半卧在榻上的葬花双目无神而空洞,嘴唇干裂,披散的头发下是一张干瘪的脸,不到一个月时间,她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来岁。风铃只觉后背发冷,推开围在她面前的两个丫环,颤抖着双手,捧起那张昔日莹光如玉的脸,悲声唤道:“葬花……”
葬花没有表情,似乎泪已流干,当听到风铃一连串的对不起后,她才呆呆的将眼珠挪向她,喃喃道:“主子。”
“我不是什么主子,我是坏人……”风铃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表达她的愧疚,她只是一味的抱着葬花痛哭失声,恨只恨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让一个年轻的母亲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不是人间最悲的事么?
宫千花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将葬花搂在怀里,红着眼圈对盯着风铃默默不语的葬花说道:“虽然溯秋没有了,我们都还年轻,如果他不嫌弃我们这样的爹娘的话,还会再投胎在我们家里,下一次我们一定好好爱护他,好不好?”
葬花机械的点点头,开启干裂的唇无力道:“主子不要难过……溯秋,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会原谅我的……”
她说着这样的话,更是让风铃难受万分。宫千雪将悲恸中的人带离,让人带路,小路平坦,清幽的绿树林尽头,是一片墓地,他一直用真气护住她的心脉,长痛不如短痛,同时将若离的死也一并静静地告诉了她。
这个墓地群是多么熟悉,曾经在她梦中两度出现,冥冥中,似乎早有暗示,她将会面对亲朋的离去。若离,那个坚毅的女子,从第一次起就扶持着她的女子,终也被她连累,长眠于此。梦境中她向她告别,如今想来,却是那么真实。一个小溯秋,还有两次在梦中见到的楼少血淋淋的头,早已预示着这样凄凉的结局。
当初坚定的跟楼少走,到与燕皇的对搏,如果知道这些人将会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她还会选择那条路么?
此事不仅是以楼少的死为结局,更是让她最亲近的两个人离去,这结果,分明就是最惨痛的两败俱伤。
她跪到坟墓前,烧着一叠叠纸钱,心内缅怀着溯秋,那个最惹人怜爱的孩子,在一梦无知中,就那样去了,是她奢求太多了么?小孩子是无罪的,只是代她承受了,让她于心何安?
燕皇赶尽杀绝,他真的是为了结束她与楼少的情?尽管用这样狠戾的杀着,可是他毕竟还是算错一步了,如今楼少已不在,燕国的所谓皇位继承人还是要重选。对他又有何好处?
她心底渐渐燃烧起无尽的恨意,燕皇越是担心他的国家会被无德者带向灭亡,她越是要让他眼睁睁的瞧着楼氏皇室被无情的毁灭。
那一夜,她将风御心带到葬花面前,令他跪下,郑重叮嘱,从今而后,他要将葬花视若母,代溯秋承欢尽孝在她膝前,终身无悔。风御心抽泣着点着,葬花干涸的眼泪再次涌出,抱着风御心又是一阵凄心的痛哭。
风铃只觉胸口闷疼到极点,目睹此景,眼眶酸涩难忍,可她终是没有让眼泪流下来,逝者已矣,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还要积极的继续活下去。
秋去冬来,枯叶尽落,光秃的枝丫瑟瑟在初冬的寒风中摇曳,既是萧条又是颓废。
宫千雪霸业初定,又出去数日,虽有宫千花助理,但待定夺的政务仍是堆积如山,比之前更是繁了一倍,一两个月过去,他日理万机之余,仍是忧心于燕飞天的一去不复返。眼看风铃虽然表面平静,每日弹琴教子,但越来越弱的体质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无奈之下,又将无心道长找来,决定还是先用血情花来缓解蛊毒在她体内的侵蚀。两相商议,仍由无心道长提炼配制,三日后交药。
与无心道长自御书房出来,才到太极宫外,就听到琴声悠扬,是他当日教风铃弹会的“流水”之曲。金灯之旁,风铃看着风御心弹琴,一声一声的流畅琴音,都是她一点一点灌输到孩子心田里去的。天姿秀绝的风御心年纪虽不大,在他母亲的手把手的教导下,竟也能学得神速,颇有几分神韵。
阻止宫人传报,他静静依在廊下听琴。
已经为风御心找了当朝知识渊博的杜廉为太傅,孩子虽然知书上学,可是性子仍是很闷,粘他娘也粘得紧,这模样,完全与他小时候一般无二。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娘并非娘,爹也并非爹,一言不发的表象下是对周围人物关系的默然辨别。
风御心一曲奏毕,肃然起立,到案边倒了一杯茶,奉给风铃,“娘……”
风铃喝了一口,道:“此曲弹得比以前进步,但若要掌握真正的精髓,还是待日后你父皇为你请得更高明的老师,方能大成。”
风御心明眸白皙,似撒娇的靠在风铃身上:“我就知不好,我在宫中少见其他孩子,反正也找不到知音,就这样为娘弹弹琴就不错了。”
风铃好笑道:“差矣,谁说知音非要与心儿一般的孩子?心儿的爹和娘都是你的知音,为何拘于年龄身份?罢了,罢了,今天娘兴致也好,忽然想弹一曲不是曲子的曲子,可想听?”
风御心大是拍手欢迎,风铃淡笑着坐到琴案前,清风撩拨着她的衣裙,她身姿安祥沉静,苍白的肤色带着虚幻的晶莹。玉指轻拈下,一曲从未听过的琴音从她指尖流泄而出: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繁花落尽,一身憔悴在风里,回头时无情也无语,明月小楼,孤独无人诉情中,人间有我残梦未醒。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人海漂泊,偿尽人情淡泊,热情热心,换冷淡冷漠,任多少深情独享寂寞,人随风过,自在花开花又落,不管世间沧桑如何,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微悲而无奈的琴音,和着她沙哑的歌声,仿佛来自亿万年前的蛮古岁月,带着前世的气息,似曾相识,所有的执念在心间霎时层层剥落,最后化成看尽世态的低吟,回旋在耳畔,久久不去。
这样的音词让听者黯然泪下,她的心已死,情已灭,如果蛊毒不能解,此曲将会成为她生命里最后的绝唱。宫千雪吸着气,淡淡微笑着向她走去。
“风铃。”他握紧她的手,摩挲着她冰凉的手指,“注意休息,不要太累,教心儿弹琴的事可以让我来。”
风铃倚偎在他怀里,徐徐阖上眼,喃喃道:“我只怕时间不够,能多陪他一刻,遗憾亦将少得一分……”
她微叹声温软婉转如同一曲离歌,曲曲折折深入他心的每个缝隙中,他的心越来越沉,真的就如一口无底深洞般不管投放进去多少都永远只是无声无息的痛楚。
将这一大一小搂在怀里,他温和的说道:“不要想得太多,如果你想要给心儿全部,就让他认祖归宗,堂堂正正当我西越的太子,将来承我大统,君临天下,然后……把你未完成的事交由他去做。”
风铃瞥瞥身边坐着的孩子,雪懂她的情,懂她的恨,可是她希望的是孩子和其他孩子一样快乐的长大,如果她强加一些成人遗留的问题,他的童年将会被她摧残掉。想到这难免心里忍忍做疼,她伸手轻轻揽他过来,他就乖巧的把身子向她靠过去,安静的倚在她怀里,眼睛一眨一眨,然后慢慢睡去,只徒留她的叹息……
为了给心儿一个好的名份,在风铃的应允下,宫千雪力排朝廷众议,全力于准备册封皇后的事。所有事情交给了礼部去办时,以血情花为药引的解蛊药已送来。此药给她服下去,她的生命最少也能延长两年,这期间燕飞天不回的话,他会亲自跑趟蛊族,他希冀着,如果能与她就这样长相厮守下去,此生已无憾。
药服下去,风铃脸上气血渐佳,冰手凉脚的症状也减轻不少,习惯于一下朝就检视她手脚的宫千雪常常被拒,他竟也不避讳,当着一室的宫人戏谑道:“药一下去,我这暖手炉也可以丢弃了,我的皇后是不是也太不讲情面?”
宫人低头暗自交目,皇上平时冷情冷面,对皇后也情真意切,但贵为天子,把自己比为暖手炉,实为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风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宫千雪清声大笑,挥退宫人,起身到书案后,搬出一个小小的鎏金鼎,从里面拿出一只玉燕帮她插在发际,“母后很早的时候就让我把它给你,我心内胆怯,一直欲拿又怕被拒,跟一个初识情滋味的小毛头一样,踌蹰了好久,今天终于鼓起勇气拿出来现宝,你万万不可再拒绝。”
本来还想推拒的风铃闻言抬头,红烛下,他肤色玉濯,神色更是柔和轻松,宛如天宫盛开的莲花,明净无暇。一个骄傲如他的人,以戏谑为掩饰,轻诉着他的内心矛盾,让她如何再忍去伤他?只得任他插好,“你母后让送的,是什么好东西呢?”
宫千雪深深凝视容色渐丰的她,嘴角上扬:“是历来西越皇后的象征。其实要说让你这位真公主当皇后,还真委屈了,不过总算你血统纯正,让心儿将来继承皇位,也没有辱没宫氏祖宗……”
风铃转身,对镜视头上的玉器,正色道:“什么辱没不辱没,你是知道我来历的人,血统地位这些东西,我对这些并不热衷在意,日后,只要你能过得好,将心儿好好的教导成人,我心已足。如果他不能成大器,你也不要误人误已误国,就让你的三千后宫为你诞下更多的子嗣,择优而选,才不会辜负你一代明君的声名。”
宫千雪将她圈于镜前,钢蓝的眸子淡如广袤的天际,在镜中与她的视线黏一起:“这一生,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就是我,孤单一人,不惹凡尘,遨游山川湖海,自由自在,心无牵绊。可是今日再不同了,风铃,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是我给你的宫,我希望我的生命里没有别人,永生只有你和我。”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却是带着世间最深重永远都化不开的情意。风铃泪水一涌而出,一股暖流在心底迅速划过,痛楚而失落,此心不在,她负了他,却不曾加增她负担,只是给一个地方让她静静的依靠着。
她没有说话,默然蒙住他动人心魄的眉目。
他拉下她的手指,亲吻着她纤细的指尖,情深至浓,在风铃的迟疑中,气息温柔的缠绕在她唇齿间,缠缠绵绵,渐渐将她的冷情化为一弯春水。
室内春暖,风铃仿佛站在涨潮时分湍急的河流中,打开身体,任他索求,这是命运,欠的债要还,未了的情要了,如果还有来生,她才能清清白白的面对于人。
转眼已快冬至,随着册封大典的临近,宫里更是热闹起来。一直以来,风铃对于封碧落的事其实并未放到心上,不过对于当初宫宣儿的所作所为隐隐中她知道或许是太后指使,事到如今,她也未想过去追究。毕竟,独大于皇宫多年的老人,自有她的势力,为了心儿,她没必要再去挑起事端。再者,太后通过玉燕,也是正式认承了她和心儿,恩恩怨怨,也可以就此作罢。
因为未册封,她还没有资格去拜见太后。不过眼看喜事临近,一直深居内宫的太后这时候也出了她的宫门,终于以一副长者应有的姿态召见了风铃和风御心。当时还算祖孙和睦,一团和气,看到见过一次的太后这次能慈眉善目的对待心儿,风铃心事大落。这样一来,她自不必担心心儿在宫内安全的事情了。
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她又悄悄带着风御心去太尉府见了葬花。其实她出宫并不容易,一多半时候都是葬花进宫,这时候她才了解到,宫千花并非一负情之人,当年对葬花做出出格之事后,他并未娶亲,一心致力于辅佐宫千雪的大业,虽然太后让他纳了两房小妾,却是冷置一旁,不曾同寝过。
这大出风铃意料之外,由此,她对宫千花的印象大为改观,古人也并非不会打破成归,也有两情相悦不容他人的至死情意。千花虽不若雪一般有睿智才气,但刚毅的性情却是一般无二。葬花失一子,能得此夫,将也幸之。
风御心每见到葬花的时候,就乖巧的连声叫她“干娘”,葬花阴郁的眼神总会被那声声童音给收买,手忙脚乱地,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哄着才好。
这个时候,风铃一般都会退避一旁,让葬花能从风御心的身上找回宫溯秋的影子,以慰她思儿之情。
回到太极宫,最近因为渐有各国使节陆续到来,雪要设宴迎见,是以还未回。冬日晴朗,下午难得好天气,让人搬了张椅子坐在太阳下看书晒太阳,过得一会,有宫人递来一封信,说是皇上让转交的。
风铃有些好奇,她认识的人并不多,还有人以写信的方式来与她联络么?打开一看,不由莞尔,万万没有想到是失踪三年有余的卫紫晴来信了。
信上她只说过得很好,不过听闻她将会被册封为西越皇后,无论如何都会前来祝贺。
卫泓玉向来对这个九妹疼爱,应该待她不错吧,如今是不是已经找了称心的附马爷?
想当初还想将卫紫晴与燕飞天凑成一对,后来却发现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真是汗颜,她实在没有当红娘的潜能。
坐坐想想,天色渐晚,晚膳已经备妥,雪也不回,就让宫人去叫在玲珑园玩耍的葬花和风御心,可是不稍一会,两名宫人就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大呼:“娘娘……娘娘,不好了,玲珑园不见太尉夫人和太子……”
风铃心头一震,霍然站起道:“这也要大惊小怪,不是有人跟着么?他们或许在哪个园子玩累了,让人去找找不就行了?”
那两个宫人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身如筛糠,“据跟从的卢公公说,太子说要抓鹁鸪,太尉夫人就带着他翻墙掠园追赶,他跟在后面赶不及,转眼就失了踪影。着人到处寻找不着,正准备来向娘娘禀报……”
“带路,让卢公公来见我。”风铃不待宫人说完,强行镇定地往玲珑园走去。
玲珑园里全是慌乱的宫人,见到风铃,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跪伏在地,时常跟在风御心左右的二十几岁的年轻太监在青石板上不断磕头,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风铃让他起身说清葬花和风御心从哪些地方掠过的方位。
卢公公擦着汗,带她行到一堵墙前,指着还留有印迹的红色墙面说,他们看见飞过的鹁鸪后,太尉夫人就沿着墙面掠起,等他和几个小公公跑过墙,就不见了两人踪影。后来一路问各庭院里的人,他们的方向所指,就是皇宫最偏僻的翠庭园,那里更深入的地方因为平日没有打理,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风铃当下带了二十多人,准备搜寻翠庭园,一个年老的太监跑出来禀道:“娘娘,翠庭园是太后封止之地,未得太后允准,谁也不得进入。”
风铃岂能为一纸禁令而阻住寻儿的步伐,一边让人去禀报太后和皇上,一边下令各人进去搜寻。那老太监还要拼命阻拦,她一挥手,两个巡宫侍卫立即将那太监拿住。
翠庭园内芳草凄凄,野草高深,破旧的门楣上吊着丝网,各处都显荒凉之色。风铃如无头苍蝇,带着两个宫女心急如焚的寻径穿走,皇宫里向来无奇不有,光天化日之下,但愿心儿和葬花不会出事。
她沿着一处路径越走越深,翠庭园可能是一处荒废的院落,但占地面积之大,已超乎她想象,或许,在若干年前,这里还是一处繁华的宫殿,不过是因为世事变迁,导致了今日的落魄。
“娘娘,您听,前面是不是有说话声?”走在前的一个宫女倾耳叫道。
风铃急走上前,细听之下,果然不远处传来说笑声,而且还不止一人,当中还夹有她熟悉的童音。
“御心——”她也不顾及身份形象,大叫着向前面急奔而去,两个宫女不敢怠慢,赶紧提裙跟上。
风铃跨过一座院落,风御心被葬花抱在一鸟笼前嬉闹,见到她,顿时挥起双手大声向她叫着:“娘——我在这里——”
见他平安无事,风铃长出了一口气,那种揪心后的喜悦让她发觉自己腿脚在颤栗,两个宫女扶住她,还没喘口气,就听一个女声惊呼道:“朱云云?”
从一间屋子里出来一个粗布卦衣的苍老妇女,尽管挽了发髻,花白的头发仍是蓬起,身前围着个灰色围兜,手里端着一盘糕点,正惊异的望着风铃。
“你是……大娘?”风铃掩住嘴,一时间,为这突然出现在深宫的仇人而不敢置信。
风御心从葬花身上跳下来,拽着她的袖子说道:“娘,您认识这位奶奶么?她这里养的鹁鸪可好玩,还说要送我一只。”
葬花在随花千花到高阳城的时候曾见过和太后在一起的朱氏一家人,是以她是认识朱夫人甚至是知道他们之间恩怨的。这时她见风铃脸色不对,走过来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看御心喜欢鹁鸪才追过来,并不是故意让他与他们在一起……”
风铃拍拍她的肩,向她摇了摇头,这时从屋里又走出一灰发男子,正是朱掌门,眼角是皱纹横生的苍老,怔怔望着风铃,愧恨之意在昏黄的眼底流转。
“云儿……”半晌,他终于颤抖着声音,低低的叫了出来。
风铃忆起当初在秋阳门所发生的事,忆起他们曾对死去的朱云云所做过的事,还有朱夫人当年要将她卖给妓院并扇在她脸上的无数个耳光,不由恨从心生,示意葬花看住风御心,缓走两步,环视了一下满院子的破败,在两位老人面前站定,冷笑:“请问朱掌门和朱夫人为何有闲心逛这荒园子?难道就不怕我娘冤魂有灵,来找你们索命?”
她说得咬牙切齿,就算经过了这么多事,仍不能磨灭她一丝一毫的恨意。但凡一想起那冤死的朱云云和死得不明不白的封碧落,她就恨不杀了这对黑心肠的狗男女。
朱夫人看着她身后的风御心,突然问道:“这是你的儿子?”
风铃警惕地看着她,“怎样?”
朱夫人将手里的一盘糕点放在旁边的旧案上,在围裙上抹了抹手,随意道:“既然是你的儿子,这盘糕点你肯定也不会让他吃,老头子,还是留着我们自用吧。”
风铃忍不住笑了,吩咐让两个宫女会同外面的侍卫将风御心带走,“想不到过了这些年,朱夫人倒有了自知之明。记得您的糕点里时常都会放些毒物,还是不要给外人吃的好。”
朱夫人笑了笑,在院中找了张板凳坐下,有些沧桑,有些认命,“从你的穿着来看,你的日子过得很好,所以,今天到这里来总也不会只为来看望我们,看到我们落魄的样子,你现在应该也高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风铃看着两位老人,依她当初受辱在他们手下的情景,她此时就想剐了他们。但是从他们言行神态中,她发现,他们已经不想生命再延续,甚至有一种求死之心。目睹他们的现状,生活得其实也不并好。她忽然想起,要问的应该是他们为何会在太后封止的园子内生活,“是谁让你们进了皇宫,你们为什么又会呆在这里?”
“你今天终于出现了,我们进了所谓的皇宫,被人猪狗不如的禁闭在这里,还不是拜你所赐?”从屋里走出一黄衫女子,消瘦的身板一阵风都能吹跑似的,依昔间眉目熟识,但往日里的高傲蛮横鄙夷已经荡然无存。
“朱小媚?”风铃毫不犹豫地叫出她的名字,徐徐说道:“当初太后救了你,而她又从封水流的手下将你们带走,意味着要罩着你们,又为何会让你们过着你所说的猪狗不如的生活?”
朱小媚的锐利之气或许经过几年的磨砺,已经丁点不剩,她跛着一只脚一高一低的走到风铃面前,与她对视:“说了,都是因为你。如果可以,我们宁愿死在封水流手下,也不愿被关在这永无出头之日的冷僻之地。当我们知道你是西越公主的时候,我们一家就逃不掉被你们这些人玩弄的命运。太后为了向天下人掩饰宫千雪与他妹妹luan伦并结为夫妻的事实,自然是要选择封口。但是因为怕封家对她有微辞,只能押着我们一家活死人在这里威胁他们,不然她就会挣着鱼死网破来败坏封家教女不严的声誉。”
她惨淡的一笑,“老百姓惹上皇家的事情,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当初你的母亲入住我家,导致我爹娘不睦。到后来如果是由我嫁到花家的话,我们全家也不会遭此恶运,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与你母亲带来的,你还有什么理由要对我们喊打喊杀?”
事到如今,她不知悔改他们对她的一再加害,还在一味责怪她的不对,风铃哑然失笑。这样的一家子,真的是天上有,地下无。如不除之,老天都要怪她心慈手软不能与人除恶为善了。
她的面色一哂,正要说话——
“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放过他们一马?”一个男声自门外响起,葬花转过头去,有些不解的叫道:“无心道长?”
在冬日里仍一身轻衫薄袍的无心道长长袖轻缓,俊秀又似文弱的面颊上只是就事论事的平静。
风铃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不明白无心道长为何会插手此事,侧目问道:“他们和道长有什么关系?能不能告诉我原因?”
无心道长淡淡看了一眼那边两个老人,他们自看到他后,两眼突然瞪得老大,张口结舌的模样分明代表着他们在无限的吃惊中。
“原因可否不说?我知道他们的行为当初造成你很大的伤害,不过,事已过去,他们的处境基本上可说在为他们之前的错事做偿还,如果你能心宽一些,当是为心儿积些阴德,能否将过往的事一概不究,就让他们在此了过残生?”
风铃不语。
想了想,有些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当初你在安宁城救我的时候,就曾说过将来会有一事有求于我,但也可以允许我不答应。那件事,是否就是指让我放过他们的事?”
无心道长似乎不愿让朱掌门夫妇看到他的正面,走到风铃侧面,似是而非的说道:“是与否并不重要,今天我有到这里来为他们说上一句话,已经仁至义尽,最后的选择权仍在你手里,我不会再多说一句话来为他们开脱罪孽。”
他说得斩钉截铁,完后,向风铃一揖,就端端往外走去。
“你是子逸?你是我的逸儿?”朱夫人眼见他要走,疯了一般追出去,一把带住无心道长的袍袖,紧紧拽在手心,一时间涕泪齐下。
无心道长顿住,回头看着眼前蓬松着花白头发的妇人,波澜不惊的脸面上,是一闪而过的恨意,转眼倾于平淡后,他掰着她枯瘦的手指,道:“朱夫人,请您放手,我不是您所说的什么子逸,更不是逸儿,我只是青鸾山出来的道士,道号无心,如果他日我们有缘再见,您应该称呼我为无心道长。”
朱夫人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无心道长扯了扯袖子,无功,抿紧嘴角淡淡地盯着朱夫人看。
“娘,他是谁?”朱小媚不能容忍她母亲对一个陌生人的卑微,跛着脚要拉朱夫人起来。
“他是你大哥,小媚,你快叫大哥……”朱夫人拉着朱小媚的手泣不成声,嘶声哭诉道:“当年娘为了让你爹开心,在他只有六岁的时候就把他丢到了青鸾山,从此就没有再过问过,但是娘心里一直不安,夜夜恶梦……”
朱小媚犹疑着:“可是娘,都过去这么多年,你又如何认出他是大哥?”
一直未出声的朱掌门突然代朱夫人一字一顿的回答:“因为他与当年的采花贼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他年龄不对,我还以为是那个采花贼。”
这是什么情况?风铃听得一头雾水。她可不可以理解成无心道长是朱夫人与采花贼的儿子,而朱掌门非常生气,朱夫人就把他丢弃在青鸾山,让他成了孤儿。想到这里,风铃不由为无心道长十分的不值,这样的母亲,他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的想从她手里救下她?
但是既然无心道长开了口,她也曾承过他的情,是否可以考虑放过这苟延残喘的一家?让他们就这样活下去,还不若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对于他们曾做过的事相较,用句话来形容的话,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看了一眼皱眉不语听朱夫人神神叨叨的无心道长,她拉起葬花悄然离去,有朱夫人这样的母亲,真的是他的悲哀。
才出园子,正遇宫千雪匆匆赶来,风铃将所遇之事向他说起,他只是了然的笑了笑。送葬花离宫后,宫千雪才拥着她立于窗前叹道:“今天你闯翠庭园的事,母后都知道了,她让我带句话给你,对于你,她真的是对不起,翠庭园那边的人,她说全权交给你处理,她不会再过问,一切都看你的意思。”
风铃仰望着夜色中幢幢黑影,轻道:“杀了他们又如何?自古以来,都说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朱夫人可能因失儿而恨,朱掌门又因朱夫人不洁而恨,不过是他们的信念比较偏执而已。如果我真将他们杀了,与他们这种人又有何异?就如无心道长所说,给心儿积点德,算了,他们对无心道长如此狠心,他都能以德报怨,我也就承他的情,一切就到此打止。”
冤冤相报何时了?过往的一切,就让它随风消散吧。
封后大典将在一月后举行,怕她劳累,除了做凤装时要量身外,宫千雪几乎都不让她插手任何事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跟一个米虫简直毫无二致。
服了血情花配制的药后,风铃也自我感觉精神渐佳,无人之余,不敢静下来,生恐碰触到内心深处的伤痛和对已逝去人的思念,稍有波动,为平静心绪,总在不断的弹弄着古琴。
这日天气甚好,风御心已经上了学堂,风铃忽发兴致,想为风御心做一个玩具——木制火车。
出了太极宫,让人找来工匠和木料,检查草图上面还有个地方没画清楚,便再跑到书房添加,正在凝神间,忽觉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如果没看错,应该是燕飞天,她大喜,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起身向外奔去,“燕大哥——”
长廊尽处,果然见到一个黑衣人不急不徐的前行,绝对是燕飞天。只是他从蛊族回来了,为什么又不理她?丢下一路追叫着她的宫女,向他的身影追去,解蛊或不能解蛊,她都不会太在意,但不管如何,也应该要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转眼到了一处梅园,燕飞天的身影却突然不见,她站在园中大叫他的名字,除了余音,根本就无他声。
“朱云云!”
一个声音突然在风铃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看,竟然是朱小媚,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风铃叱问道:“你怎么从翠庭园出来了?”
朱小媚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满脸讥讽的说道:“你以为我想出来见你?如果不是受我大哥所托,求我见你都不屑!这是我大哥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东西,既然在这里见到了,也免得我跑太极宫,如今想要见你可还真是不容易,皇后娘娘。”
她冷嘲热讽地把手里的盒子递到风铃面前,风铃迟疑着没接,她嘴里的大哥是指无心道长?既然称呼为大哥,难道他们一家已经和好?可是无心道长有东西交给她,为什么不直接或者让雪给她?
“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扔了……”
她如此盛气凌人,风铃实在想扇她一巴掌,想想不愿和她一般见识,哂笑道:“你碰过的东西我真担心有毒,就算是无心给我的,我还是不敢接。”
朱小媚大怒,将盒子一把砸在地上,转身就走,见她走出老远,风铃才从地上寻了根枯枝将盒盖掀起来——
“娘娘……”
追赶的宫女气喘吁吁地奔过来,风铃一愣神,从盒子里蓦然冒出的青烟大片散开,当即就将她笼罩在内,在一阵宫女惊慌的呼叫声中,她身体绵软地缓缓倒地……
在梅园假山一角,一个黑衣黑眸黑发的男子静静看着眼前一幕,耳边仍回响着蛊族族长的神秘的话语:情人咒在,前缘天定。她并非我等世界的人,救她便是害她,哪里来该往哪里去,尽快让她回魂,我们的恩人在等她……
瘫软的女子被人抬走,燕飞天微闭着眼,从此以后,他与她便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只要……她过得幸福。
突然而来的灾难,全盘打破了宫千雪的安排。
风铃再次中毒昏迷,命吊一线的艰辛,差点让他崩溃。除了给她疗毒,他全然不理政事,心儿的哭泣声,让他更为悲悯。
他一怒之下不看无心道长的情面,将朱家三口斩于翠庭园,朱小媚死前尖利的狂笑声令无心道长默然,朱小媚在求死,可是她死前都要拉上风铃垫背,她们之间的仇怨到底有多大?
风铃稍有神志,宫千雪将政事又全交给宫千花,他与风铃只需听风望月、踏雪寻梅、围炉煮酒、焚香抚琴、吟诗作画……
以风御心的幼小之龄也感受到她时日不多,不再吵闹,读书以外,就是默默守在她身旁。
宫千雪每每等她靠肩睡着,就会抚着她的容颜痴痴出神。她的心脉已被霸道的毒性截断,就算蛊毒得解,已经回天乏力,用各种灵丹也难再续。
就在她昏睡时间越来越长时,他真担心她哪天就永远也不能睁开眼。
那天到了午时,风铃仍未睁开眼,风御心突然尖声叫道:“娘……娘……”
推搡她未醒,他猛地站起来跪到宫千雪面前,抱着他的腿慌乱地哭泣道:“爹,快救救娘,给她找最好的大夫,您是皇帝,可以把最好的药找来救娘,您快去找药,我不要让娘离开我……”
“心儿!”宫千雪将他抱起,“不要急,你娘会好的……”
“好,我不急,可是你让娘睁开眼看看我……”风御心抱着他脖子,“爹,你快救救她,求你快救救她……”
宫千雪眼里闪着深切的悲哀,“爹也舍不得你娘,甚至比你更想救她,如果有办法,爹不会放弃。心儿,乖,不要闹,让你娘看到,她又要不高兴了,难道你还想惹她烦心?你一定要乖乖,你娘才能安心。”
风铃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声,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从眼角滑落。心儿,对不起,如果娘能好好活着,一定会看着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在今后的人生不能陪伴你,不过你有智慧,有一个睿智的爹,你的人生将来肯定也会精彩……
还有雪,那个如冰似雪的男子,宽容而又温柔的男子,生恐让她受委屈的男子,在有生之年曾经真心爱过的男子,也曾经被她伤得遍体鳞伤的男子,别了,初遇时的甜蜜,相处时的温馨,她会一一记下,温柔的微笑和眼神,她会铭刻于心。从此以后,希望会有一个真正懂爱的女子来爱他陪他,与他永不相离……
在皇宫的一片愁云惨雾中,终于迎来了令整个西越人振奋的一天。
十一月三日,艳阳高照,苍穹之天青,充满诗意。而西越皇宫之晨曦,也交汇着鲜花的芳馨。
风铃难得清醒异常,在命妇的簇拥中,她盘起云髻,插上九重凤凰步摇,穿上金箔的大严绣衣,当有人要为她戴上佩绶时,她摇了摇头,自已为自己的嫁衣佩好最后一笔。
正午时分,尚书持节前来迎接,他们向她跪拜,奉皇后金印,金册于中常侍。中常侍将沉甸甸的印凹转交给她,她象征性的捧了片刻,再交回去。
在那瞬间,所有人只能看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幜饰与金印的光线重叠,发出了明亮刺眼的霓彩,她也不回避,任那道刺眼的光芒,刺破了宫廷的繁华,五色的祥云,在天边升腾。
御座上是冠冕堂皇的皇帝,宫千雪平日极少刻意修饰,此刻的他,傲然一身,俊美无匹,宛如太阳,所有人都不禁顶礼膜拜。
她朝他走去,依照礼仪,在他对面郑重跪下,行了一个拜礼,等她起来,他也慎重跪下,回拜一礼。自此以后,他们就是不能离弃的夫妻了。宫千雪从容起身,低声唤道:“风铃。”
风铃也低声喊他:“千雪。”
他们拿碗食肉三次,每次都有人亮声唱着祝词。喝过龙凤金爵内的酒,进入搭建暖和的宝帐,听着外面山呼的恭贺声。宫千雪让她依偎在身边,遥望外面未化的雪景,高远的天空上,有一轮暖阳,他握着她的手,细细的合拢,低声道:“风铃,这一次,你真正成了我唯一的妻。”
“嗯。”风铃轻声应他,笑了笑,“这一次我看得明明白白,记得我们上次成亲,都懵懵懂懂的,也不知干了些什么?”
宫千雪温和地道:“你不记得,那是因为被下了药,如果还有下次,我还会那样将你绑在我身边。”
“雪……”她的心跳越来越慢,轻声道:“其实我也不曾后悔,那段时光很快乐,如果重来……”
他让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接着她未完的话,徐徐轻述道:“如果可以重来,我们已经在北漠的壮丽风光中骑马奔驰,那里天很高,云也很淡,嘹亮的歌声会与我们相伴,我带着心儿摔跤骑马,让他成为一个勇敢的人,闲暇时你再帮我生许许多多小孩,我们看着他们长大,直到我们慢慢一起老去,再也看不见这一片蓝天……”
她在他的憧憬中带着一丝安祥的微笑,缓缓阖上了眼。泪慢慢湿润了他的眼眶,他抬起头,望着远方,云天飘渺,壮阔秀丽的江山连绵高远,眼前的喧闹声渐渐静谧,整个世界开始沉寂,西天里,残阳一片红色,不能与她携手共渡了,从此,天人永隔。
此生,又只剩他一人……
他扶紧她温软的身体,低头看她,轻喃道:“风铃,我的最爱,一路走好,有缘,我们再见!”